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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路大軍入成都,想都不用想,當然是段良這一路更快了。

三月初二,右驍騎衛一部千騎出現在了成都北郊。

丞相範賁率數百人出城相迎。

屍鄉軍府部曲長史許藝一甩馬鞭,吩咐道:“六狗,帶你的人入城。”

“遵命。”拓跋思恭點起二百餘人,當先進了北門。

“滾開!”城門口有寥寥五六名軍士,看其服色,應是豪族部曲,非成國降兵,拓跋思恭直接一馬鞭砸下。

被打到那人慘呼不已,慌忙避開,然後用憤恨的眼神看向拓跋思恭。

思恭身後下來數人,身材魁梧,滿臉凶悍之色。

他們大踏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推、一撥,直接將幾名成兵撞到了一邊,然後站在絞盤旁,持械肅另有一隊數十人下馬之後,稍稍整了下隊,然後排成兩列,手持長槊、環首刀,沿著台階往城樓而去。城樓上有一小校,帶著十餘名軍士,見得梁兵上來,先是有些畏懼,然後堆起笑容,道:“將……”領頭的府兵隊主指了指城外,道:“去外麵。”

小校臉色一變,僵持片刻之後,眼見著府兵的眼神越來越危險,終於忍下了這口氣,列隊下了城頭。隊主仔細檢查了下,確保城樓內沒有藏人之後,來到女牆邊,對外打著手勢。

許藝扭頭看了下範賁,道:“可是範公?”

範賁一怔,方才不是介紹過了?不過他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麵色不變,道:“正是。”“兵都遣散了吧。”許藝說道:“另準備糧豆五萬斛,以待大軍。”

一個小軍官對他吆五喝六,其他人都有些不滿了,但範賁麵無異色,道:“好。”

許藝點了點頭,招呼剩下的數百人入城而去。

“丞相。”太常博士譙獻之湊了過來,低聲道:“梁人不是很客氣……”

範賁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

劉玄在一旁看得好笑,道:“你以為天底下的兵都如你家部曲一般溫順?”

譙獻之張口結舌。

劉玄卻不放過他,嗤笑一聲,道:“把你家僮仆派到邊塞之地,生死之間滾幾個來回,五年後再回來,你會發現他沒那溫順了。經曆了生死、手底下人命無數的兵,本來就是這驕橫。他們畏懼軍法,卻不一定畏懼你。”

譙獻之氣惱道:“豈不聞驕兵必敗?”

“你先有驕兵再說吧,一幫子剛放下鋤頭的田舍夫,以為農閑時操練了幾番軍陣,就是能戰之師了?”劉玄冷笑道。

“你到底哪邊的?”譙獻之怒道。

“住口!”範賁低聲斥道,然後轉身看了看身後的群僚,道:“先各回各家,有事老夫自會遣人知會。“遵命。”眾人紛紛行禮,互相看了看後,低著頭離去。

亡國降官,就是這個待遇,夫複何言。

往好的方麵想,越是這些底層軍士,越是驕橫桀驁,換成梁國大將前來,興許反倒好說話了,將來搞不好還能給他們官做。

不過,也有一些降官降將暗自冷笑。

範賁等人做下惡事,我看要吃報應了。

能不能有官做已經不重要了,他就想看看範賁等人的下場。

三月初三,段良親率兩千餘騎抵達成都。

他同樣沒有做什事情,一切鎮之以靜,等待巨鹿郡王的主力大軍。

入城之時,街道上冷冷清清,一個人影都沒有。

段良左右看著,兩側民宅大門緊閉,但總覺得門後似有目光在窺視。

未必是惡意,更多是害怕。

沒人知道梁人軍紀如何,若突然之間大掠全城,百姓可遭罪了。

還好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梁軍自有一套成熟的劫掠體係,以官庫所藏為主,若不夠,再行派捐,這樣效率更高,也減少擾民之事當然,肯定是不夠“盡興”的,但邵皇帝定下的規矩,武夫們還不敢違抗,私下抱怨的人都少。段良第一時間進駐了宮城,然後喚來範賁,與他同乘一車,巡視全城。

“方才軍將來報,太倉存糧甚少,不過十餘萬斛,何也?”段良看著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問道。範賁沉默片刻,答道:“雄治蜀二十八年,為政寬和,賦役甚少。男丁一歲課穀三斛、女丁一斛五鬥,疾病者半之。戶調無定數,然止數丈耳,綿不過數兩,故存糧不豐。”

段良聽了有些震驚,這賦稅也太低了!

