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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微在堂中與那名傳話的巫女說話。

    與堂屋隻隔了一道竹簾的屋中,阿厭聽到祝執讓人來請花狸,神情立時變得不安,她下意識地想開口說“不能去”,卻被一同緊挨著坐在榻邊的蛛女伸手捂住了嘴巴。

    蛛女向阿厭搖頭,示意她別出聲。

    竹簾外,堂屋中,少微隨手拿起一物,沒有任何耽擱遲疑,隨那名巫女去了。

    聽腳步聲遠去,蛛女才放開手。

    阿厭立刻道:“不能讓花狸過去,那祝執如惡鬼一般,萬一……”

    蛛女打斷她的話:“花狸自有安排。”

    阿厭不解:“什安排?”

    蛛女隻答:“花狸是被鬼神選中的人。”

    她沒有細說任何,隻歸於鬼神之說。

    花狸牽著她往回走時,與她說了六個字:鬼神事,不可泄。

    蛛女此刻神思依舊恍惚,不知前路如何,但她本就是要死的人,她願意試著一信。

    哪怕一切隻是接近死亡前的錯覺,但這注定是獨屬於她和花狸的秘密。

    阿厭見她神態飄忽不定,隻當她仍陷在輕生絕望的情緒中,因此悉數寄希望於神鬼,遂緊握住好友一隻手,另隻手攬住她的肩,含淚寬慰安撫:“阿蛛,我們要走一步看一步,輕易丟棄性命才是最傻的……”“好……”蛛女輕輕點頭,眼睛分明定在垂落的竹簾上,眼前閃過的卻是白衣烏發的少女在那一瞬間展露出的龐大冷冽的、幾乎非人的氣息。

    那異樣氣息早已被少微悉數斂去,除此外,她在跟隨那巫女前去見人的路上,已係上了深青色巫儺麵具自那日哭腫了眼睛、拿麵具遮蓋之後,少微每日都以麵具示人,這張麵具已不離手。

    一則少微覺出了佩戴麵具的省力之處,不必再花大把力氣偽飾表情,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表情自由。二則可擋去許多似有若無的窺探視線,自少微麵聖出宮之後,縱依舊收斂氣息,但名聲已揚,身邊很快出現了許多來意不明的注視。

    她如今日常佩以鬼麵,以為上巳節大祭做準備為由一一鬱司巫毫無意見,其他人更是隻有好奇敬畏,可見人在顯露出了本領之後,做什怪事都會讓人覺得自有道理。

    少微很快在神祠前院見到了那名祝執的護衛。

    此護衛並非繡衣衛,祝執上交了繡衣令,奉命反省思過養傷,便不再具備差遣繡衣衛的資格。縱然繡衣衛中仍有他的根基心腹,但至少在明麵上暫時不能為他跑腿辦事了。

    此刻這護衛乃是祝執家奴,因此並不曾參與先前雲蕩山一戰。

    而當日雲蕩山中,近距離見過少微的繡衣衛大多已當場死在她刀下,山中夜色昏暗,後續追趕她的人並未能看清她樣貌,若說清楚記得她長相特征的活人,大約隻有祝執一個。

    此時麵對這名護衛,少微不動聲色地問:“不知為何事來尋?”

    那名帶路的巫女已經退下,此刻僅二人相對而立。

    少女聲音經過麵具阻擋,顯得悶沉了些。

    護衛看了一眼她臉上麵具,並也不覺如何奇怪,他們平日見到巫者的機會不多,往往都是在祭祀場合上,這些巫者通常都是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玄虛模樣。

    因為要扮鬼,因為要降神,所以要努力使自己看起來不像人。

    比起這常見的鬼麵具,眼前這巫女的態度才更值得留意,她毫無惶恐或重視,平淡平靜仿佛不諳世事。護衛拱了拱手,報明了身份,直言來意:“我家家主有傷在身,聽聞巫師本領不凡,特令我前來相請,如巫師果真有奇技可以施展,家主必當禮待重謝。”

    少微:“我不能去。”

    這拒絕太過幹脆,護衛立時擰眉:“巫師是不願賞光嗎?”

    少微:“皇命在身,我要為上巳節大祭做準備。”

    聽她搬出皇命來,護衛不好直言相逼,卻依舊帶上了幾分強橫,道:“家主宅邸亦在城中,來去不過半日,請巫師走一趟而已,何至於影響來日大祭?”

