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遂願”這一劍,最核心的殺術,是融合了歧途對命運的誤導,假作天意撥人意。令對方在此劍之下,處處受製,處處不遂願,最後隻能被宰殺。
薑望並不想撥動這一劍最關鍵的部分,既是不想讓神塗扈通過麵對麵的感受,以【天知】把握自己的【歧途】,也是不想直接跟蒼圖神碰撞。
在蒼圖天國撥弄命運,難免為現世神祇所製。
所以他一劍之下,引發塗扈以神意對抗天意,也算是對蒼圖神稍作牽製,而後立即就變招!
踏入絕巔之後,薑望已經很少再使用他人的招式。因為他的道路不輸於任何人,任何驚才絕豔的殺法,都很難如他一般盡展自我。
所以他後來的殺招基本都是自創,不斷推陳出新。
這式“山海典神印”算是例外。
因為它..實在恐怖!
當初一部禍鬥印,一部畢方印,就令薑望受益良多,在戰鬥中應用了很久。
如今一千兩百九十六種印法已經推演至盡頭,完全達到凰唯真絕巔時期設想的極限,合此“山海典神”,一印即是一世,一印即是無窮。
天之鏡的確映照一切,可是變化不斷發生,這一印根本沒有窮途!
草原最巔峰的神術,對上世間最絕頂的印法。
神塗扈的一雙眼睛,此刻有千萬點飛光,每一點飛光都是山海印法的絕妙變化,他飛快地洞察每一印,也將每一印都囚入眸中。
在這相持的時刻,神塗扈忽然開口:“人身讓你登天國,難道沒有告訴你時間緊迫?”
俄而又道:“閣下難道不好奇,此刻山頂正在發生什?”
薑望閉口不言,腦海中更引動仙念星河,以無數仙念的瞬息明滅,幫助推演山海典神印的無窮變化。
神冕祭司眼眸的飛光,此刻怕有億萬點!那些飛光如同漫天亂竄的螢火蟲,可無論怎飛折陡轉,都竄不出這雙神眸所結的天網。
他卻並不滿足於此。
名滿天下的鎮河真君,突然出現在蒼圖天國,且他關於此人的認知竟然被提前抹去,這叫他感到巨大的危險。也替偉大的蒼圖神警覺。
山頂上的鬥爭正在關鍵時候,偉大神靈絕對不容打擾。
或許眼前的薑望,還不算是多可怕的對手。
可他恐懼他自己。
因為他知道自己有多強大。
“凡有水處盡知也”的皋皆死了,“知見所有、與世同藏”的
【無名氏】死了,這都大益於他。
因為【天知】也是“全知”的路徑。
最大的競爭對手一個個倒下,他坐在家便吞吃此道最大份額的資糧。
這一切既然是人身的設計,那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他必須要盡快捕捉足夠的信息,憑此來尋找最佳的解決辦法。
薑望拒絕溝通,他也隻好以一定程度的本源受損為代賒借答案!
【天知】的運轉道則,是有問有答,交換隱秘,洞知世事。
但若彼方早有戒備,一言不發,一句不問,那他也不是毫無辦法。
強行賒借就是其一。
先求自己所要的答案,再付出對方要的答案。
具體要付的代價,跟這個問題的價值有關。
“我且問你——”神塗扈開口道:“這次到草原,你都看到了什?”
他不問人身塗扈的布局,因為完整的布局必然不會讓薑望知曉。
在這一局,【人塗扈】既要瞞過他這道神身,又要避開蒼圖神的注視,能夠做的選擇應當也是有限的。
他甚至不直接問【人塗扈】對薑望的安排,因為人身很有可能提前將那些安排都斬去,隻留下眼前這一件事。這樣問不出結果,反而浪費了一次機會。
他隻問薑望關乎此事的知見,隻問線索。
真相他會自己拚湊。
薑望第一次真正感受【天知】的力量!
很早以前他就和塗扈有過交集,塗扈也親自向他解釋了
【天知】,並且演示了【天知】。
但那次塗扈隻是問了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他也如實地回答並沒有感受到那種必須直麵內心隱秘的力量。
如此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並且知道自己無法違逆,違逆的代價,是百倍地消耗道身本源--那他直接束手就擒便是,這一戰也不用繼續了。
【天知】的確強大,強行賒借更是恐怖。
但眼前的神塗扈卻是重新開始認知薑望,忘掉了他們早先的相處,他當然更不記得——
早在第一次麵對【天知】的時候,薑望便在尋找對抗【天知】的辦法!
