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不知道具體要多久，周嶽才會真正妥協。

不過無論如何，他都是不可能跟周嶽合作的。

這並不是什“高尚的”“純潔的"道德潔癖。

講真，如果僅僅是信息交換，就能從周嶽那拿到更多信息的話，那林序甚至連手環的秘密都可以告訴他。

隻要能換到足夠的情報，確認榨幹他的價值之後，一槍給他斃了，事情就結束了。

時間線已經被收束，他在這被殺、在這意識消散，那所有世界的周嶽，也就不再有特殊性。殺人蜂的概念將不複存在，他將徹底地……身死道消。

----但問題來了。

殺人蜂是傻子嗎？

他怎可能僅僅憑借幾條信息，就能跟林序達成合作？

他要的必然是交換，而交換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逃脫。

這樣的交換是有風險的，所以兩相權衡之下，林序最終的決定就是，暫時不交換。

國安會有辦法的。

就算他們沒有辦法，其他人也會有辦法。

人終究是人，不可能在意識上完全獨立於軀體存在。

這一點，連自己都做不到，他一個猴版，怎可能做得到？

在這個世界上，能讓一個人開口的辦法可太多了。

人類這個物種啊，就是在折磨同類上特別有天賦。

林序不打算過問太多。

他隻看結果。

從審訊室走出，林序帶著江星野和秦風直接離開了國安辦公室。

三人一路直奔機場，隨後乘機返回金陵。

飛機上，林序一刻也沒有閑下來，他一邊看著從北山試驗場那邊傳來的實驗監測數據報告，一邊開口說道：

……從目前情況來看，高維通道應該是相當狹窄的，且不能用三維向量來精確衡量的。”

“我們實際上並沒有完全還原周嶽的“位置，這一點誰都做不到。”

“但偏偏，他穿越了高維通道，而其他兩名實驗人員卻沒有穿越。”

“如果僅以*自然現象*來解釋，這樣的現象的指向性未免過於強烈了。”

“所以我懷疑，高維通道的誕生並非偶發，甚至並非完全自然，它有可能是一種…被人為利用規則創造的工具。”

“但這種工具的用途、包括它與末日之間的聯係，我們尚不得而知。”

“我隻能依據現有的線索來做出推斷--那就是，高維通道未必真的就是末日災難帶來的衍生物。“或者換個方式說，它有可能是衍生物，但不一定會造成同等嚴重的後果。”

“如果想要躲過末日，“高維通道'必然是可選項之一。”

“但具體怎利用……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明白。”

坐在林序對麵的秦風微微點頭。

緊接著，他開口說道：

“我會敦促審訊小組那邊盡量加快對周嶽的審訊。”

“隻要他還是個人，審訊就一定會有結果的，這一點你放心。”

“我放心。”

林序頓了一頓，緊接著說道：

“但是還是注意不要給他弄死了---雖然這個周嶽大概率也有死而複生的能力，但我們誰也不知道他是怎做到的。”

“萬一真弄死了活不過來了，那可就虧大了。”

“當然，當然。”

秦風趕緊回答道：

“審訊當然是建立在存活的基礎上的，這一方麵，我們不會犯錯的……”

“那就好。”

林序不再多說，而是靜下心來繼續去看實驗報告。

從報告上的內容來看，高維通道出現時，除了明顯的引力波動，就再也沒有檢測到任何更多明顯異常的物理量變化。

但根據最近的實驗員反饋，有那一瞬間，他們確實“看到"了來自高維通道的投影。

按他們的描述，那是某種一閃而逝的混亂感---就好像是突然走神了一樣。

這個描述讓林序有些摸不著頭腦。

理論上說，他們所感受到的異常，他們身上攜帶的各種測量、測試和記錄設備也能感受到。可事實是，所有設備均未記錄到異常。

這樣的“指向性………

真的有點過於離譜了。

林序一路在複盤自己從手環世界得到的信息，但最終的結論就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在“那個世界"沒有。