    又眯起眼睛道:“巫師初來京師,恐是不知我家家主耐心不算很好。”

    “不,我知道。”少微道:“我聽聞繡衣衛前指揮使祝大人殺人如麻,手段強悍,是斷然不能得罪的人物。”

    她語氣平靜客觀,像是平直敘述,不帶一點情緒色彩,那護衛皺著眉還不及說話,又聽她更加平直地道:“他請我過去,想必是為了醫治他的斷臂。”

    這本是不該明說的忌諱之言,如此語氣再襯著那張麵具,竟果真莫名給人一種其人獻身神鬼的不入世之感。

    護衛謹慎注視著那麵具下的眼睛:“巫師既知曉此事緊急,為何還要如此推辭?”

    少微:“我雖擅醫骨傷,但此傷絕非尋常手段可以療愈,還需等待時機。”

    “什時機?”

    “三月三上巳節。”少微緩聲道:“到時若能請得神鬼之靈降下,則無不可成。”

    少女的聲音經過鬼麵傳出,帶著一種怪異的魔力:“若祝大人願誠心祈求鬼神相助,在那之前,便還需遵守一件事。”

    護衛將信將疑地問:“何事?”

    少微的答案,在小半個時辰後,經這名護衛之口,傳達進了祝執耳中。

    見護衛獨自回來,未能將人帶到,祝執的臉色首先陰沉了下去:“區區一個低賤小巫,競叫我請也請不動,倒是好大臉麵!”

    不過是進宮麵了次聖,如今便敢拿出陛下名號,在他麵前妄自尊大了!

    若換作往日,來去自是由不得她,可偏偏如今他被奪了職,繡衣衛指揮使這個名號前添了個該死的“前”字……而陛下態度不明,他已不好再鬧出大動靜,否則一旦傳到天子耳中,後路隻怕便要徹底斷絕。祝執保有最後一絲理智,情緒卻翻湧得厲害,他轉頭看向自己的斷臂,心情愈發焦炙。

    一切情緒不過是幾句話的間隙,那護衛忙道:“家主息怒,此事………”

    祝執抬眼掃去,隻見護衛無聲看向左右。

    祝執立時驅退房中其餘人等。

    護衛躬身抱拳,這才正色低聲道:“家主,那巫女聲稱並非不願相助,而是家主之傷非尋常醫藥可愈。她將於三月三上巳節以舞降神,屆時或可借神鬼之力助家主重生斷臂……”

    祝執眼神微變。

    降神之說他從來不信,但這小巫精準預言了長陵塌陷之事,這是連赤陽都無法辦到的,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無法用常理解釋,隻能歸為異事。

    而皇上召見了這小巫,皇上待巫者心懷排斥,她能安然出宮,可見確實有些真本領………

    加之他聽聞她擅醫骨傷,眼見太醫署那群廢物指望不上,他不免便起了請此人上門的心思。如此種種,加之對重新掌權的強烈渴望,祝執問:“她還說了什?”

    護衛:“她說,若家主誠心求助於鬼神,便要遵守鬼神之道。”

    祝執頓起疑心,緊接著卻聽護衛說:“她言家主殺伐煞氣過重,為防衝撞觸怒鬼神之靈,務必要在上巳節之前,日日供奉天地香,靜心寧神,不可再沾染任何血氣殺孽……否則,煞不離體,神鬼不救。”這所謂“神鬼之道”並不苛刻,甚至常見。

    祝執思索間,護衛最後傳達道:“她還說,神鬼事,不可泄,需誠心敬畏,方得神鬼眷顧。”這就更無異樣了,祝執雖未必信鬼神,但事以密成的道理他很清楚,許多事一旦廣為人知,必添阻力變數,更何況他的仇人這樣多。

    祝執半信半疑:“她還有什“交待’?”

    “回家主,再沒有了。”

    祝執:“那她想要什回報嗎?”

    護衛如實轉達:“此人道,事成之後,她之後想請家主幫她殺一個仇人。”

    這是那個巫女最後低聲與他說的一個交換條件。

    祝執抬起眉,一應要求並無異樣,並且也在索要回報……似乎都很正常。

    片刻,祝執忽而問:“她長什模樣?”

    “十六七歲,樣貌未能看到,她戴著巫鬼麵具。”護衛道:“屬下離開神祠前,暗中詢問了幾人,皆道她日常佩戴麵具,說是為了掩去人相,溝通鬼神。”

    祝執便問:“可有其它異樣?”

