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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望的道身本來正在修行,偶然自修行中分出來的心念,也在琢磨燕春回。

    這位去掉人魔之號的忘我人魔不死,他總歸不能放心。

    往後無論道身要去哪,都得擔著一份雲國。

    而他助義顧師義凝聚俠神之格的劍,劍意竟都散落,劍也垂落鞘中。

    那是顧師義選定的路,想來顧大哥定然不悔。

    


    


    他倒是也沒什可不甘,畢竟天涯各路,當初酒就飲盡。隻是欠此人一本《風後八陣圖》,不知怎能還。隻是長相思在鞘中,有幾分不平地顫鳴——這柄劍過於年輕了,早早地被搬上名器譜,在各國各種版本的名器譜,都上了前十。難免輕狂不懂事,須得敲打。

    你啊你,你可知這世上的規矩?

    陳澤青說大齊天子的意思是讓他不要沾染麻煩,這次的事情水太深。

    陳澤青是聰明人,齊天子更不必說。

    仙龍聽進去了,乖乖地推向前去治傷。

    道身也聽進去了,隻是靜靜地、靜靜地修煉。

    但一抬眼,一動耳,斬禍軍就殺到了雲國境外。

    他不得不看到,不得不聽見。

    還真是……渾身不舒服。

    哪哪兒不自在。

    但他表現得很溫和。

    淩霄秘地上空,有一方鎏金虎鎮,是景國落於此地的鎮物——

    雲國和景國,的確沒有什可比性。

    在葉淩霄不在的情況下,連一枚倉促落下的鎮物也推不開。隻能被關鎖在秘境,徒然地著急。

    他隨手就摘下來了,很友好的往前送:“姬宗師,貴國的物件,莫要遺失了。”

    


    


    姬景祿瞥了一眼雲城上空——

    薑望雖然拿下鎮物,但並沒有解去封鎮。這當然不是跟荀九蒼一樣,怕淩霄閣的人跑了,而是怕一旦大戰爆發,他不便護住這些人。

    也就是說。

    這位溫和友好十分禮貌的鎮河真君,已經做好了搏殺的準備!

    “有勞。”姬景祿笑吟吟地接過這枚鎮物:“確實是不太小心啊,這物件怎就掉下來,萬一砸到了人——”

    “那就不好了。”薑望溫聲說。

    “是不太好。”姬景祿左右看了看:“這個……”

    “這位帶隊出來演練戰陣的老將軍,和這支英雄的軍隊,是不是也該……回去了。”薑望友好地提示。

    姬景祿差點一拍大腿。

    要不怎都說鎮河真君聰明呢!這台階搭得多巧妙。

    “是啊,演練!”

    “斬禍軍的裝備、法器、軍陣、坐騎,都是偏於速度的。此軍速度最快,萬神行,兵煞一經全力催動,堪比真君。常常會這樣的……演練!”

    姬景祿越說越順暢:“你知道的,很多強軍雖能與真君相持,卻不能像真君那樣來去自如,麵對絕巔其實也很被動。斬禍不同,它可能是唯一一支可以跟上真君速度的強軍。這離不開一貫艱苦的訓練!這不,趁著春時——”

    “玳山王!鬥厄姬大帥!”滾滾兵煞之中,荀九蒼聽不下去了。

    再他媽聊下去,軍隊就要打道回府了。

    


    


    合著老子帶兵遠赴,不惜兵煞損耗,爭時於瞬息,是來這郊遊了?

    還不是為了大景天威!

    平等國與景國展開不設限的對殺,景國在這等時候,絕不能有半點示弱。

    斬禍作為速度最快的一甲軍隊,早就做好了準備。

    閉關許久的他,都緊急破關出來,從副帥手接過軍權,隨時待命。

    中央之名,誰敢輕侮?

    壯士報國,當在此時!