必須盡快推動手環的世界進入下一個階段！

他簡直是迫不及待地要開始工作了，然而，在開始工作之前，他還有許多事情必須要做。

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體檢。

在金陵下飛機之後，秦風帶著林序、江星野兩人直奔鍾山療養院。

在那，白墨、徐進、張遠、徐千林等人已經在等待。

體檢的過程並不複雜，林序這邊很快結束。

--好消息，人沒事。

壞消息，查出一大堆亞健康狀態。

營養師上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以後江星野怕是沒機會找自己吃宵夜了。

但林序也沒時間多想，因為白墨、張遠和徐千林的體檢結果也出來了。

他們的檢查流程更加複雜，因為他們全部都是所謂的高維體驗者。

檢查的過程謹慎、複雜且精密。

而結果，也相當有意義。

從宏觀角度、從醫學角度，他們的各項指標與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但，哪怕不進行微觀層麵的粒子實驗，僅僅是用最普通的醫療級核磁共振儀對從他們身上取樣的組織碎片進行分析，就能發現他們身體的異常。

正常來說，在外磁場的影響下，原子核的運動應該是有序的、帶有方向性的，這也是核磁共振能進行醫學成像的原理。

但他們的身體組織不一樣，當強磁場經過時，原子核的混亂趨勢變得更加明顯，運動幅度也更加劇烈。被投入核磁共振儀的物質呈現出完全無序的狀態---一-部分分解消散，一部分則因原子核的運動，轉變成了完全不可預知的複雜元素混合物。

這就是為什所有高維體驗者都不能做核磁共振。

理論上說，在這樣的作用下，一次核磁共振甚至有可能讓她的身體組織成分完全改變，搞不好，就在核磁共振台上，她體內的原子核就會因為無序運動自發性地組成某種金屬物質，然後直接給核磁共振儀幹穿……而在20年後的世界，她的身體狀況，也很有可能是因此而惡化的。

----但這說起來，如果精確控製磁場強度，是不是意味著，在現有的醫療手段下，醫務人員也可以用一種相對溫和的手段，來解決徐千林身體的癌細胞？

林序迅速向醫護人員告知了自己的設想，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

不。

不僅如此。

當四大基本力混亂的狀態被用另一種方式引導、走向一個新的方向之後，人類甚至有可能製造出……全新的物質。

常溫超導材料？

什小兒科。

誇克-膠子等離子體？

超對稱粒子？

量子自旋體？

反物質？

磁單極子？

這些玩意兒，或許才是這些“受到高維影響的物質"所帶來的開創性展望路徑。

林序迅速把自己的想法報告給了王一帆，而很顯然，人家比自己想得更遠。

在確定當前世界的物理量能對所謂的“高維改造物質"造成影響之後，他已經迅速召集人員啟動了緊急會議。

而這些人的目的，就是為了討論如何利用現有的、有限的高維改造物質，去推動前沿物理學跨越式發展…

一場體檢，似乎讓所有人都忙了起來。

而在體檢結束之後，所有人也各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白墨、江星野要參與星旅一號項目的飛控方案討論，徐進也要參與到這個項目中所涉及的材料開發工作中去。

到頭來，反倒隻剩下了林序，像是稍微輕鬆一些。

他沒有立刻離開鍾山療養院，而是留下來跟徐千林坐了一會兒。

徐千林已經越發衰弱了，但他的眼神卻仍舊堅定，且犀利。

他第一次握住了林序的手，隨後說道：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你們現在在做的事情，已經超越我這一輩子的成果了。”

這話說出口，林序不由得有些赧然。

咳嗽一聲，他開口回答道：

“其實我也沒那……重要？”

“我隻不過是恰好被選中了而已。”

“不是的。”

徐千林深深吸氣，平穩呼吸後說道：

“任何被選中的人都不會是因為所謂的·隨機性;，當然，作為黨員，我也不能說這是“天命所歸。”“應該說，這是一種責任驅使下的必然。”

“你能做的事情，任何人都做不了。”

“所以，你務必不能妄自菲薄。”

