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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學……”軍士們敲響了巨大的銅鈴。

片刻之後,江陵水城東、南、北三個大門次第升起,一艘艘船隻次第駛出,在外麵廣闊的湖泊水澤上聚集。

第一批聚集完畢之後,水軍左營督軍黃和便帶著戰艦護衛於前,向南駛入長江。

水城之內,水軍中營督軍沈渾披上了一件隱約帶有花紋的鯨鯢皮甲。

鯨鯢,俗稱“大魚”,就是後世所謂“鯨”,此時略作區分,雄曰“鯨”,雌曰“鯢”。

沈渾家有錢,這件鯨鯢皮甲也是花重金搶購來的。

多年前一條鯨鯢不知道怎回事,被海浪衝上了岸,擱淺了,於是就有人將其捕殺,切割製皮,做了許多皮甲、水靠、雨靴,沈渾托人采購了幾件,一直非常寶貝。

水師作戰,穿上這玩意好處太多了。

防護力極強,不比鐵甲差多少,還防水、保暖,落水後也不至於沉下去,更兼靈活無比,試問哪個水師將校不想要一件?

但擱淺的鯨鯢可遇不可求,很多年才能碰上一回,這就沒辦法了。

呃,楊寶現在也有一件,當然是沈渾送的了。

這兩年水師擴充的速度真的非常快。

拿下巴東、建平、宜都三郡後,大肆招募人手,補充戰損,同時進行了改製,分為左中右三營,各三千人,船隻數量合計五百餘艘,以小型戰艦居多。

右營目前駐紮在石寶城一因石城這個名字太常見,邵勳親賜名“石寶”。

石寶城屯有一部分陸師,積存了部分軍資糧草,水師則在城南的江中下寨。平日但與敵軍小規模廝殺,一旦大軍來襲,則立刻避戰,盡量保存實力。

左營和中營都屯駐在已經營建得差不多了的江陵水城之中,主要任務就是護送糧草軍資開往巴東乃至臨江縣囤積,維持當地諸軍日常消耗的同時,盡可能積攢各類作戰物資。

這項行動不是很順利,至今也隻囤積了三萬兵數月所需資糧罷了。

然而這一次巴東方向調集了五萬餘人,規模遠超原本的計劃,這點東西就不夠用了一一當然,滅成作戰的時間也提前了,本來不太可能今年冬天就發動的,因為朝中有人認為李雄身體不好,可以等他死了再動手。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大戰已然一觸即發,沒有人能阻止。

中營將士們用罷早飯後,休息了半個時辰,隨後便開始往船上裝載各類物資。

沈渾則登上了城頭,俯瞰全境。

北邊的河道之上,持續不斷的船隻正往水城行來。它們不太適宜進入長江,但在內河航行卻沒什問題從襄陽送來的第一批糧食已經抵達,整整三十萬斛,立刻將幾乎已經枯竭的邸閣給填滿了。船隻之外,還有大量牛車、馬車、騾車之類進入江陵。朝廷幾乎動用了一切手段,就為了填飽戰爭巨獸的胃口。

江陵主城北門之外,還有一些人正在逃離。

沈渾見了,輕笑一聲。

城中有謠言,梁成大戰期間,晉國可能趁虛奪取江陵。

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但你別說,信的人不少,因為當年東吳真的這做過。

但大部分人其實跑不了。手停口停的,跑了怎吃飯?硬著頭皮待在江陵,還能有活幹,能拿到工錢買糧養活一家,跑了可就什都沒了。

因此,注定隻能是那些在本地有莊宅、親戚的人才有可能離開,今天已是最後一波了,人數大大減少。“快點!快點!”江陵幕府參軍杜辟走了過來,他還沒說話,簇擁於其身側的小史們卻嚷嚷了起來。沈渾心中不悅,但考慮到自家的處境,隻能長歎一聲,堆起笑臉下了城樓,與幕府官員們周旋。船上的貨物慢慢裝滿了。

當鍾聲第二次響起之後,水軍中營的船隻次第離開,駛入了茫茫大澤之中。

江陵軍民都聽到了渾厚沉悶的鍾聲,眾皆無言。

對於誰勝誰敗,大部分人不關心一一興許隻有北人才在乎吧一一他們隻想趕緊打完仗,別拖得太長,斷了大家的生計。

這是一座商業重鎮,靠商為生的人太多了。如果能打通蜀中,解除成國全部的商業限製,那倒是可以支持一下。就怕打得曠日持久,商家得捐資助餉,百姓被無償征發乃至於輾轉溝壑,那可就太難了。船一艘接一艘離開,緩慢而堅定,正如這場滅成之戰一般。

