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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再美好,也隻有三個月。

    三月初三這一天,就算再漫長,也隻有十二個時辰。

    都會過去的。

    鎮國大元帥府的戰鬥終於結束了,在夜色落下後,天光破曉前,以一聲刺破雲霄的劍鳴,宣告了終章。

    老瘦青驢所拉的車,又緩緩地挪動。

    


    


    時間在流動,車輪如年輪。

    向前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堆上,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仙龍法相坐在車轅,為他駕一回車。

    車也破,驢也老,一切都很簡陋,駕車的人讓它不簡單。

    向前張了張嘴,咕噥了兩下,沒有發出聲音。

    仙龍法相瞥了他一眼:“痛你就叫出來,我不讓別人聽到。”

    這家夥全身的骨頭都被轟碎了,躺在那動彈不得——但他本來就不動彈,所以問題不大。

    隻要不死、不廢,早晚都能恢複過來,回頭找個醫道真人給他修補一下就行……就是花銷高了點。這筆錢找誰借呢?

    當然王夷吾也沒有好到哪去,龍光射鬥洞穿了他的通天宮,釘在蘊神殿,是被薑望及時抓出來的。

    “懶得叫喚。”向前說。

    仙龍法相也懶得理他。

    齊國的官道修得極寬敞,但驢車走著走著,就飛上了天。

    無窮聲聞之線,托舉著這輛驢車前行——目標是仁心館。

    東王穀當然更近一點,但他們使毒更有名,多少讓人望而卻步。

    至於齊國太醫院……哼!

    


    


    那頭瘦驢子還以為在平地上呢,自覺肩負重任,相當艱難地往前走。

    呼嘯的風聲都被撥開,高速疾馳的驢車,安靜得不像話。

    一望無際的漆黑的天空,被晨曦撕碎在向前眼中。

    他怔怔地看了一會,忽然問道:“你覺得誰會贏?”

    薑望當然知道他在問什,看了遠穹一眼:“大羅山掌教。”

    “那還好。”向前做作地鬆了一口氣。

    仙龍法相笑了笑。

    超脫在論外。

    “道”作為超凡之源流,“道門”作為從遠古屹立到如今的永山峰,絕對是整個現世最具影響力的超凡力量。

    而虞兆鸞、宗德禎、季祚這三位,就是今時今日掌握著道門最高權力的三個人。

    他們的力量,根本不可想象。

    薑夢熊竟然已經能夠向他們發起挑戰了!

    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不朽的篇章。

    這亦是無法逾越的可能。

    向前的心態還不錯。

    


    


    “他們怎會突然打起來?”向前又問。

    薑望便把景國大索天下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到薑望說景國人把原天神教都拆了,逼得原天神低頭,向前一時愕然。

    良久才道:“天馬原是個很複雜的地方,殷孝死在那,是否有什隱秘?”

    “我不知道。”仙龍法相搖搖頭:“那現在還被封鎖,什消息都傳不出來。”

    他看著向前:“你很了解天馬原?”

    堂堂薑真君,都是最近才惡補了一些天馬原相關資料。

    向前是個能躺著不坐著的家夥,還能讀史書不成?

    “我有一枚永劍令,可以自由進出天馬原,是我師父當年留給我的。也是我這一脈劍修的傳承之一,是道曆八三二年,永劍尊最後的締約。”向前張嘴吐出一枚劍丸:“你若有需要,拿它去看看。”

    當初幾人圍殺莊高羨,向前就是坐在天馬高原馭使飛劍,參戰於千外。

    彼時隻以為是和國行了個方便,倒不知還有這層關係在。

    永劍尊並不永,但一度接近。就是他推舉了飛劍之道,使之躍升通天。直到道曆七三三年,迎來飛劍道統井噴的年代,幾成洪流。那一年飛劍一道連出真君,飛劍三絕巔橫世,險些開啟一個時代。

    一直有說法,說永劍尊在飛劍時代開啟的那一年就死了。現在看來卻並不是如此。他是死在飛劍時代破碎的前幾年。

    “現在那恐怕不是有劍令就能過去的。”薑望沒有接:“我還沒真正走進過天馬原,那是什樣子?”

