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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82章 但記一心

    這也不行啊!

    鬥昭眸光如刀,在劇老頭身上挑開,所過之處,人神辟易。

    大家也許是在思考,也許單純沉默,總之鬥昭的目光沒有人接,一路斬風剖葉,最後落到了隨手關門的秦至臻身上。

    秦至臻並沒有洋洋得意的笑容,雖然他有點想笑。

    他是個穩重的性格,喜怒不形於色。穩穩接住鬥昭的眸光,當仁不讓地往前。

    身上黑衣如鐵衣,利落又冰冷。掌心握著的閻羅天子虛影,收成一團玄秘的光源,使他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尊貴的幽光中。

    他將這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按在刀柄上,如此慢悠悠地……往前走。

    寵辱不驚,昂首闊步。

    「我大秦帝國素重文治,秦某三歲就讀經,用《靜虛想爾集》啟蒙……」

    他邊思考邊說話,畢竟路程太短,隻說了這一句,便已經走到照壁前。

    字斟字酌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嘴快打臉。他還沒來得及嘲諷呢,就已經捕捉到這道文題的複雜——怎說也要三五個時辰,才能寫好這篇文章,若是考慮到盡善盡美,要反複修改雕琢,那就得八個時辰往上。再考慮到漏筆解錯的情況……

    要是甘長安在就好了!那小子提筆就是雄文,根本不在話下,能把出題的人都寫死。

    他想到一句很精彩的話,但是沒有說出口——「諸君望洋興歎,而我見獵心喜。」

    「看來這題不難?」鬥昭適時發問。

    秦至臻咧開了嘴,燦爛一笑:「怎,對鬥閣員來說很難?」

    鬥昭大大方方地點頭:「比把你按在地上揍要複雜一點。」

    秦至臻道:「原來你不會。」

    「別光耍嘴皮子。」鬥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解題。

    秦至臻便大步往前走,眼看著便要撞上照壁,抬起手來,便是一撕——

    【煉虛】!

    虛空生隙,像是給照壁開了一扇門。整個視線範圍內,都是震顫的空間流光。

    他徑直走了進去,虛空如水紋一漾,照壁複立如新。

    鬥昭張了張嘴,要罵又怕他聽不到。

    把考場搬開,從後門走了,也叫解題嗎?大秦帝國就是這重文治的!?真西狄也!

    「過是可以這樣過去,但是不解開這個題,問題就會一直存在,很難說不會影響到後麵的發展……」黃舍利往前走:「交給我吧。」

    說話間,她身上靈光萬轉,竟如蓮花綻。

    隱約有一株菩提樹的虛影,浮顯在她飄飄蕩蕩的黃袍上。

    眸藏雷音塔,心開菩提樹。

    這時候他們已經意識到,書山讓照無顏來替職鍾玄胤,並非無由之筆,或許正是算到了什,計劃讓照無顏在類似的情況下解決問題……但是並不需要。

    今日全員齊聚,太虛閣有太虛閣做事的方法,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排。

    黃舍利還沒有正式開啟覺悟狀態,僅僅是喚起【菩提】,便已經靈光頻現,文思如泉湧。這篇墨名雄論的文字暗扣,幾乎一個個跳到她眼前來。

    但有一襲白衣,已經越過她去。

    「何必這樣複雜?」

    重玄遵灑然而笑,隨手提了一柄月輪刀,大袖飄飄,走到文字照壁前。

    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的好文章,他也的確提刀揮毫,卻隻是一捺——

    一霎刀光如剖雪!

    黃舍利還以為他是要直接斬碎這照壁,一時不知該罵他的魯莽,還是讚他的風姿。又覺得愚蠢,又覺得實在英俊。菩提樹下,仍然心情複雜。

    但刀光掠過後,眼前卻一空!

