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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所知,許懷璋乃一代天師,南天門鎮守,曾經的無敵真君。後來創造仙術,脫出道門之外,收徒三十六人,號‘天罡真仙’。其中有名李滄虎者,青出於藍,是仙術體係集大成者,令仙道完整,更蓋壓一世,號為‘仙帝’。“重玄遵說著,又看向薑望的腰側,那掛著一枚平平無奇的白色玉玨,他已見薑望佩了多年,瞧它無任何特殊,恰恰是最大的特殊--以薑望如今的身份地位,身上什不是寶貝?

“你既然追問仙師,又有雲頂仙宮在手..”重玄遵若有所思:“許懷璋當年用以禮西方之白琥,不會就是這一枚吧?”

薑望低頭瞧了一眼,臉上便有笑容:“這是我家妹子小時候送我的禮物,用自己攢的壓歲錢買的..不是什寶具,但卻是寶貝。你沒有妹妹,你不懂。”

這枚有著祥雲花紋的玉玨,的確是有些年頭了--正是新安城劍董師那年,小安安在雲城為兄長準備的新年禮物。

妹妹送的玉玨,取代了他人生的第一枚佩玉--董師所贈,其隨身的佩玉【控元玉玨】。

他對此玉愛護非常,每逢大戰就收起,一打完就美滋滋地戴起來。曾經也意外損壞過,心疼得不得了,專門請大匠修複了。修玉的價格,倒是比玉本身貴太多。

重玄遵瞧著他的得意,隻點點頭:“哦,我沒有妹妹,但有個弟弟。是他不懂。”

薑望想了想,沒有說話。

勝哥兒皮糙肉厚,心眼比蜂窩都密,應當不懼此獠。

實在不行,他回頭也可以找一下王夷吾什的。或者勝哥兒若是受了欺負,易懷民往後逛青樓,少不得也得跟重玄大爺爭鋒幾回..往前是敬著老呢!真當臨淄城沒有混吃等死的後起之秀嗎?

“說起來,你為什會覺得許懷璋的六禮玉,有可能在我這呢?”薑望問。

“你傳承了這久的雲頂仙宮,竟然不知道?”重玄遵灑然而笑:“我在曆史中尋見,你的雲頂仙宮,就是仙師許懷璋親自督建的仙宮,乃仙帝所居,真正群仙列隊之殿。”

雲頂仙宮是仙帝所居,是仙人時代的帝王宮!

所謂“雲頂”,天之極也。群仙之上。

薑望定坐於彼,一時心念萬轉,很多過去的疑思,一時貫通。

為何諸葛義先一定要請他帶上雲頂仙宮去隕仙林?為什他會有冥冥中的感受,可以回應仙人時代的曆史,激發仙隕之力,斷無名一尾?為什雲頂仙宮能夠統合其它仙宮的力量,能夠在其它仙宮的支持下自我恢複?

因為雲頂仙宮即是九大仙宮的核心,仙道帝王之宮!

葉淩霄憑借亡妻閭丘朝露的如意仙宮,修成氣道仙身,對於仙人時代的認知足夠。明明拿到了雲頂仙宮的遺產,繼承了淩霄閣,以其人隱藏的實力,可以輕易吞下青雲亭、靈空殿,獨占遲雲山。

但他卻隻替葉青雨求一份無心之緣,隻要一份雲篆神通。

便是知曉雲頂仙宮因果之重,不願承擔,也不想讓葉青雨沾染。

應該說葉淩霄才是當今這個時代,最初的仙帝傳承者。

隻是他拒絕了。

他以一真為敵,注定要將一生填進去,不能再牽扯更多麻煩。

歸根結底,他所修仙道,也不全然在於仙人時代的傳承,而是結合【禦氣】所修的氣道仙身。有一座如意仙宮已經足夠,多一座雲頂仙宮後,可見的好處,不足以遮蓋風險。

作為仙帝所居的雲頂仙宮,在仙人時代破滅時,也破碎得最為徹底,幾乎沒有留下什有用的東西來。薑望繼承仙宮這久,也就得到一門平步青雲的仙術。不像別的那些仙宮,種種傳承,都成體係,簡直五花八門。

如今想來,葉淩霄最早靠近雲頂仙宮,大約也是想要獲得仙帝的力量,從而靠近複仇的目標。但或是怕引起一真道警覺針對,或是認識到雲頂仙宮殘破徹底,麻煩遠多過助力,期待落空...所以才坐守淩霄閣,對雲頂仙宮視而不見,在氣道仙身之外,又求商道神身。

後來薑望去遲雲山幫葉青雨摘下雲篆,意外得到雲頂仙宮。

在葉青雨的請求下,葉淩霄送予【淩霄閣】,使雲頂仙宮完整。這位“萬古人間最豪傑”,大手一揮,改“淩霄閣”為“雲霄閣”,嘴上說得霸道,說世上不可有兩淩霄。實際上是在薑望實力不濟之時,為他晦隱,替他削減一些因果,消弭一些危險。