    當然,薑真君現在如果想要入場察看,景國人大概率也會給個麵子。

    


    


    隻是他莫名其妙地跑去看屍體,多少不是那回事。

    向前道:“我隻知那是一片永的黃昏。他們好像把很多被時代淘汰的事物,都封存在那。我能進入的區域,就是飛劍時代相關。麵不剩什,就是一些古老的飛劍之術,以及零碎的飛劍相關信息。”

    仙龍法相若有所思。

    他想起原天神在朝聞道天宮問“是否有仙”。

    現在的天馬原,成型在神話時代破碎後,其本身就是永天國的遺跡。

    若說要留存什“被時代淘汰的事物”……

    在“神話”之後的時代,無非是近古的“仙人”、“一真”,以及道曆新啟之後,勉強能算半個時代的“飛劍”。

    與“飛劍時代”不同,“一真時代”雖然也十分短暫,卻真正成為過一個時代。

    那殷孝死在天馬原,是因為尋找某個時代的殘留嗎?

    殺他的人也與此有關?

    “永劍尊最後的締約,就是留了點沒用的信息在那?”薑望問。

    向前的死魚眼,還能艱難地翻一下:“不然呢?飛劍時代都沒了,留點痕跡已經不錯。”

    在進入天馬高原之前,他也幻想過,會不會有些殺手什的留在那。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封存在彼的飛劍之術,都很基礎。

    飛劍時代的最強傳承,已經在他身上。

    


    


    仙龍法相瞥了他一眼。

    向前又歎道:“這樣即便飛劍傳人都死絕,千萬年後有人去到永黃昏,也知道飛劍曾經來過。”

    這話聽著不太吉利,仙龍法相道:“少說兩句,休息一下吧。你傷成這樣,經不起你為時代憂心。”

    向前憤憤不平:“要不是你過來攔著我,那小子……”

    “對!他就死定了!”仙龍法相很幹脆地接話。

    最後是他出手中止那場決鬥,按照他和陳澤青的約定,應該算是向前輸了。

    但雙方若是放開分生死,王夷吾也是活不了的。

    至於現在,那還是向前傷得更重一些。

    飛劍之道,過於弄險。要殺敵,要折劍。

    向前本來以為損友會反駁自己,但薑望這樣一捧場,他反倒覺得沒意思了。又靜默了一會兒,歎道:“我果然還是差一點吧?”

    “差哪兒了?你沒有輸,陳澤青也在旁邊看著呢,他擔心得都不敢眨眼睛。”仙龍法相擺出一副驕傲的姿態:“隻是我出手比陳澤青快!”

    “薑望。”

    “嗯?”

    “我以後能戰勝薑夢熊吧?”

    “早晚的事兒!”仙龍法相表現得信心十足。

    


    


    向前把眼睛閉上了。果然不客觀。

    但又忍不住咧開了嘴。

    ……

    漫天的見聞之線,鋪開在仁心館的大門前。

    一頭又老又瘦的青驢,拉著一坐一躺兩個人,就這樣從天而降。

    嘩啦啦一大群醫師就圍攏過來。

    這從天而降的架勢,非富即貴啊。

    等看清仙龍法相的臉,就更激動。

    來大生意了!

    仁心館雖然善事做得多,動輒義診,但上上下下這多人,也是要吃飯的。

    薑真君的朋友,怎不得治個幾萬元石?

    “我找上官真人!”仙龍法相直接喊道。

    以向前如今的修為,等閑醫師根本連他的皮膚都劃不開,沾著他的劍氣就要死,更別說為他粘骨縫筋。

    仁心館的醫道真人,薑望也就記得一個上官萼華。

    以前鬥昭受傷,就是請這位真人治的。他印象很深刻。

    


    


    “是什疑難雜症,非得上官萼華不可啊?”伴隨著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醫館內走出來一個紅光滿麵的中年人。簡簡單單的短褂、長褲、布鞋,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他笑看著薑望:“她剛好不在,老夫治不得?”

    當代仁心館館主,亓官真!

    當初薑望苦於無法擺脫天人之態,淮國公請了很多人幫忙,其中就有亓官真。

    亓官真並沒能幫到什忙,堅決不要診金,但淮國公堅決給了。畢竟人情比什都貴。

    但薑望覺得,有時候欠個人情也沒什……

    因為亓官真的診金實在是太貴了!

    哪怕他隻是出了一趟門,還什都沒幹呢。

    薑望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還這筆錢。

    “我還是等上官真人回來吧。”薑望看了看向前,感覺他還能撐很久:“或許等易唐兄也行!”

    向前老老實實地閉著眼睛。他也沒錢。

    仁心館所授予的最高榮譽就是【宗閣醫師】,這榮譽並不局限於仁心館內部,天下醫修都有資格接受,非醫術精深的神臨修士不可得。理論上東王穀的醫修也能得到這種承認,隻是他們不會來罷了。

    易唐現今就有此名。

    再往上,每一位醫道真人,都有自己的道,卻是不用仁心館來授名了。

    縫補向前的神臨之軀,易唐應該也做得到。

    亓官真看了看驢車上的向前,一笑,什話也沒說,轉身就回去了。

    


    


    仁心館缺錢,非常缺錢!

