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你了?”
這句話好像沒人對蒼圖神說過,又好像...已經聽過了很多次。
同樣的話是沒有,同樣的事情卻發生了很多遍。
那些停駐在山道的大牧君王雕像,沒有一個是麵向山外而死。
皆正麵對祂拔劍!
究竟是..何來的勇氣呢?
“那就-—輪到你。”
偉大神靈張開狼口,有一種漠視時光的威嚴:“神雖博愛眾生,卻不寬恕冥頑。便讓本尊終結赫連皇族,抹掉你們這一段故事..當年大風大雨,險些凍死在穹廬山腳的青瞳兒,如今這一係血脈都埋葬在穹廬山上,也算因果循環,有始有終。”
赫連昭圖仍然是慢慢地往前走。
蒼圖神威嚇,他也這樣走。蒼圖神邀戰,他也這樣走。
神有神的意誌。
他有他的秩序。
前路雖然艱難,他畢竟腳踏實地。甫證絕巔便登天,這扛著天風緩慢前行的過程,也是他適應絕巔力量的過程。
天國仍然在飄雪,赫連昭圖像隻螞蟻在巨大的廣場上移動著。
神靈似是有些不耐,喊道:“近前些來!”
轟隆隆隆!
偌大廣場,石板開始移動。石板上立著的赫連昭圖,像是被戰車載動。
他索性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神靈。
蒼青色映照著蒼青色,年輕的君王,眸中沒有畏懼。
曾經輝煌到極致的神殿,已隻剩下斷壁殘垣。
神殿前的狼鷹馬之尊像,瞧來仍然威嚴,但也沾著一股子
‘過去’的塵氣。
朽而敗矣!
“青瞳兒的血脈,都如他一般涼薄。本尊庇護草原五千三百八十年,這片土地上哪怕一棵牧草,一朵野花,也是因神而活。
沒有本尊,就沒有這一切,魔潮早將草原席卷!“神祇悲歎:“而你們,對神靈毫無敬畏。““奪神”本該在【執地藏】敗亡之前完成。
屆時牧國以一尊確定性的牧國陣營的現世神祇,以建立無上功勳的大牧女帝,以徹底納入國家掌控的蒼圖神教..自然可以從容應對接下來的時局變化。無論是冥世,亦或者神霄。
但現在【執地藏】死,【真地藏】生,冥界合於現世,諸方都已經下場去冥世分席割肉了!
這場“奪神”的戰爭,還未完成。
自然是出了大問題。
為這“奪神”的終章,牧國跟景國、跟荊國,乃至跟【執地藏】,都談過了條件,都有不同程度的妥協。牧國於內於外都已經投入了太多。
現今既定的目標無法達成,於國家便是巨大的虧空,在當前諸雄爭霸的時代,跑得慢了都是落後,倒退更是致死的惡疾!
而若是大牧天子赫連山海也陷在天國,便是出現了一個天大的窟窿。
這窟窿隻有赫連氏的子孫能補。
這是赫連家的責任,這也正是赫連昭圖走到這來的原因。
“在登山之前,我已經設想了所有的結果。最好的結果,當然是你已經奄奄一息,我走上來,給你最後一擊。”
“最壞的結果,就是如你描述的這般。我已祖死宗絕,父母皆歿,隻剩自己!”
在迅速靠近神靈的石板上,赫連昭圖平靜地道:“尊神想必也知道,你沒什可讓我敬的。而我已經在迎接最壞的結果,尊神還想讓我畏什呢?”
人生大恐怖,無非一死。
為社稷而死,是君王的宿命!
因為他登上這個位置,握有最高的權力,理應承擔最大的責任。
“不過一—”赫連昭圖抬起頭來,傳承自先祖的蒼青之眸,有璨光耀顯:“明明占據大好優勢,明明你有超脫之尊,捏死我毫不費力。為什..你竟比我著急?”