    洋洋灑灑兩千三百六十一個照壁文字,似大雪紛揚在空中。

    一時雪落盡,字又成文。

    同樣還是那些字,卻變成了截然不同的一篇文章,且恰好對前文有了近乎完美的回應。

    字字成階,搭成了一座拱橋。清水潺潺,自橋洞下流過。

    原來這題的解法,還有這樣的一個關鍵要求——答案框在題目中,不僅要剖解文義,不僅要文脈相承,還須用這些文字的組合,來回應另一種組合。

    恐怕也唯有一眼斬妄的重玄遵,能夠直接綻開那些隱晦的文字陷阱,刀指最終答案。

    文字照壁,變成了文字拱橋,跨越了歲月小河。

    行人自可橋上來去。

    「好文章!」薑望早已等煩了,由衷地讚道:「重玄兄抬刀如詩,真是讀書人!」

    重玄遵隨手一握,將長刀握成了月光,雲淡風輕地踏上拱橋,聽得這樣的誇讚,卻是搖了搖頭:「工整,但不夠完美。」

    「這篇文章本來可以有更精彩的對論,可是出題的人,卻用自以為是的所謂巧思,將回應框定在這些文字。」

    他輕聲一歎:「重之於斧鑿,失之於靈氣。這也是勤苦書院慣有的毛病了。」

    薑望不說話了。

    大家沉默著過橋。

    走過石橋便是雪,茫茫雪地上有一片竹林,還有秦至臻的背影。

    這家夥大約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一個人蹲在那忙碌著什。

    此處雪地極大地壓製了五感,即便是以薑望的目力,也隻能看個隱隱約約——

    秦至臻好像在立一塊什碑,正用那柄墨刀在仔細地鑿。

    讓人心頭沉重……莫不是為誰堆墳刻碑?

    整個勤苦書院,跟秦至臻有這份交情的,也沒別人了……

    「幹嘛呢這是?」鬥昭抬腳就過去了,杵在秦至臻身後,半彎下腰來,審視他的刻字,語氣明顯放鬆了:「一路煉虛走到頭就得了唄!以大秦帝國之文治,您老人家還親自在這等我們?」

    秦至臻沒回頭,也沒回嘴,十分嚴肅地道:「這片雪地竹林,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封印,我正在嚐試破解。」

    「我懂。」鬥昭點了點頭:「虛空也被封住了!」

    眾人都不說話,畢竟罵秦至臻,鬥昭一個人就夠了。

    秦至臻本來就罵不過鬥昭,更兼有些理虧,索性一言不發,專注於解決封鎮。

    一想到在一籌莫展的鬥昭前麵,那樣瀟灑地跨過文字照壁,便覺耳邊這些聲音,隻是蒼蠅的嗡鳴,甚是無力。

    罵了一陣後,薑望站了出來:「我要說句公道話了——」

    「秦閣員正在忙正事呢,有什要吵的不能等出去嗎?」他悲天憫人,苦口婆心,都蹦出了佛性:「要以大局為重啊,鬥兄!」

    鬥昭恨的牙癢癢,要不是以大局為重,天驍刀早都砍下去了好嗎?連薑帶秦一起砍。看誰還在這兒裝好人!

    但薑望給他使了個眼色,念及過去一年此人對自己刀術上的貢獻,他也就暫時扭過頭去。

    薑望走上前去,陪著秦至臻蹲下來:「不用客氣。」

    秦至臻反應了一下,說道:「謝謝!」

    薑望一邊觀察麵前的封鎮,一邊道:「你跟貞侯熟嗎?」

    「我是問……你們關係怎樣。」

    「算了,你能把他的因緣仙宮弄出來嗎?」

    「啊?」秦至臻終於回頭。

    「……你繼續研究吧。」薑望把他的腦袋掰了回去。

    秦至臻終於鑿完了他剛剛寫好的鎮玄碑文,文辭簡練,立論嚴謹,文風十分厚重,寫的是對勤苦書院的讚與歎,是對這段曆史如江海般浩蕩的文氣的回應——

    而後將此碑如重劍般,狠狠砸進雪地!

    寒意幽浮如懸雲。

    那幽幽雲氣之上,見得萬山河的蜃景。

    風吹來,雪搖落,竹林竟然青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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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一看!

    「藏筆於竹,隱紙在雪,文氣為硯,時空維序。」秦至臻的聲音愈發沉凝:「我猜得沒錯,這果然是左丘吾院長的成名之作……【六爻山河禁】!隻是用海量的文氣做了遮掩。」

    「鬧了半天你隻是剛剛看懂題目。」鬥昭不可思議地扭過頭來:「那你在這裝模作樣地搗鼓半天,是在麻痹誰呢?隊友嗎?」

    我上我也行。

    「封鎮一道,博大精深。先要確定它,才能解決它。」秦至臻慢慢地道:「如果你連這都不懂,就不要跟本君討論了。」

    鬥昭是個傲性的,但也不會胡攪蠻纏。

    他相信刀能解決一切,但在鍾玄胤生死未知的情況下,那的確不是很好的選擇。

    在封鎮上被秦至臻嘲笑了,回去他肯定得勤學苦練。但這時隻是咧了咧嘴:「那你要多久?」

    秦至臻認真地算了算:「三天。」

    他的確什都涉獵,什都懂一些,除了刀術攀登絕巔、天府極致圓滿之外,還掌握了諸子百家許多知識。但畢竟不能樣樣絕頂。

    寫文章差了些靈氣,勝在穩健。於封鎮有很踏實的基礎,但欠了些高度。

    畢竟是寫出《上古封印術演變之我見》的左丘吾。這位大宗師對上古封印術有很深的洞見,在當代也是屈指可數的封鎮大家,他所創造出來的封鎮,並沒有那容易破解。

    「確實是六爻山河禁,要解決這道封鎮,最重要是了解它所搬運的是哪段山河,然後對症拆解。這是封禁題,也是曆史題,更是政論題……」劇匱在這時候開口了:「我跟秦閣員分工合作的話,應該可以把這個時間縮短到一天半。重玄閣員來作最後的政論就好。」