今日登天國,對手是塗扈。在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此刻麵對【天知】,他亦心如止水。
如此麵無表情,而眸現驚色,假作強行壓製內心驚悚的樣子。極不願回答,卻又不得不回答地開口:“我此來草原,看到赫連昭圖掀起的草原政變,看到赫連雲雲和我家小五的敗局。
看到赫連良國和金曇度,並出手擊敗了金曇度。”
神塗扈一邊維持著神術天之鏡,一邊極速地分析線索-—
沒了?
看著已經閉嘴不言的薑望,他險些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差點第二次強行賒借答案,損傷自我。
居然就沒了!
你薑望跑到草原救人,救完了轉身就來天國,這當中要是沒有什暗通款曲的細節,他神冕大祭司能把神冕摘下來給人當夜壺用!
可在【天知】的作用下,薑望隻說到這,說明確實是隻記得這些。
以他的智慧,如何還不明白,對方早知他有【天知】並且早有針對性的準備。
山海典神印猛然前推,一霎幾乎衝出神眸!
神塗扈瘋狂調動神力,才險險攔住。
“按照【天知】的規則——”薑望麵帶微笑,很見從容:“現在輪到我向你提問。”
神塗扈當即全神貫注。
他自己的神通,自己當然知道如何應對。但要將那些絕不能示人的隱秘藏住,還要保證之後能尋回,卻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但等了半天,薑望並沒有開口。
隻有變化越來越複雜的山海典神印,不斷地衝擊他的神術屏障。
“你要問什?”神塗扈麵無表情地道。
薑望挑了挑眉,似乎在問一-這也算一個問題嗎?
又溫緩地笑:“我沒有感受到【天知】的力量,大祭司如此吝嗇神通,我無法回答你啊!!”
“山海典神印”並未能擊潰“天之鏡”,反倒是諸多變化都被框住,氣勢越來越不足。
不是“山海典神印”比不上“天之鏡”,是他演化此印的速度,甩不開【神塗扈】知見的速度。在仙念星河的幫助下,仍然逃不掉天知。
但他卻並沒有被擊退,反而不斷地往前推!
因為他掐著一個神塗扈不得不回答的問題,隨時可以引爆神塗扈的反製。
這個問題不出口,比出口要更具威脅。
神塗扈的【天知】,成了隨時要給他自己放血的短匕,且正插在脖頸上!
漫長的山道,仿佛永不散去的霜霧。
種種大手印顯出的靈相,在山道上空各顯姿態。或撲擊或嘶吼。
薑望一人登階,仿佛萬靈侵山。
神塗扈立身於彼,像是一塊緘默的石頭。
兩個人不斷地靠近!
塗扈不避讓,薑望更往前。
時間和空間都在迅速地逼近終點。
就像邊荒與草原正中間,那枯榮立見的生死線!
憑借那一個必然要回答的問題,可能涉及於戰鬥,可能涉及秘法..薑望就能夠殺死自己?
神塗扈不相信。
這種不相信並非建立在盲目的自信上,而是建立在他對自己、對眼前之人的認知,他塗扈哪怕是傷軀登天、剛又自傷本源,也絕不可能被登頂沒多久的薑望殺死。
身懷天知神通,他是整個蒼圖神教曆史上最博學、知曉最多隱秘的人,哪怕北宮南圖也不如他。
最早為了逃避北宮南圖的猜疑,他一直壓製自己的修為,早就圓滿無漏,也不去登頂。
雖不登頂,卻也提前以秘法《天演聖輪》,在神海擬化絕巔,進而擬化絕巔之修行。
關於絕巔的一切,他盡都知悉,無所不察。
在正式登頂的那一天,就已經提前演化衍道的修行許多年,積累並非等閑!
當然,他雖不相信薑望能夠殺死自己,卻也給予最大的重視一-
可在薑望急速靠近的此刻,他不免一驚!
因為山腳下的茫茫風雪中,又有一人登山而來。
其人隻著衣,仍見華貴。
身披風雪,依舊燦爛!
大牧皇子一一不,大牧儲君,監國太子赫連昭圖!
對偉大蒼圖神的敬崇和維護,令神塗扈在牙縫蹦出寒聲:“又一個偷泅天國的……放羊娃!”
數千年來,就是一尊尊赫連氏的帝王,偷偷登天,參與對蒼圖神的征伐,才導致偉大神祇不斷失血,天國始終封鎖。
他這次登天為神主護道,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毀掉這些不知感恩的狗皇帝的靈像——若非薑望來得太快,事已成行。
赫連昭圖在激烈的風雪中,抬起結霜的眼睛,深深地凝視著薑望登山的背影,給予最大的敬意。
他和薑望進來的道路不同,承受的壓力也不同。白毛風殺得他的道軀都裂了!方才堂皇地登天路至神山。
薑望走側門偷入天國,卻是不必麵對什的。
當然,他們需要承受的壓力方向也不一樣。
薑望可是替他扛著【神塗扈】!