“要帶著我們的理想信念繼續走下去。”

“明白。”

林序鄭重點頭，而徐千林則是繼續說道：

“另外，從個人角度來說，我真的非常感激你。”

“我兒，徐進，他變了。”

“這一點，我不用多說，你自己也能看明白。”

“或許之後，因為他自身的疾病和狀態，他還會給你帶來一些麻煩。”

“我不需要你包容他，如果他影響了整體性的工作，那就讓他退出好了。”

“但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我希望你……

“能給他一口飯吃。”

“當然。”

林序鄭重點頭，半開玩笑地說道：

“他現在可是MX46和PEEK-RTM兩份材料的重要股東了，以後會有吃不完的飯的。”“那就好。”

徐千林拍了拍林序的手說道：

“還有，關於給我治病的事情，不用折騰了。”

“說實話，晚了。”

“我最多還能剩下……幾個小時？或者幾分鍾？這都有可能。”

“我這根蠟燭，已經燃盡了。”

“還好，咱們的篝火，點起來了……”

徐千林的眼神變得有些恍惚。

醫護人員迅速衝了上來打算對他進行搶救，但他卻突然抬手。

“再等一分鍾。”

“讓我把話說完。”

隨後，他幾乎是拚盡全力地睜大眼睛，看著林序，開口說道：

“我在那個所謂的高維空間幾乎沒有看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但即便如此，從那回來之後，我仍舊感受到了自己的思維因此而改變。”

“那是一種潛意識的影響。”

“如果你們後續要對這方麵進行研究，或許應該更關注跟潛意識有關的部分。”

“不要單打獨鬥，想辦法引入腦科學研究。”

“現在有一門學科叫生物物理學，或許這門學科會對你們有幫助！”

………明白。”

林序鄭重點頭。

徐千林擺了擺手，無力地躺倒下去。

醫護人員立刻一擁而上，把他推進了急救室。

林序在門外等了很久，進入急救室一小時後，徐進也從實驗室趕了回來，坐在了他的身邊。當天晚上，2025年5月14日，深夜，11點36分，徐千林離世。

他沒有等到人類探索出用高維通道治療疾病的辦法。

有那一瞬間，林序甚至有點後悔，為什不跟周嶽做一次交換，讓他治好徐千林。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像徐千林這樣已經坦然接受了死亡的人，是不會允許用這樣的方式去冒險的。他不會允許別人用這樣的方式救自己。

因為對於他來說，那隻是一種……

無謂的犧牲，無謂的投資。

坐在急救室門外，林序眼睜睜地看著徐千林的遺體被推了出來。

他沒有動，徐進也沒有動。

“你……不去看看他嗎？”

林序開口問道。

徐進搖搖頭，有些結巴。

“不……不用…不用了。”

“爸爸的遺言，他已經，已經跟我說過了。”

“他說了不讓我見他最後一麵的。”

“他讓我照顧好媽媽就好。”

“還有，他讓我跟著你。”

“他說……你不會做壞事，你跟其他的高維體驗者都不一樣。”

“老板，我能跟著你嗎？”

“當然可以。”

林序點點頭。

徐進長舒了一口氣。

林序本以為他會因為父親的死而崩潰，或者至少，說不好會犯病。

但他卻隻是安靜地坐著，仿佛這樣巨大的情感衝擊，反而讓他冷靜了下來。

他隻是在自己的母親走上前為徐千林整理儀容時過去安慰了幾句，但那個同樣堅強的女人卻是擺了擺手，示意徐進回到林序身邊。

林序站起身，向那個同樣白發蒼蒼的女人點了點頭。

女人看著林序，稍稍鞠了一躬。

徐進走向林序，開口說道：

“他們說，要繼續看看爸爸會不會像張遠一樣複活。”

“然後，我媽媽跟我說，爸爸跟她交代了別的事情。”

“他說，如果他死了，並且沒有複活。”

“那就要把他的身體捐出去。”

“一部分捐給物理所，一部分捐給醫學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