糧賦還好說,與大梁朝差別不大,可能略高些,但戶調著實太少,隻有大梁的幾分之一。

“公以為如何?”段良問道。

“於民而言,事少役稀,賦稅較少,實為好事,於國則無益。”範賁說道:“官無秩祿,以至貨賄公行。服章不殊,以至班序紊亂。軍賞甚少,以至虜獲為先。實乃一一綱紀莫稱。”

這又是一個不發工資、貼錢上班的朝廷。

不但官員沒俸祿,連官服都不發,讓朝臣自己隨便穿,真真南北朝特色了。

軍隊也無軍餉。

好吧,這是正常的,連邵賊也隻有幾萬募兵而已,大部分都是沒軍餉的部隊。

但既無軍餉,又想讓人打仗,對劫掠之事就不能過於苛責了。

“我也不和你廢話。”段良聽完就麵色一正,道:“大都督不日抵達成都,太倉內這點糧斷然是不夠的。範公可遣人至周邊郡縣籌糧,至少要有百萬斛。”

範賁聽得心驚肉跳。

這多大軍入成都,如果屯駐上幾個月,消耗不是什小數目。況且,他們很可能還會索取酒肉,真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但範賁沒說什,隻道:“可。”

“左藏庫中為何隻有幾千匹絹?”段良又問道:“先前在廣漢,我聞左右藏庫有絹十餘萬匹,都去哪了?莫不是你等私分了?”

說到這,臉色有些不善。

範賁無奈道:“李雄出征前,遍賞三軍,已將左右藏庫掃掠一空。”

“我不管!”段良冷哼一聲,道:“兒郎們跋山涉水,苦戰數月。家的農事都荒廢了,還有人損失了器械乃至乘馬,不可不賞。你想想辦法。”

範賁臉色更苦了。

李成循晉製,有左右藏。左藏是國庫,右藏是皇帝私庫。

兩庫藏品差不多,大致分為幾個類別,即:錦緞、絹帛、布匹、錢幣、金銀及雜色物品。

正如段良所了解到的,國庫內隻有數百匹錦、幾千匹絹、布二萬餘匹,錢幣、金銀及其他物品甚少。右藏在皇宮內,數量更少。

李雄這個人真沒什花錢的欲望。

他所居住的宮城隻有一殿,曰太初殿,破敗狹小,屋宇百餘間而已,很多人勸其擴建,李雄都拒絕了,說等以後國庫充實一些再說。

這樣一種情況下,國庫不豐是正常的。

但大梁天兵不滿意了,他們要錢,要給付出巨大代價出征的將士們發賞賜、撫恤,怎辦?範賁心中暗歎,這個大梁朝是真不講究,當年曹魏滅蜀漢也沒這勒索啊。

但他無法拒絕,隻拱了拱手,道:“老夫會想辦法的,卻不知要多少錢絹?”

“錢四十萬貫、絹八十萬匹、布百二十萬匹。”段良說道:“錦少一點,來個兩萬匹就行了,這是將士們進獻給天子的,莫要不當回事。”

邵勳說平蜀後分文不取,但將士們不能不懂事啊……

大夥勒索蜀人得了錢絹,士兵少拿一些,軍官多拿一些,人人都有好處,但也不能忘了天子,那樣就太不會做人了一一天子要不要是一回事,但一定要進獻。

聽到段良獅子大開口,範賁差點一口氣閉過去。

他不知道這可不可以討價還價,隻能試探道:“將軍有所不知,便是將蜀地翻個遍,也湊不出這多銅錢。絹布倒是有一些,但二百萬匹委實太多了。李成收兩年賦稅,也得不到這多絹布。”“李成賦稅本來就低,臨戰前還濫賞。”段良勃然作色,道:“公好自為之,莫要讓我拷掠助賞。”範賁凝視段良,發現他不是開玩笑,歎了口氣,道:“老夫盡力而為。”

“十幾萬大軍入蜀,我不信有人要錢不要命。”段良冷哼一聲,道。

範賁沒有說話。

“還有一事一”段良又道:“城中有六郡勳貴、李成宗室耶?”

“自然是有的。”範賁說道。

“你擬一份名錄,帶你家部曲上門抓人。”段良說道:“抓到人後,男丁送入獄中,女眷孩童送進宮城,一一甄別。無劣跡者,可放歸家中,有罪者會送往洛陽,由天子發落。”

範賁麻木了。

這是讓他當惡人,但又能怎辦呢?背棄舊主的事情都做下了,還差這一樁嗎?

他完全可以想象,將來梁軍撤走之後,他們這些蜀中士族在六郡軍民眼中到底是什樣的人了,怕是水火不相容了吧。

邵勳這人可真不是什善茬,黑得很。

馬車慢慢走著。

範賁心事重重,默默歎氣。他突然有些後悔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什都不做了。

梁人實在驕橫,估計壓根不擔心逼反蜀人,甚至隱隱盼望他們造反,尤其是世家大族、豪強酋帥。不過這些其實都不重要,最讓範賁擔心的是蜀中大族的地位問題。

梁人到底會怎對待他們?別利用完他們之後又一腳踹走,那可就外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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