他的目光從薑望身上抬起,落在塗扈的神冕上。
神塗扈不是他的敵人,強行度化了神塗扈的蒼圖神才是。
“放羊娃的曆史,不是我朝太祖的屈辱,那是他的輝煌!”
他看著這尊神冕道:“孤是推開天國大門,以享國之尊,堂堂正正踏進蒼圖天國,巡視我大牧帝國的神土——何來偷泅之言?!”
說話間金龍繞身,他已拾級而上。
登神隻此一條路,今日披雪跨穹廬。
薑望哪還不明白赫連昭圖登山是關鍵,【人塗扈】請他來就是為了開這條山道。
這一刻山海典神印已經催發到極限,漫天都是嘶吼的靈相,他將神塗扈死死地壓在原地—-赫連昭圖就披風戴雪繞金龍,與他們錯身!
“死!”
神塗扈一時吒聲,神眸幾乎開裂,硬生生地將山海典神印的無窮變化都框住,強行鎮壓!
浩蕩無匹的神力在他體內爆發,沛然如天傾的神威,直接碾在了薑望的道身。
可薑望的道身之上,肅重的大牧符節飛出,“代赫連在外,全權國事”的榮柄,令大牧國勢加於此身。
這支符節上的帝裔之血,當然清晰地被赫連昭圖看在眼中。
在剛剛經曆背叛,被徹底逐出皇位競爭後..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還是選擇信任他。
他什話也沒有說,隻是張指為印,輕輕一按——冥冥之中,仿佛加了一璽!
而後繼續登山去。
身懷大牧符節,得大牧皇女授權,受監國太子認可,可以
“全權國事”..
說白了,倘若赫連家今天沒了,薑望直接可以接掌至高王庭,坐北攝政!名正言順!
此刻以大牧國勢對抗蒼圖神威!浩蕩龍氣成天柱驟起,在他上方撐起一座高大牌樓,將無邊神意攔截在外。
雖神威磅,不能叫他低眉。
無盡靈印一股腦傾瀉,更有閻浮劍式千萬種,借劍氣飛散,交織成一片恐怖劍獄,將這交戰的空間鎖死。
其中更有萬千劍光,聚為一道,如飛劍唯我,遙指塗扈眉心,伺機而動!
【劍光飛劍術!】
沒有性命交修的飛劍,當然不可能斬出真正無敵的飛劍。
以劍光靈顯替代隻是徒具其形。但唯我劍道畢竟在薑望手中,苦心琢磨下,也有三分真意在!
一劍遙指如懸頸,其鋒芒之重,叫神冕祭司不得不頓步。
瞬間爆發的薑望,再次將神塗扈攔在原地一-赫連昭圖就這樣從他們身邊走過,走進了信仰霜霧所掩的山道深處。
神塗扈身上的冕服這一刻仿如流金,神力已顯為岩漿般的實質。
他的麵容籠在神光,此刻高鼻尖起如鷹喙,而身後有一道駿馬揚蹄的神聖虛影:“給我..留下!”
蒼圖神,亦被稱為“狼鷹馬之神”。
其曾顯化狼身鷹翅馬足的神祇天相,與邪神作戰。
這“鷹”的部分,代表天空的力量。“馬”的部分,代表極致的速度!
神威結成了實質性的神廟,以不可阻擋的姿態墜壓。國勢所結的龍柱牌樓,頃刻下沉數百丈。
鎮壓著山海典神印的無窮變化,其身如負萬鈞之山,但這刻他快到薑望的仙目都不能捕捉,立即便洞穿了無數劍式的阻截,欲追赫連昭圖而去——
“塗扈!”
薑望恰恰高聲,聲即殺勢剖敵身,此聲更是天之問:“此時此刻,你最大的弱點是什?”
這一問像一柄刺在要害的劍,生生將其逼停。
神塗扈必須回答!
關於“天知”,薑望曾經得到過塗扈的耐心解釋。
【天知】所要的答案,必須是回答者認知的真實。
神塗扈極速變幻的身形忽而一滯,已經重新進入薑望的視野,而他幾乎已經貼著那霜霧。以他的實力,殺死赫連昭圖可能不需要三息!
名為“塗扈”的男人畢竟還沒有真正“全知”,當然有其弱點所在。
他在不得不回答的同時,終於有了自己認知的答案——
“你!”
他艱難地吐出這個字來,臉色一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已然預見到自己的死期!
他終於明白在【人塗扈】的設計下,薑望即是他最大的弱點。
他明白薑望就是那個能夠殺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