    法家對於禁封總歸是有些心得的。劇匱於此道,也算高手。

    「咳!」薑望清了清嗓子:「我確實對封鎮也是有些了解。」

    鬥昭挑了挑眉——

    誰問他了?

    說話間鎮河真君已經走進竹林中,輕靴踏雪,留下一長串清晰的腳印,仿佛曆史的留痕。

    有賴於秦至臻的前期工作,站在同事的腦門上,看問題果然清楚。在這段時間,薑望已經對這部【六爻山河禁】有了較為深刻的了解。

    若要按照標準解法,同劇匱、秦至臻那般慢慢地拆解封鎮細節,可能一天半破禁的確是極限。

    但他有不同的解法——

    六爻山河禁,其重在山河。

    便如青鳥穿林,他的身姿隻見掠影。飄飄的衣角帶來了風,八風動時,竹林瘋狂搖曳。

    像是一部複雜的書,被拎起來抖擻灰塵。

    卻又一霎定止。

    因為有九座古老石橋,已經出現在竹林上空,將此林鎮住,令得風停雪暖。

    長河九鎮,以禁破禁!

    !!!

    大地深處仿佛地龍翻身。

    這雪地原是文氣所聚,因禁法被鎮而爆發,文氣氤氳在天,隱隱有萬山河之圖景。

    薑望踏葉在竹林,漫步在碧影搖翠間……橫身拔劍!

    碧竹盡開,皆成青簡。繞薑望而飛轉。一片片青簡上,因文氣的衝刷而顯現文字。這些文字所描述的人物風土,才真正叫山河清晰。

    【六爻山河禁】的恐怖威能,至此才完全釋放。

    可同時卻有一方青色巨鼎橫天而起,那所謂的萬山河,竟然如幕布一卷,隻印成鼎身的一段圖案。

    用九鎮石橋鎮壓六爻變化,用青天劍鼎承載山河,察禁是掌上觀紋,破禁更易如反掌。

    何處山河擔青鼎,何人六爻算九鎮!

    薑望收劍懸腰——

    天地一時靜。

    他的左手橫伸在空中,抓住了那卷青簡。

    竹林已不見,青衫在雪中。

    轟轟轟!

    此時才有茫茫雪落。

    萬載文氣似大雪崩!

    大家都沒有說話,仔細感受著這些奔湧的文氣,從中體察天下第一書院的苦質文心。勤苦書院的變化,勤苦書院的故事,這些文氣並不直接描述,但有或多或少的沾染。

    神湮之眸,斬妄之念,最初和最終……

    各不相同但都是現世最頂級的瞳術,以目光將這片天地切割得具體而微,無所遁隱。

    這時這片天地又不同。

    豈有無邊?前麵不遠就是書院斑駁的圍牆,所謂竹林,不過毛竹十餘根。

    圍牆上開著月門,門後是暖洋洋的春景。

    待得這邊雪化去,便見得月門之中,倚立著一個人。

    其人樣貌平平,衣儒生之服,懸竹鞘長劍,倚門不動,好似睡在夢中,已不知多少時日,多少年……

    他已經老了,眉發堆霜,氣血衰,唯獨眉眼輪廓,隱約舊識……恰是當年竹林練劍的那個【一心劍】,「每日練劍到一更」的崔一更!

    恍惚春風吹來,暖意盈麵。他緩緩抬起顫抖的眼皮,睜開眼睛,眸中茫茫然的雪已經掃盡,一瞬間變得堅定。散開的眸光似無數鐵屑迅速歸攏為頑固的劍,他以他獨有的鋒利和頑強,再次注視這舊風景——

    便看到了……太虛閣的八人。

    其時高天大雪崩,潰散的文氣如虎如龍。那嘯聲極近,呼吼耳欲聾。

    很多年前親見過的薑望,手握青簡,腰懸長劍,立身最前。

    其後或蹲或立,或走或停,都是當今聲名顯赫的人物,各有絕頂的風采……一齊抬眼看來。

    風雪都遠。

    故事仿佛在昨天。

    崔一更如受雷殛,張了張嘴,眼中便流出淚來。

    感謝書友「稚雛鳶」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60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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