年輕君王和神的對峙,就如這山巔上千萬載的風雪,總歸是神靈不死,總歸是君王長繼。總歸有一方,要壓倒另一方。
恰在此時一聲“鐺~!”
身後的蜿蜒山道上,有悠長的鍾響。
蒼圖神再不言語,狼嘴猛然張開,竟打開一扇以狼齒為邊的萬丈門洞!霎時天風呼嘯,那載著赫連昭圖的石板大放神光,倏而前撞,竟穿進此門洞之中!
那狼舌所鋪開的鮮紅道路,探進一片空幽,延伸至未知之地。
唯有赫連昭圖身上的金光,在此狼舌長廊上獨耀。
!
祂猛地合上狼嘴,仿佛已將這監國太子吞咽!
獠牙交撞的聲音,也將那遙遠的鍾聲撞碎。
赫連昭圖當然第一時間反抗,舉國勢與之對轟。緘默許久才爆發的一劍,石破天驚,炸起雷霆千萬丈,自其身外,形成巨大的閃電鉤槍。
終究雷霆壓成了悶鼓,璨光碾成了晦色,慢慢地咽下去了。
狼身鷹翅馬足的神像,依然於雪中靜止。
偌大無際的廣場,風雪呼嘯。
偉大神靈的蒼青眼瞳,已然沒有了任何情緒。像是一張喧囂的假麵,已經被揭下了。祂隻是淡漠地遠眺一-
風雪之後,是漫長的山道。
這是一條怎樣的山道啊。
牧國曆代的帝王,一代代地枯竭在道旁。
這是一條通天的路!
偉大的蒼圖神,命祂的屬神、仆神,斧鑿了這朝聖的階。
而自當年天國封門後,登此長階者,都是神的人。
神靈在神殿前靜看。
在愈來愈濃烈的風雪中,在這樣一幅狂肆恣意的大雪景,卻有一襲青衫,慢慢地清晰,仿佛哪個飲醉的狂生,在這幅雪景圖上,勾了重筆。
狼首上嵌著的眼珠,因此轉了一轉。
薑望本沒想登上山巔。
雖說已登人族絕巔,不免要為人族大局考慮,在神霄將開前幫助牧國穩定時局也是有益於將來。再加上長期以來和牧國的良好關係,以及雲雲的托付..跑這一趟問題不大。
但也要看幫到什程度,沒有把命填上去的道理。
按他原本的想法--
塗扈若是想叫他作為主力去砍蒼圖神,他絕對轉身就走。
除非趙汝成跟赫連雲雲都已陷在其中。
單隻是對付【神塗扈】的話.
那還是能夠提劍試試。
別說什草原最強,神冕祭司,最接近神的男人。
大家都是絕巔,你多了個什?
哦,多了個人神兩分。
但現在不是分了!
當世絕巔之中,的確有他打不過的,但絕對不存在站在他麵前,能叫他不敢拔劍的。
塗扈請他來蒼圖天國,隻是為了斬開那條山道,讓赫連昭圖登山。
殺死【神塗扈】已經是超額完成任務。
對得起塗扈曾經的善意。對得起牧國的任何一個人。
他本來已經轉身,要回他的白骨神宮,回他的白玉京酒樓,但不知為什,腦海總是印著赫連昭圖在風雪中與他錯身的背影,總是想到霜霧撞散時的驚鴻一瞥——那一尊尊登山而寂的君王石像。也想到茫茫草原上,至今未歇的白毛風。
最後他把那支符節拿在手中,輕輕地掂了掂。
一斤三兩,格外沉重。
“許代赫連在外,全權國事..”他喃語了一聲:“握此權,不好不承此責。要不然.上去看一眼?”
情況一有不對,他立即就撤。
他探手招了招,空中那已經回複古銅色的廣聞鍾,竟然並不抗拒,乖乖落在他手心。
□
都是老朋友了,也用不著重新熟悉。將此鍾係在腰間,總算有了一分底氣,薑望便上山去。
既然邁開腳步,他自不再猶豫,腳步輕快,衣袂飄飄。
層山疊雲,倏而退遠。千萬,一念之間。
“來者是客,薑真君遠道辛苦!”
