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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見過陰魂叩關?

那你們今天就見到了!

若要讓地瓜燒對此時所有見著了猛虎關前一幕的人說話,大抵便是這兩句。

刑魂一門可不像守歲,負靈,走鬼,盜災等等,或起壇或請神,每每都有些場麵大的本事,惹人驚歎。

也不像把戲門需要在有“觀眾”的情況下,來展示自己的絕活。

刑魂一門的本事多是避著人來搞,平時做準備就因為許多手法不見光,不能讓人瞧見,真動手的時候,那也最好是在對方沒看見自己的情況下,便將對方搞定了。

但地瓜燒不滿意。

本就有點人來瘋的性子,明明想上戲台的人天天憋在角落做私活,早就不滿意了。

於是,這一次她代表著刑魂一門,打破了常規。

如今圍觀的人夠多,又有前輩給自己撐腰,還有這多熟人熟鬼的都在看著自己,那還有什可怕的?

鬧它!

一聲令下,那些剛剛已經跑散了的陰魂小鬼,也紛紛驚醒的回過了頭來,重聚成群,湧向了猛虎關的方向。

甚至隱約還有一點想在四下那些金甲力士麵前表現表現,討個巧兒似的意思。

不過它們大概也不知道,那幾位大人雖然威風,卻是隻奉命行事的。

而隨了那三道陰森森的紙人重新飄上了夜空,人頭陣,一雙雙陰冷的死人目光,也盡數轉頭,森森然向了猛虎關內看去。

這剛剛凝滯了一般的陰森怨煞,便又像是解了凍的潮水,洶湧的撲向了關上。

肉眼可見得,猛虎關像是被天下落下來的烏雲給籠罩了,偌大關口,便像是瞬間墮入了幽冥,大塊的青磚,都凝結起了一層白霜,迷迷蒙蒙之中,不知多少鬼影湧入了關口之中。

“快……搶鍋灰……”

“快……敲大鼓……”

“公雞……哪有公雞,快抱上……”

而迎著這等洶湧可怖的陰煞,猛虎關那些門道中人,以及駐守關口的兵馬等眾,如今便像是一下子陷入了噩夢之中。

所有人都開始控製不住的心慌,身子發冷,裹上了稻草都沒有用處,抬頭看去,隻看到了漫天漫地的鬼影,猙獰古怪著,向了自己迎麵撲來。

兵馬壯雄,可擋鬼神。

但這有個前提,需要有膽氣才行。

可如今的猛虎關上,瞧著鬼比人多,哪有可能凝聚起膽氣來?

最前麵城牆之上的守衛,如今隻是向關外看了一眼,便一下子看到了無數顆呆滯而冰冷的頭顱,黯淡的眼睛卻像是有著深如淵海一般的冷戾,瞬間便一下子充斥了自己的腦海。

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被人頭盯上的一霎,便大叫一聲,身體驟冷,迷迷糊糊自城牆上跌了下來。

尚未落地之時,人便已經死透了。

而那些沒有直接被人頭盯上的,也隻覺陰風一層一層的衝刷著自己的身體。

若說每個人都有一柱香,三盞燈,被陰風吹上一口,便弱了一盞,待三盞燈全滅,小命便沒了,那他們幾乎等於被無數的小鬼接連著吹一般。

莫說普通兵丁,便是身上有道行的能人也撐不住。

這些守城的兵馬雖然隻是神賜王手底下的普通兵馬,但也不乏驍勇善戰者,但這時卻是連兵器都握不住了,而軍中門道術士,如今也全然沒有了抵抗的膽量,隻是拚命大叫著。

爭搶著鍋灰,或是躲進茅廁,或是抱了公雞蹲在角落,瑟瑟發抖,臉色灰敗,口中瘋顛顛的喃喃自語,祈求天明。

猛鬼叩關,怨氣襲城!

都是走過江湖見過世麵的,但如今這種世麵,確實沒有見過。

這場麵來的突然,也世間罕見,渠州門道的各路異人,終於又想起了曾經被那位小祖奶奶技壓群雄的恐懼。

隻是奇怪的是,如今動靜已經鬧了這大,神賜王與手下浮屠軍,卻仍然沒有半點動靜。

那關內最中心的營帳之中,一片死寂,不聞聲息。

“我的娘,這時候咱們要是跟上……”