    “我奉軍機樓調令,縱兵遊獵天下平等國人。今引大軍在此——”他問姬景祿:“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

    姬景祿是毋庸置疑的帝黨,他卻歸屬於大羅山。

    於闕所統禦的鬥厄軍他當然尊重,姬景祿攀登武道絕巔的修為他也佩服。

    可兵家大帥,難道是讀了幾本兵書就成?

    練了一輩子拳的富貴王孫,也知兵嗎?

    真還不如鎮河真君,彼輩好歹有軍功!

    皇帝陛下為了掌握軍權,在這個位置上放了不合適的人——也就是用皇敕軍替旗鬥厄,勉強能讓人捏著鼻子忍過去。畢竟樓約還是個不錯的將軍,有過實績。

    姬景祿統禦鬥厄軍,他不服氣。

    


    


    姬景祿負責練鬥厄為武卒,他不舒服。

    當然他不會因為這些就影響自己的判斷。

    葉淩霄就是平等國護道人錢醜,證據已經擺在他的軍案前。

    晉王前腳轟破天公城,趕著錢塘君去釣魚,玳山王後腳把天公城捶成了廢墟——同樣是平等國相關,雲國有什不同?

    憑什不同?

    好,就算薑望不相同。

    景國不給原天神麵子,是因為手有拴住原天神的鏈子。

    不到一刻鍾轟破天公城,是因為平等國長期都是黑暗中的組織,本就沒有站在台前的資格,在隕仙林立足,憑借的無非是楚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景國八甲統帥為平等國所,楚國不能再閉眼!

    薑望和前兩者的倚仗都不同。

    他是自在無拘的當世真君,他是昂首站在陽光下的人。

    他剛剛鎮長河、開天宮,無一不是大益人族之事,當今現世並沒有人能夠在陽光下光明正大地對付他。除非他先做了什不可饒恕的錯事,毀了這人望所塑的金身。

    荀九蒼當然已經知道這些,就算他本來不知道,也有人會及時告訴他。

    可是他給過麵子了啊!!

    大軍壓境的情況下,允許他帶著他妹妹走,哪怕他妹妹是葉淩霄的關門弟子,尤其值得審訊!

    這還不夠給麵子嗎?

    


    


    可是薑望呢?

    他說老子帶兵出來,是在演練戰陣!

    何等輕蔑!

    軍國大事,豈能以兒戲視之!

    姬景祿回頭看了這暴烈如火、眼揉不得沙子的老帥一眼,想了想,後撤一步:“軍無二令,自然是荀帥做主。”

    這一步撤開,荀九蒼即與薑望當麵!

    雲國那條視線中並不明確,但真實存在的國境線,就這樣成為了兩個人的分野。

    但看著薑望那雙溫和看來的眼睛,荀九蒼忽然覺得……那條線好像是野獸的圍欄!擋住了某種嗜血的欲望。

    明明身在十萬斬禍軍所聚集的凶厲的兵煞中,自己才更應該是那頭野獸!

    “老將軍。”薑望開口了:“不知您有什話要跟我講?”

    “我並沒有話要跟鎮河真君講!”荀九蒼道:“今日引軍來雲國,是為天下除左道,掃滅平等國之孽障。與鎮河真君無關。”

    葉閣主是平等國成員,甚至就是護道人錢醜……

    這消息的確也把薑望敲懵了。

    他當然知曉葉淩霄實力不凡,拳頭也硬嘴也硬,想來這位老前輩可能有些秘密。但最多也就是往安安講的那些小道消息去想,譬如葉閣主跟青崖書院那位女宗師來往很是特殊……

    何曾想過這位老菜裝嫩的淩霄閣主,竟然暗中在平等國做事。

    


    


    當初甚至還以錢醜的身份照過麵!

    他實在是難以相信。

    但葉淩霄此刻失蹤是事實,景國大軍壓境也是事實。

    他無論如何,不能讓景國軍隊就這殺進雲國來——這也是能讓軍隊來調查的嗎?軍隊殺進來,便很難再控製,和國的前車之鑒,可並沒有過去幾天!