關於這些,葉淩霄從來未提過。薑望也從來不知道。

這位風姿卓然的淩霄閣主,展現在薑望這後生麵前的,永遠隻是他的拳頭。永遠高昂著頭,永遠是-—“你小子差遠了”。

薑望看著雪白象牙碗的酒,酒水中映照的自己,仿佛又青了一隻眼角。令他有遙遠的隱痛。

他搖了搖酒碗人麵就晃碎,於是問道:“許懷璋後來怎樣了?”重玄遵搖了搖頭:“這是曆史失名者。我雖尋見了一些信息,卻也都很零碎。不知道在一真道主擊沉仙舟後,這位仙師結局如何。不過我倒是聽說,有一部《仙方經》,就是此君留下的著作。你若能尋見全典,或能真正了解這個人。”

仙方經段來。當即便喚起白雲童子,勒令他背誦全書。

這圓嘟嘟的小童子,隻戰戰兢兢地縮在角落,大喊頭疼。

“重玄兄好人做到底,這《仙方經》可曾幫我尋得?”薑望睜著期待的眼睛。

重玄遵咂了一下嘴:“什都讓我做,你幹脆讓我幫你斬了那為魔著史者!”

“好哇!”薑望大喜:“兄台屆時若有空,不妨同行!”

重玄遵靜靜地看他一陣:“..你在這問我,不如去勤苦書院問左丘吾。司馬衡不在,他便是史家第一。此等近古典籍,又為時光所迷,我上哪讀去?”

薑望也隻是有棗沒棗打一杆,見得沒有收獲,便灌下這碗美酒,將空碗一放:“回頭傷愈了找你!”

他轉身便走,但眼前升起一輪巨大的明月。腳下如鏡海,無邊無際地拓展。

天地一念轉,時空有新序。

薑真君探手出袖,五指一張,便有一方青色巨鼎,砸在海麵,蕩開無盡的漣漪。

漣漪似夢也碎,明月亮堂堂的,嵌隱在漆黑如墨的眼瞳。

重玄遵仍然坐在那,白衣如雪不染塵,輕笑道:“薑真君太現實了也!”

“畢竟我也不能一直活在你的月相世界,還是要看這滾滾紅塵。”薑望看著他:“不至於這急著要報酬吧?重玄兄還有別的事情要交代?”重玄遵看了一眼窗外,街道上人來人往,甚是喧囂。

他說道:“鄭國的老百姓,這段時間日子過得不錯。薑兄親眼見了,心滿意?”薑望大概明白了他要說什,便坐了回來:“有時候隻要上麵的人不瞎搗亂,老百姓就能生活得很好。重玄兄,我有時覺得這個世界是荒謬的一—隻有真正麵對生活的人,在認真生活。”“人有賢愚,君有昏明,家國事也。此亦自然之理。國家體製,浩蕩洪流,不就是此消彼長,以大吞小,仁能勝戾?”重玄遵慢慢地給自己倒酒:“今立超然之巔,卻處是非之地,智者不為。”

“以前一直都有人教訓我,告訴我人要如何本分,什能做,什不能做。慢慢地不再有人說。後來哪怕我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決定,人們也會先琢磨,想著薑望是不是有他的道理?”薑望莫名地笑,然後嚴肅了幾分:“我很感謝有重玄兄這樣的良友,始終願意提點我。”重玄遵這個人,壓根不會勸別人該做什不該做什,這無關於交情,純粹性格使然。

今天之所以選在棫林城見麵,開這個口,一定是聽到了什。

聯係到鄭國的地緣環境,不難想象壓力來自何處。

說起來薑望警告鄭國老國君,不許其貪剝國勢,吸國家的血,其實是不太合規矩的。國家體製,自有秩序,不容太虛閣幹擾。

好在他行事向來有分寸,隻是傳信警告,又是以維護顧師義的名義,若要打些口水官司,也能爭論很久。

但這個世界固有秩序的壓力,仍然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讓他感受。

隻是因為今天的他已如此強大,這感受才有幾分溫柔。

“薑兄要跟我說但是了。”重玄遵帶著笑意說。

“沒有但是。”薑望搖了搖頭:“重玄兄的提點,我記下了。薑望不是狂悖之人,不會覺得自己的意誌應該替代所有。”

“君見乾坤,尤憐草木,是他們之幸。但所有的不幸,都能被閣下看到?”興許是喝了酒的原因,重玄遵難得有些講道理的興致,豎起掌刀,輕輕一劃,如裁千古:“翻遍史書,貪國不止此賊,吸血非獨蚊蠅。屢見不鮮殺之不盡一一君雖萬壽,也不過彈指,若說大道何來,永才見終章。”

“真是斬妄之性!”薑望由衷地讚歎:“大道如青天,你抬眼即見。”