    “屬下認真留意過,此人氣息尋常,氣質純平,不像是有身手的人。”

    祝執剛點頭,斷臂處便再次傳來鑽心疼痛,他咬牙忍耐著問:“上巳節還有多久?”

    他被這熬人的疼痛與更勝這疼痛百倍的不甘不安日夜折磨著,乃至不辨今夕何日。

    “回家主,僅剩半月餘了。”

    祝執固然萬分心急,但半月而已,並不是不能等。

    當一件事可能產生的結果足夠誘人,縱然隻有一分肯信,卻也很難拒絕一試。

    祝執實在被熬煎太久了,幾乎已要瘋了。

    他這段時日也沒少嚐試過其它荒謬的辦法,連那令人作嘔的符水都喝了幾十碗。

    “若她做不到……”祝執冷聲低語:“待上巳節祭祀罷,她所奉皇命完成之後,我倒依舊可為她暗殺一人,殺掉她也算殺一人。”

    言畢,他抬眼問:“那個孽種還要多久才能帶到?”

    這孽種倒不簡單,中途競險些脫逃,不肯回來見父親。

    “大人放心,至多七八日必能抵京。”

    “讓人將他直接帶去城東的莊子上。”祝執因忍痛而咬著牙道:“準備一下,我也過去恭候他……去那,父子才好第一時間團聚。”

    “是,大人打算何日動身?”

    “明日。”祝執交待:“將那些醫者和太醫署那兩名巫醫也一並帶過去!”

    他不能隻將希望寄托在看不到的神鬼身上,至少那些廢物們多少能幫他減輕些痛楚。

    護衛退了下去,讓人準備敬神的天地香,所謂天地香,是時下權貴常燒的一種敬神香,據聞其香氣可上通天、下接地,故有此名。

    屋內,祝執竭力克製著胸腔時刻亂竄的殺意戾氣。

    他閉上眼,眼前赤紅散去,隻餘無盡混沌。

    混沌夜幕鋪滿蒼穹,僅有幾顆黯淡星子隱現。

    亂墳場鬼哭地,不遠處的小院中,少微剛邁進堂屋。

    小魚飛快上前,先接過少微手中提籃,又趕忙抱來軟墊,鋪在少微要坐的席子上,末了跪坐在少微身邊,雙手提起茶壺倒茶,再雙手將茶碗捧給少微:“恩人,喝茶!”

    少微接過茶碗,嚴肅糾正她:“別再喊恩人了,我不喜歡。”

    每當聽她如此稱呼,少微總覺重回瀕死時,好似下一刻便要死去、被這小孩刨坑掩埋。

    小魚乖巧點頭:“好的,主人!”

    少微愕然:“這也不好!”

    喊主人倒很常見,隻是這小孩洗幹淨後眼睛愈發明亮,果真像一條可愛小狗,主人這個稱呼便也跟著變得不對勁了,令少微很有玩弄小孩的負罪感。

    小魚有些失落:“那喊什?”

    家奴走進來坐下,隨口提議:“和墨狸一樣喊少主吧。”

    對麵墨狸已經迫不及待打開食籃,將食物一樣樣搬運出來。

    “少主!”小魚喊罷一句,想了想,又問:“那家主是誰?”

    她雖年幼,但很能分得清各人地位,那位趙叔毫無家主氣息,給人半叔半奴之感。

    少微沉默一下,道:“家主暫時外出,會回來的。”

    她不想多提此事,便號令小魚:“你和墨狸一起去外麵吃東西。”

    墨狸聞言立刻將剛擺好的食物又一樣樣搬運回籃子,而後抱著籃子往外走,小魚興衝衝跟上去,並不忘將堂門關上。

    二人去了灶屋分食,墨狸雖護食,但很聽少主話,他很講秩序地將每一樣食物分作兩份,一隻雞腿也撕作兩半,兢兢業業分得絲毫不差。

    他顧及到了所有,唯獨沒想過小魚不過六七歲。

    看著眼前兩堆一模一樣多的食物,小魚表情迷惑,隻覺對方看似斤斤計較,實則大方到不可理喻。二人在灶屋大吃大嚼,家奴沒攤上分毫,隻分到少微遞來的一片寫滿了字的竹牘,以及少微派下的一樁差事:

    “趙叔,你幫我將上麵的東西買回,不要被人留意到。”

    見那上頭大多是藥材,且用量不小,家奴點頭:“好,我會逐個抄下來分開去買,必不叫人察覺。”答應罷,他才問:“要用在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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