自夷陵入峽,至巴東出峽,此謂長江三峽,計五百餘,古稱七百。

三峽之名眾多,比如古西陵峽(位於奉節境內)又稱廣溪峽、夔門,唐代改稱瞿塘峽,及至今日。巫峽(位於巫山境內)之名一直沒變過,但也有別名,如明月峽等。

西陵峽(位於宜昌境內)在魏晉以前稱秭歸峽、歸鄉峽、廣德峽,後來漸漸奪了瞿塘峽的古稱(西陵峽),卻不知為何了。

在魏晉這會,自西向東依次是夔門(廣溪峽)、巫峽、西陵峽。

三峽之中,夔門最險,巫峽最長,此時正有一支大軍在通過巫峽北岸。

在最前頭引路的是百餘騎,他們打著一杆大旗,上書“右金吾衛將軍黃”七個大字。

很顯然,這是來自太原的府兵,整整十二防、三千六百戰兵。

京陵龍驤府伏寇防別部司馬章賀下了馬,步行趕路。

作為曾與天子同乘輦車之人,章賀的大名一度響徹全軍,至今還有不少人記得。

不過在就任別部司馬,有了官身之後,雖然也不是沒有出戰過,但卻隻賺了勳轉,再沒以前那種一步登天的機會了。

好在章賀性情豁達、大度、隨和,也隻是微微遺憾而已,似乎對能當上官已經非常滿足了,畢競在此之前他隻是襄城一民人耳,祖上八輩子都沒當過官。

行軍之時,章賀扭頭看了一下江麵。

今日天氣不錯,江麵波光粼粼,無數船隻將大江塞得滿滿當當,看起來頗為震撼。

輕巧靈活的走舸來往於船隊前後,不斷傳遞命令。

稍大些的蒙衝體狹而長,周身覆蓋著生牛皮,艦艄尖銳如刀,可衝突敵船一一毫無疑問,這就是大梁水師如今的中堅主力船型。

船隊正中間航行著一艘高大的樓船,除數百水師將士外,還載運了千餘輔兵。

桅杆上不斷有旗號升起,間或有鼓聲傳出。

槳手們喊著充滿節奏的號子,船槳擊水的動作整齊劃一。

章賀有些神往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呼吸到了船身上新鮮桐油的味道。

作為一個北地旱鴨子,他居然特別喜歡這些艦船,覺得他們比那無邊無際的騎兵部隊還要威風,更有神秘感。

片刻之後,他睜開了眼睛,看著同樣入神的本防府兵,笑罵道:“快走,快走!晝夜兼程,趕到成都去過年。”

眾人哄堂大笑。

光走路到成都差不多就要過年了,更別說還要打仗。但沒人糾正他,這是一個美好的期許。“司馬,去了成都能分得幾錢?”一年紀隻有十六七歲的少年出聲問道。

章賀看了他一眼,道:“怎就想著錢?”

“爺娘生病花了太多錢,最後也沒保住,我要去成都回本。”少年說道。

章賀暗歎一聲,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上陣時跟我後頭,不要亂跑。”

少年應了一聲,旋又道:“司馬,我七歲就練武了,不差的。而今名列右金吾衛兵籍,如何能學婦人那般怕死。”

其他人被他逗笑了。

“去成都搶幾匹黃潤細布,往李瓜家一送,立馬娶上新婦。”有那三十許人的府兵笑道。

“胡說!”李瓜繃不住了,道:“吾女才不嫁給這廝。”

少年聽了,低聲嘟囔道:“我也看不上你家那歪瓜裂棗。”

眾人笑得更厲害了,直到後麵傳來馬蹄聲,這才收斂笑容,前後左右稍稍對齊了一些。

“咚咚……”鼓聲自遠處響起。

這不是進兵的號令,而是整頓隊列。

幾乎在同一瞬間,所有正在行軍的府兵都停下了腳步,各自對齊。

整隊完畢之後,隊首一人敲響了腰間的細鼓回應。

“咚咚……”各隊回應的鼓聲次第響起。

片刻之後,軍府大鼓再度敲響,停在原地的府兵隊列又緩緩蠕動了起來。

似乎要與他們別苗頭似的,江麵上亦響起了鼓聲,各艘戰艦開始調整位置,組成戰鬥隊形。唯有驛道下方的江灘之上,纖夫們仍在唱著嘹亮的纖歌,一步一踟躕,將吃水很深、沉重無比的漕船向前拖曳著。

黃彪站在巫山高處,俯瞰全景。

“傳令,行軍時不要整隊了,兼程趕路。”看了片刻後,他下令道。

話音剛落,便有人複述了一遍命令,然後下山傳達了。

黃彪背著雙手,行走在草木之間,忍不住問道:“三交府的人到哪了?”

京陵、三交、洞渦、廣牧四府構成了右金吾衛的出征陣容,一府征調九百人,隻留一防看家。四府之中,京陵府的兒郎走在最前麵,三交府及輜重輔兵落在最後。

江北驛道狹窄難行,區區幾千人就拖得老長,前鋒已過巫山,後隊卻在數十外,讓他相當無語。“已過石門灘。”本衛司馬立刻上前答道。

黃彪嗯了一聲,又問道:“左羽林衛呢?”

“在劉備城。”

劉備城在秭歸縣城附近,乃漢秭歸縣治、古歸子國(為楚國所滅),劉備所築,東吳建平郡治此。晉伐吳時,建平太守於此鐵索橫江,又製鐵錐丈餘,暗置江水之下,以拒舟艦,故又名“鎖水頭”。這個地方,還在石門灘以東四十多。

伐成的部隊,真的拉得太長了,幾乎一字長蛇陣,根本展不開,怪不得當年劉備也為於何處安營紮寨而頭疼,真的不好找地方,尤其是當你的兵力達到五萬的時候。

“左金吾衛是不是已經前出了?”黃彪看向司馬,問道。

“他們最快,還冒險乘舟走了一陣,應已至臨江。”

“說不定”黃彪有些焦躁地說道:“已經與成賊交手了。”

右金吾衛前麵還有右羽林衛、銀槍軍、黑稍軍等,數萬人浩浩蕩蕩,江麵、山道盡數占滿,旌旗布滿山野,鼓聲數百不絕。

“走!”黃彪聽完,嘴隻蹦出一個字,徑直下了山,加快速度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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