與猛虎關內的慘狀相對應的,則是人頭大陣陣外諸路兵馬的焦急與激動。

他們看著這一片猛鬼襲城的場麵,同樣也是又驚又震憾,但緊跟著便是大喜過望,明顯看到那人頭大陣已經改了方向,也能看到那猛虎關內已經亂作了一團。

毫無疑問,此時若是可以揮兵直進,跟著那一片陰森鬼兵衝鋒,便可以趁勢破了這猛虎關,拿下一場大戰。

隻可惜地瓜燒的破陣之法,太不兼容,猛虎關內兵馬被萬鬼纏身,固然難受,外麵的也不敢靠近,接近了同樣也跑不了。

畢竟理論上來說,她沒有破陣,隻是讓這場大陣變得更厲害了……

倒是在這時候,無常李家的兩位小姐,臉色都已說不出的尷尬,彼此看看,想要說話,又最終閉嘴。

當著無常李家人的麵,召喚各路鬼王撲關,那簡直便是將無常李家的臉踩進了泥,她們兩個也真是一輩子沒遇見過這種事,但偏偏胡麻就在旁邊站著,做定了靠山,她們卻不敢管。

論起份輩,她們其實與胡麻一輩,但胡麻卻已經是胡家的家主,是大先生。

這一來,身份上便比她們高了。

再加上胡麻一身本事是實實在在的,與她們不在一個層次,無形的壓迫感還在。

當初胡麻在上京訓斥她們膝頭上的灰還沒拍打幹淨的話,如今還在眼前晃著呢,如今她們便更不敢自找不痛快了。

“唉……”不過也就在這猛虎關前,已是陰風滾滾,難辨人間陰府之時,忽然有低低的歎惜聲響起。

眾人同時有所察覺,抬起頭來,便見得這漫天漫地的陰森鬼霧之中,不知何時飄起了幾隻幡子,旋即便是更多的幡子,一道一道,仿佛自幽冥而來。

一轉眼間,幡子已經密密麻麻,交織縱橫,上麵寫滿了殄文,神秘陰森。

也在這些幡子出現的一霎,天地都仿佛變得寂靜,那些正在猛虎關上鬧事的陰魂鬼怪,聲音仿佛瞬間被拉遠,就連關前那無數的人頭,也都一個個的表情呆滯,閉上了眼睛。

“終於舍得出來了?”

胡麻察覺了這動靜,冷哼一聲,順了幡子飄來的方向看去。

便見這寫滿了殄文的幡子,密密麻麻。

而在猛虎關下,正是渠州刑魂門的能人們布置的紙山紙橋紙院,這會子居然迷迷蒙蒙,扭曲大變,仿佛皆變成了真實的模樣。

栩栩如生,好像是猛虎關前,忽然出現了一座城池也似,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而從這城,則遙遙可見,一隊儀帳高高打起,有戴了雪白高帽子的鬼吏走在了最前頭,身後跟著的卻是或持扇,或持壺的小鬼,筆直兩排,橫穿了人頭大陣,來到了胡麻身前。

跪下行禮:“拜見鎮祟大將軍,刑門前主簿李魏氏有請,借步一敘。”

“來了個最老的?”

胡麻目光穿過這兩位儀帳,看前看去,便見在那紙城之前,一位老嫗拄了龍頭拐杖等著,迎著自己的目光,略略低了一下頭。

倒是沒有大模大樣讓自己拜見,算是親身來迎的禮了。

此前在上京,胡麻對十姓所為之事,頗不在意。

但也算借這個機會,聽婆婆講了很多事情,對十姓多了幾分了解。

無常李家,尚有長輩在世。

如此論起來,最能代表李家話語權的,便是那位李家主事,但最能代表李家人情的,卻是這位長家主事的母親,也是眼前這兩位李家小姐的奶奶。

她出麵請自己,倒不得不給麵子,當即點頭,抬步向前走去,來到了老嫗身前,麵上不露笑意,但說話還很客氣:“胡家小輩,拜見老夫人。”

說是拜見,但能拱個手就不錯了,拜是肯定不會拜的。

“可不敢,可不敢……”

胡麻隻是虛提了一個“拜”字,這位老夫人卻是真的出手攙扶。

連聲道:“老身可不敢當此重禮,無非是小輩惹出了大禍,愧見世交,隻好讓我這老的過來賣賣臉麵。”

說著話時,請了胡麻入城坐下,旁邊早有兩個丫頭,輕飄飄的,捧上了茶來。

胡麻餘光瞥了一眼這兩個丫鬟,白唇紅腮,皮膚慘白,腳不沾地,便知道是紙人,但那茶倒是熱氣騰騰,飄著一股子香氣。

李魏氏也滿麵笑容的勸著:“是人間茶,大先生放心。”

胡麻便也略點頭,道:“老夫人客氣了。隻是晚輩還不太明白,老夫人說的大禍,究竟是什?”

說著,也不客氣,半擰了身子,吹了一口氣。

嘩啦!

這看起來栩栩如生的城池,宅院,小橋流水,畢竟是紙糊的,被他一口氣吹去,便嗤啦啦撕開了一大塊。

露出了精致虛假掩飾下麵的凶地,搭眼看去,便是一顆一顆陰森而冰冷的人頭,上麵血汙裹著,雖然閉了眼睛,但那一張張臉上的表情,卻更讓人悚然。

“是指這些人頭?”

胡麻定睛看著李老夫人,道:“聽聞這神賜王與李家關係不淺,想來是真的。”

“不然怕是沒有這等膽子,屠戳無辜,於關前設此淒絕大陣!”