    那隻鎮虎放在淩霄秘地之上,可是沒有打算放過一個人。

    拿下那枚鎮虎,擠給姬景祿的禮貌,他已廢了很大的勁!

    “我有兩個問題。”薑望盡量平和地說。

    兵煞在身上纏成了甲,如此荀九蒼才能真正站在薑望麵前,他按著腰間刀:“你可以保留。”

    薑望如若未聞,舉起一根手指:“第一,葉閣主是平等國護道人的事情,可有證據放在我眼前?我不是懷疑老將軍,隻是今天這多人在這,包括斬禍軍的諸位將士也是一路奔波、耗血損氣,趕得這樣急,不算容易。總需要給大家一個交代。”

    又舉起一根手指:“第二,即便葉閣主是平等國護道人。這雲國上下,便都是罪人?今一事未行,一言未發,不知加以何罪,我所見皆茫然無辜者,而大國以兵圍之,此上國之禮乎?”

    “葉淩霄乃平等國護道人一事,自然證據確鑿,不然我不會直接發兵來此。但這證據,卻不是拿出來給鎮河真君看的。景國辦事,沒有需要鎮河真君裁定的道理,君以為然否?”荀九蒼耐著性子解釋了幾句,然後道:“軍情緊急,閣下不要再耽誤我軍時間了。待本帥揪出平等國餘黨,傳首天下,該看到的證據,鎮河真君自然會看到。”

    這證據不是不可以拿出來,但現在拿出來,倒像是景國低了這個鎮河真君一頭!

    荀九蒼這樣的將帥,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有人踩在景國頭上的。中央帝國已經做了四千年的第一帝國,何曾伏低過?

    薑望垂著眼眸:“我想起一件往事!”

    他然一笑,仿佛真在回味:“當年莊高羨誣我通魔,鏡世台直接發書通緝,也是說把我綁到玉京山上,自然就有證據了!”

    


    


    如果當年他真的被綁上了玉京山,他那時候就已經死了!且是作為楓林城覆滅的罪魁禍首,作為一個毋庸置疑的通魔的人奸而死去。

    他不敢想象,若是讓這些景國人肆無忌憚地抓人審訊,明天景國人會不會告訴他,葉青雨也是平等國成員!薑安安也是平等國成員!

    荀九蒼看著他:“你說的當年的事情,本帥並不清楚!閣下若是耿耿於懷,對鏡世台心有疑慮,找傅東敘便是。”

    “但本帥此來,是代表中央帝國。這是我們和平等國的戰爭,決不允許任何人幹擾!”

    荀九蒼舉起一卷喻令,將其展開豎垂,但見其上,是龍飛鳳舞的兩列道字——

    “令剿平等國。”

    “便宜行事!”

    令卷上有三道敕令,一道玉印。

    大羅道敕、玉京元敕、蓬萊靈敕。

    道門三脈,中央璽印!

    這代表中央帝國的最高命令,是整個道國都統合到一起的力量。

    這種力量讓荊國在天馬原退步,讓楚國在隕仙林等待,讓齊國在東海沉默,讓全天下都看著!

    薑望也看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鄙人完全理解中央帝國的憤怒,也能感受老將軍的心情,更尊重景國的威嚴!葉閣主是平等國護道人的證據,您可以不給我看。您覺得這雲國上下有嫌疑者,也可以審。但我有一個要求——一切要在三刑宮的見證下進行。您隻需稍待片刻,我將親書一封,援請法家宗師。”

    荀九蒼眼睛一瞪,白須也跟著跳起來:“鎮河真君不相信我們景國?”

    


    


    薑望道:“我不考驗!”

    荀九蒼看著他。

    薑望又道:“雲國富而不強,如今閣主葉淩霄又不知去向,好比小兒抱金於鬧市,實難自安。希望荀帥體諒!”

    荀九蒼慢慢地道:“您可能還不明白,什是中央帝國。”

    “何為景?”

    荀九蒼回手一指身後,鶴群飛開,顯出那燦爛的烈日,他的長披隨之揚起:“永大日,懸於天京,乃為大景!”