他又歎了口氣:“我羨慕風華兄總是能做最正確的選擇,而我卻是個會犯錯的人。”

當初離齊,為了取信大齊天子,他主動暴露了【歧途】。

可以說這世上明確知曉他身懷【歧途】神通的,也就是大齊天子和眼前的重玄遵。

曾經紫極殿前並排站崗的兩個人,後來東西而走。歧途,斬妄,又何嚐不是兩種人生。

重玄遵靜靜地看著他,亮如點漆的墨瞳,仿佛一直看到他的真性真心。

“重玄兄,你今天坐在我對麵,看到了我的傷勢或多或少也會關心我。若隻是聽旁人說我受傷,恐怕你話也沒有一句,因為我受傷是常事。”薑望慢慢地說道:“很多事情都可以習以為常的,隻要我們沒有真正看在眼中。”“這個問題我以為已經不必問了,但是受人之托,我還是問一句-—”重玄遵瀟灑地將酒飲盡:“薑兄往後是要繼續低頭看,還是抬眼看向更高處呢?”“小時候我總是往天上看想著那最高的地方是什樣子..”薑望悵然片刻,問道:“你知道站在這我發現什嗎?”重玄遵醉眸微闔,三分醺然在朗夜:“什?”

薑望道:“絕巔的風景不是雲和天空,而是人間。”

他站起身來,很認真地對重玄遵道:“人生難得一酒友,下次再飲。”

而後一撩衣角,就此消失不見。

重玄遵拿著酒碗,歪頭看著窗外的天空,看著靜泊的雲,很久之後,忽地一笑,皎若茫茫雪落:“確實單調!”

“老爺,你們最後說了那多,到底誰對誰錯?我聽得糊塗。”白雲童子在仙宮嚷嚷。

薑望恰恰走到雲霄閣的匾額前,看著葉淩霄留下的那個

‘雲’字,隨口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分出對錯來。我們隻是看世界的角度不同。況且..”

“況且什?”

“風華真君也不是真的隻眺乾坤,不見草木。”薑望笑道:“他隻是喜歡擺出那副死樣子。”

司馬衡出了事,重玄遵為何會覺得他薑某人會去追尋?

儒家乃現世顯學,書山底蘊深厚,天下書院高手如雲,司馬衡作為當世史家第一,有望超脫的存在,在儒家內部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哪輪到他這個讀百家書的人去尋其蹤跡?

重玄遵又特意強調,七恨曾經為魔著史..

吳齋雪在入魔之前,也是史學大家!

這是不是在暗示..司馬衡出事,跟七恨有關係呢?

甚或者,這就是七恨為自己準備的另一局?

重玄遵是斬妄見道的人,以敏銳而論,冠絕天下。他的提醒,不可不重視。

“老爺..”白雲童子隱約感覺到有什變化要發生,憂心忡忡:“我記不得全本《仙方經》,您不會趕我走吧?”

“那不會。”薑望笑吟吟地擺擺手,讓他放心:“頂多拿你喂魔猿。”

白雲童子胖臉失色,一屁股坐在地上,白雲小劍都拿不住了,抱著老爺的大腿就要嚎兩嗓子,又在那張猝然顯化的猿臉前,生生憋住。憋得小胖臉都漲紅。

“俺可不是什都嚼!”魔猿不滿地在空中舒展魔身,囿於現在的身體狀況,很快又鑽了回去。

最後是仙龍踏將出來,翩然一步,與本尊並立。腳下善福青雲悠悠,靜懸而意遠。

薑望抬起手來,小心翼翼地將那個“雲”字摘下,便似摘下了一朵花。將這雲氣氤氳的文字,藏進元神海。而後並出劍指,遙遙一劃--

匾額上那個空缺的字,慢慢清晰為“淩”。

淩霄閣,今歸位。

整座仙宮群落劇烈地搖晃起來,一種堂皇和威嚴,無休止地彌漫。

昔日仙師許懷璋所督建、仙帝李滄虎坐朝之仙殿,今為他薑望的行宮。

他一並接下了那破碎時代的傳承和因果!

冥冥之中有三分沉重壓肩,恍惚之時又有兩縷雲氣托舉。

清濁分開混沌,仙人踏出道門。

薑望今時立於絕巔高處,所見光影萬般,儼然改天換地的故事又重演。淩霄閣在他麵前如峰高拔,有囊括寰宇之勢,高絕此境。

他仿佛又聽到了那個聲音,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神話時代末期,把血魔逼至窮途的人。

那個聲音說——

“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忘掉了..什呢?

眼前見聞之光忽而璀璨交織,似乎在淩霄閣前,交織出一片縹緲蜃景。

曾經在故事中看到的,山道上那個大袖飄飄的清貴男子,手握一卷玉簡,遙遙遞來。

一見而知仙文也。字曰——

《仙道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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