    想讓他這個館長稍稍打點折扣,那是絕無可能。

    他不開高價,其他的醫師怎開高價?

    大家都不開高價,仁心館怎發展?

    向前傳音抱怨:“我怎感覺他在嫌我們窮?”

    “你感覺得對。”仙龍法相說。

    向前很是不滿:“都說仁心館懸壺濟世,常常免費為人診病,這‘仁心’之名,不僅僅是掛在匾額之上,更是刻在人心之中。怎還嫌貧愛富?”

    仙龍法相幽幽道:“他們常常免費為人診病,那他們的錢從哪來呢?”

    仁心館隻對真正走投無路的那些人免費。對於那種有名聲有產業的,開價則極其昂貴。持刀宰肉,毫不留情。

    向前沉默良久,才道:“他們對我有誤會!”

    “對我也是!”仙龍法相歎了一聲:“在這等一等吧。最多三天,易唐就回來了。”

    ……

    ……

    這三天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漫長的!

    對那些被景國盯上的人而言,尤其如此。

    


    


    “天馬原上襲殺蕩魔主帥殷孝者,乃平等國成員!”

    “平等國意圖顛覆國家體製,禍亂人間。此次事件,是平等國對現世秩序的挑戰!”

    新上任的皇敕軍副帥、軍機樞使樓約,在天京城樓,公開宣示了這初步的調查結果。

    三月初三殷孝死,同日原天神教被掃滅,原天神被強摁著低頭,同日朝聞道天宮求道者皆禁足,同日大羅掌教赴臨淄、戰薑夢熊。

    三月初四清晨,樓約宣示調查結果。

    亦是在這個清晨,在樓約公宣結果的同時——

    一個錦衣玉麵、細扇懸腰的男子在前,一個身披繡金蟒袍、手握一對鐵膽的男子在後,一前一後,走進了隕仙林。

    前者乃武道宗師,玳山王姬景祿。

    後者乃大景宗親,晉王姬玄貞!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這爺孫倆同出一府,幾乎是代表中央帝國晉王府,單對天公城!

    自錢塘君伯魯整治阿鼻鬼窟,建立天公城以來,短短兩年時間,這座高舉平等旗幟、吸納天下“有誌於平等者”的雄城,便得到了迅猛的發展。

    楚國的放任是重要因素,天鬼伯魯的手段,才是關鍵。

    不僅廣結八方誌士,以“平等”結旗,還調服了天鬼兩尊,一名“幽鳶”,一名“玄父”。

    大量的擁有意識的鬼,在這如人類一般生存。

    這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座人鬼公開共存一地的城市,所以又有個別名,叫“兩界城”,號稱“陰陽貫通,兩儀福地”。

    所有人都知道,天公城的發展,傾注了巨大的心血。它絕不隻是一個幌子,而是平等國真正入世的橋頭堡——所以即便景國已經公宣,還是有許多人不相信,平等國會對景國的軍事統帥下手。

    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人們相不相信已經不重要,甚至平等國是不是真的出手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景國這樣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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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公城不能再存在。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

    隕仙林在南域,這曆來不賣景國人麵子。

    景國人絕無可能調軍隊前來。

    僅憑一個晉王府,兩尊衍道真君,能夠拔下天公城嗎?

    所有人都在等待結果。

    而兩尊中央帝國國姓王,也沒有讓看戲的觀眾失望。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隕仙林,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也不提什觀察形勢、談判溝通,直接就拔飛而起。

    姬景祿一改平日溫潤,極其肆意地釋放氣血,其身仿佛一團血色烈日,炙烤得整個隕仙林,處處嘶叫哀鳴。

    就這樣橫趟這天下凶地,直接殺向天公城!

    天空的霾霧被一掃而空,鬼祟的陰聲都變作哀嚎。

    陰雲積怨的阿鼻鬼窟之上,亮白色的雄城高懸其上。不斷地編織鬼氣,調理人氣。以至於城池底座和鬼窟之間,黑白兩色的雲團不斷翻滾。

    阿鼻鬼窟仿佛被蓋住了!

    這座城池繼承了越地的建築風格,但在原有的精致之外,更多幾分大氣,有廣納四海的磅。不無效仿天京城鎮萬妖門之意。

    而在這一刻——

    轟!

    血色的烈日從天而降。

    姬景祿口中吐出的每一個音,都炸鳴為橫掃諸方的雷爆。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天公城外翻滾的光影,就已經被掃得幹幹淨淨,像是為此城翻新!

    “伯魯,死期至矣!”

    不好意思,有點事情,遲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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