    景國辦事還要被三刑宮監督?

    簡直天下奇聞!

    他再看向薑望:“景國辦事,鎮河真君莫要自誤。”

    薑望笑了笑。

    “你笑什?”荀九蒼頓生不妙之感。

    “我發現我在雞同鴨講,我發現你根本不聽我說了什,我發現我……在浪費時間。”

    “你們總是這樣。”

    薑望搖搖頭,又抬起眼來:“不談了。”

    他抬腳往前一步,幾乎已經貼著那條國境線,像一支孤獨立在此處的青旗,與對麵的斬禍軍旗對展!

    


    


    而他輕緩地說道:“今日這雲國,你和你的軍隊,一個都——不許進。”

    荀九蒼想不明白。

    眼前這位鎮河真君,為什非要跟景國作對。雲國本就無阻,你一個雲國之外的人,讓一讓又如何?

    我們能不給你麵子嗎?

    能把你妹妹怎樣嗎?

    還不是禮送離去!

    雲國上下你薑望想保幾個人,還不是可以商量!

    之前在鎮河大會上,不是很有默契的嗎?

    不是已經成長為大人物,有了大人物的思量?

    朝聞道天宮的講道不是也中止,其間求道者都關了禁閉?

    為何今日又如此桀驁?

    隻因為來的不是南天師?!

    這種猜想,讓荀九蒼愈發憤怒。

    他感受著兵煞滾滾在掌中,感受著這支天下強軍帶給他的力量,終是凝視著薑望,亦然往前一步!身後旌旗招展!

    “閣下或許可以殺了我!”他解刀在手:“但下次再來,就不是我。”

    景國之大,有太多薑望無法應付的強者了。

    不止是觀河台上的應江鴻!

    觸犯景國的威嚴,也不是薑望想的那樣簡單。

    但薑望隻是看著他,那是一種再無敬意,隻把他當做敵人,也看成死人的表情。

    “那我也就把話說清楚了。”

    薑望拔出一直懸在腰間仿佛被當成了擺設的那柄劍。

    遽然有一道驚天動地的劍鳴,驚得那烏雲掩日般的玄鶴群,齊齊閉眼,幾乎失控!騎將連聲斥,又鎮以軍旗,才穩住陣型。

    薑望平靜地麵對這一切。

    他本無心亮鋒!

    但這個世道似乎非劍無以言。

    隻是一個拔劍出鞘的動作,雲國那幾乎不設防的國境線,就有了明確的輪廓。

    劍氣如長虹,虹似仙橋橫。

    “便以此為線。”

    薑望淡然道:“過線者,死!”

    轟轟轟!吼!

    在他身後不遠,站起來一尊千丈高的魔猿,毛茸茸的雙臂張開來,仿佛一堵無限延伸的高牆。圓睜著赤紅的眼眸,脖上蕩送著烈焰熊熊的骷髏念珠!

    又有一尊仙姿俊逸的身影,額上龍角似玉雕,眸中飄渺而疏離,踏碎了流雲!自高天緩緩飄落。

    再有一位麵容不斷變幻的老僧,虛懸在那道劍虹之上,雙掌合十,予眼前大軍以慈悲的注視。今時今日不知又要超度多少,為誰誦經。此心常悲憫!

    而那高穹之上,立著一身,仿佛嵌在天幕!此尊眉心是日月天印,眼睛是金銀雙瞳,淡漠無情,俯瞰眾生如草木,眼中十萬大軍盡如埃塵!

    最後是無盡見聞之光線,在空中交織成雪白色的見聞之舟,舟頭幾乎壓在荀九蒼頭頂。而白舟之上,站著最不赫,卻最張揚放肆的【真我身】!

    一隻腳踩在船艙,一隻腳踩在舟沿,一隻手在身後,而一隻手以肘撐膝。就這樣低頭俯瞰,眸光就從微垂的額發露出來,肆無忌憚地落在荀九蒼的腦袋,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它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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