恢弘的聲音,回蕩在無際的廣場上空。
剛剛踏足山巔的薑望,平靜抬眼,漫天風雪便一清!
什天風凍雪,不許近前來。隻在山外盤旋。
他自然看到殘破的神殿,也看到神殿之前,形態完整的狼鷹馬之神。
的確感到一種淵深不測的氣勢,威壓隱隱,如天之將崩。
但天崩地裂..也隻是等閑。
世界生滅他都見過許多回了,這還嚇不住他。
“不辛苦。”他笑著說。
“薑真君所為何來?”偉大神靈問。
“呃..”沒有預想中的轟烈大戰,也見不著赫連昭圖的身影,薑望道:“尊神大人忙自己的,不用招呼了,我隨便看看!”
山頂上一時沉默。
偉大的神祇不說話了,薑望也就真個..看看。
他左看右看,一會兒眼泛赤金,一會兒火光照眸,仿佛要把這座神殿的碎磚碎瓦都看清楚。仿佛要看清蒼圖神的祖宗十八代。
神靈終於又開口,這次帶了幾分威嚴:“你身懷本尊座下凡國符節,貿然闖進天國,莫非也想挑戰神靈?”
薑望似乎看入了神,愣了一下才道:“哦!朋友送的,我就帶在身上玩玩。不意叫您有如此誤會!回頭我就還回去。”
神靈道:“既如此,奉上此節,恕你無禮。”
“倒也不是不願意。”薑望麵作難色,不經意地一揮手,一滴焰分三色的火光,落在了地磚上,嘴道:“隻是人家送給我的,我不好隨便轉贈。要不這樣,等我還回去,您自己找他要?”
“薑望!”神靈似乎在克製自己的怒火:“你當真要與本尊為敵?”
薑望肅容:“在下並無此意!”
“那你退去。”
“呃,在下還想再看看。”
“有甚好看?!”神靈惱怒。
“就是不知道這有什好看—-”薑望左右又看了一圈,頗為認真地道:“我想知道,這個時代最輝煌的神殿就在我麵前,為什沒什可看。”
了其三昧的三昧真火,加上廣聞鍾的幫助,竟不能知此神國。
的確有一種超乎想象的力量,掩飾了一切。
但真正的無敵者,何須隱晦呢?
神靈一霎恢複了平靜,聲音也變得淡漠:“年輕人,你的好奇心會害死你。”
“在下不過多看了兩眼,尊神竟以死相脅!!”薑望看著麵前的尊神之像,慢慢地拔劍:“薑某生平不好鬥,爭執能免則免。
但如果您一定要逼迫我的話..”
“無知小輩!豈見天高!?”神靈的聲音轟轟隆隆:“這不是你能涉及的戰場!既是塗扈請你,便叫塗扈來!神恩相負,祭者反噬,或能叫本尊動容三分!何須讓你送死?”
神身雖死,塗扈也不能來蒼圖天國。身為神冕布道大祭司,他一現身就要被蒼圖神降服。現在是躲在厄耳德彌,用國勢隔絕內外,才有幾分活路。
薑望按劍於半,似欲戰而又欲走:“尊神若要召見,不妨自己開口,他不是您的神仆?我跟他不太熟。”
“罷,罷!”偉大神靈的鷹翅輕輕扇動:“你乃人族天驕,吾亦現世神祇,不忍傷良才,有損人道氣運。現在退去,恕你無罪。
他年拜我,當有洪福!”
薑望臉色驟變:“尊神想要日後報複!?”