說著話時,臉上譏誚之色分明:“李家司掌陰簿,統率陰差鬼吏,緝魂刑凶,責職所在,如今卻是縱容此禍,無法無天。”

“造孽者不僅不罰,倒是保得他安穩,時時暗中護佑,這本事倒是讓我羨慕,若我胡家也能學會了像李家一樣肆無忌憚的行事,早些年又何必遭那多的罪來?”

聽著胡麻的話,這位李老夫人卻是苦笑了一聲,無奈的擺了擺手,歎道:“罷,罷。”

“大先生瞧在老身一把年紀的份上,多少留點顏麵給我吧!”

說完了,才歎著:“從江湖上往上看,十姓人家,本事都大的很,仿佛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但從十姓往下麵看,才知道這天下太大。”

“管不住,也管不了。”

“便是手有幾個絕活,也隻小打小鬧,術法再高明,又如何能夠壓得住人心?”

說著,臉上竟是顯得有幾分疲憊,緩緩搖頭:“人心啊,是會變大的。”

“咱們十姓人家,錯就錯在不敢在明麵上做皇帝,所以好處雖然暗中得了,但天底下的人不認。”

“見著這天下無主,想扶一個出來吧,不把真玩意兒給他,他在這亂世之中站不住腳,但你給了他這點真玩意兒,他倒是嫌你指手劃腳,不將你放在眼了。”

“嘿嘿,得著天命眷顧之前,他是平頭老百姓,咱是門道的神仙,得了天命之後,他便封了王,咱卻成了左道江湖人。”

這番話,竟是滿滿抱怨,胡麻倒也聽得明白了,冷淡一笑。

看起來,這神賜王的狂妄,是連李家也失算了的。

也難怪他敢手指虛空,叱罵江湖人。

胡麻倒是想到了當初的清元胡家,也是想扶起一位天命將軍來,讓人家老老實實聽話,但那位天命將軍,心同樣也不服氣,那還是未得天命者,更何況如今這些得了天命的?

話語間仍不放緩,隻冷淡道:“李家家大業大,能人無數,若說被欺負,就假了吧?”

“我此番要見李家人,隻是想問。”

“雖然都夷已經沒了,但這天底下的規矩尚在,胡家得了鎮祟府,都心懷敬畏,從不逾界,李家執掌罪人譜,卻就這放任這個東西,濫殺無辜?”

“是李家的錯,是李家的錯啊……”

迎著胡麻的質問,這位輩份極高的老太太,居然隻是苦笑著,搖著頭,但卻又沒繼續說,而是微微一頓,抬頭瞧著胡麻:“趙家送了兩隻石砣給你,是?”

忽聽她提到此事,胡麻隻冷眼相對,道:“這兩者有幹係?”

“自是有幹係的,畢竟這五隻石砣,分開了,也隻是個物件,想有大用,須得湊齊了五隻才好。”

她點著頭,道:“要說起來,李家也有兩隻,一隻便在這猛虎關,一隻在李家做壓井石,胡家大先生想要的話,那便說上一聲就好了。”

“嗯?”

胡麻確實有集齊五隻石砣之心,但見李家老太太這講,倒是有些詫異了:這是自認理虧,想要堵自己的嘴?

但似乎又不至於做到這個程度……

“不僅這兩隻石砣,還有渠州乃至整個西山道諸路王命,世家盟書,一應門道諸路堂官能人調令。”

而這李家老太太,再度開口時,卻更讓人吃驚:“你這一輩,與咱李家走動的少,但胡家李家祖上卻是實打實的世交,我與你家婆婆也是故舊,還要喚她一聲妹子。”

“如今你要做大事,老身也懂,想要什,隻管道來便是,隻莫聽那趙家挑撥。”

胡麻聽得這些話,心則更是詫異了,不急著回答,隻看著她。

“其實,老身知道你們想要的是什。”

李家老太太說著,抬眼向胡麻看來,蒼老的眼底,竟是一片澄澈:“在那位轉生在了巫蠱一門的年青人提出了要與十姓賭鬥天下之時,我們便已經猜到你們會做什了。”

“既然猜到,自然也就知道你們需要什。”

“什,天命,石砣,還有那座陰殿,盡在其中,你扶的這位,也一定要成為皇帝,這位封號神賜的草頭王,既然已經成了攔路虎,那當然也是要搬掉的。”

胡麻心更有些吃驚,見她能夠說出了自己與轉生者之間商議出來的計劃,心便已不敢大意。

迎著她的目光,隻慢慢道:“那老夫人又想要說什呢?”

李家老太太也迎著他的目光,隻緩緩道:“老身,隻想在你們奪得天命之前,先與鎮祟府的胡家大先生,略談一談。”

“談什?”

胡麻聽出了李老夫人的意思,淡淡道:“我可沒有本事,助李家人成仙。”

“李家若想成仙,當初在上京時,便會全力幫助國師打造白玉京了。”

李老太太的話,竟是大出胡麻意料:“時至如今,咱們也該坦誠相待,對於逐天命,驅太歲之事……”

“……李家,是站在了與你們一樣的立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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