“本尊還不屑如此!”神靈道:“吾以無涯之生,豈懷有窮之怨?今日些許無禮,不過是年輕氣盛,尚不知超脫之尊,乃是秋風一縷,葉落無蹤。過去,便過去了。”
“尊神好器量!”薑望大讚。
話鋒一轉:“不過,在下有一事不明。”
神靈的眼睛注視著他:“不妨說來。但請——慎重說來。”
薑望便笑道:“薑某雖然年輕,但也有幸見過一些超脫。我見過的超脫者。有張口閉口為人族而戰、要別人去犧牲的;有慈悲為懷、動不動就要度化誰的;有風流絕代,九鳳齊飛、德澤天下的;也有布局天下,翻覆兩界,謂之無人不可殺的..”
“您是第一個隻說話不動手的。”
“往前我都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搓扁搓圓,不知今夕何夕。”
他搭在劍柄上的手如磐石緘穩,眸光靜冷但嘴角帶笑:“您不會是...動不了吧?”
偉大神靈一時並無聲音,偌大廣場都為靜塑,山巔外隻有風雪的呼嘯。
薑望亦是按劍不動,十分謹慎,但他腳下的三昧真火,卻在神殿廣場上瘋狂蔓延。一霎鋪成火海,那三色的火蛇躍躍欲試著,甚至..爬上了偉大神軀。
神靈蒼青色的眼眸就此垂下,視以巨大的憤怒和威嚴,卻隻看到薑望的微笑。
薑真君極有禮數地道:“晚輩孟浪了!不知超脫之尊!偉大如您,可否容晚輩燒一會兒..也算是試探?”
熊熊燃燒的火焰,終究不能再叫神祇忍受。
你管這叫試探!
“大膽狂徒!!欺我何甚!”
偉大神靈的怒嘯,令整個天國顫抖。洶湧無邊的神力,似怒潮一般卷出。神軀上的三色火焰,立時就被撲滅!
風雪一時驟,自山外如龍虎壓來。
恐怖的靈壓,仿佛叫這至高神山都陷落。
這足以壓下赫連昭圖的力量,詮釋著神的威嚴,翻滾著神的憤怒。
薑望卻咧起嘴來:“你不生氣還好,一生氣就讓我發現你..真的是病貓!”
僅僅這種程度的力量表現,怎夠格稱超脫?怎驚得走他?
力戰諸方的【執地藏】,都被他推下了黃泉!
趁病要命乃是最基本的戰鬥素養。
薑望隻是輕輕一踏腳,便踩出千萬道在神殿廣場上瘋狂攀沿的裂隙,每一道地隙之中,都翻湧出更多的火焰,仿佛洞穿了萬萬丈的神峰,接來無窮地火。
又有霜白天風,強勢破開天國,自西北殺來,撞進肆虐的風雪之中,大肆絞殺!殺得殘風成絲縷,雪花如碎鹽。
更有兩尊法身,已隨這一個踏步穿出,轟臨神前,與這三丈高的蒼圖神像當麵,各都隻顯化三丈高大。
左邊魔猿一道“紅塵劫火”,燦爛如血卷起半邊天的紅霞。
右邊眾生老僧一記“三寶我佛”,慈航普度,一霎佛光釘神光。
本尊則是拔劍出鞘,已然劍接天海,在以天道力量轟擊整座至高神山的同時,也做好了一有不對就逃離天國的準備。
大牧符節所牽動的國勢,以及正在沸騰的天道之海,全都在等待他的移步。這邊一念,那時就萬。若沒有真正超脫力量的展示,絕不可能留得下他。
轟!轟!轟!
巨大的爆炸,幾乎無止境的轟鳴。
仿佛天鼓的聲音,又被催為極致銳利的仙光,繞這山巔而斬,不許山下的信仰之霧再湧來一星半點。
就在薑望麵前,這座已是斷壁殘垣的巨大神..碎了!
連那斷柱碎磚都不能再保留,碎成漫天的齏粉。
而那尊有著無窮威嚴、無限高貴的蒼圖神像,更是在飛揚的齏粉中,留下一個深邃的神形的空白。
被一擊抹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