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雙擊屏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609章 杯莫停

    相較於失態的兩位衍道修士,反倒是真人謝哀,跪坐在那,較為平靜……因為她並不知道這張臉、這個人,意味著什!

    「諸位莫驚,仙靈而已!」薑望緩聲安撫:「受敕本宮,非劫不出。」

    傅歡再看了兩眼,反複確認這具仙靈隻是仙靈,沒有七恨的意誌,才將護國仙陣的元力潮汐按下。

    身處大黎,肩擔國事,他不得不慎重。

    雖則簽名超脫共約後,七恨在現世出手幾無可能……但這種可能性若真在黎國發生,洪君琰的雄圖壯夢,可就一夜成空。

    在道曆新啟之前,超脫者出手尚未被限製的時代,有多少無處說理的不幸,就是這樣發生。

    哪怕到了如今,都說超脫者與世不擾,天下霸爭也默認超脫者不會插手。但有一個可以哭廟的老祖宗,就是會讓人多忌憚幾分……因為那是掀桌子的力量。

    你相信祂不會幹預現世國爭,可你不能當祂不存在。

    身在傅歡這樣的層次,他更能明白這所謂的「仙靈而已」,究竟有怎樣的份量。

    這是生生從七恨身上剜下來的肉。

    翌日薑望若證道不朽,這就是迎戰那位超脫之魔的先手!

    「此乃天下事。」傅歡終究沒有再坐下來,立崖迎風:「令瀟,毋使有遺。」

    孟令瀟低頭應聲:「自當盡心。」

    他直接對薑望講述:「當年我眼高於頂,號為雪原第一真,有意逐名天下,恰逢吳齋雪探究魔性,遍尋現世上古魔窟,尋到雪原來……」

    那座傳說中的仙宮在崖外懸峙,那位傳說中的「為魔著史者」,在殿中來去,捧卷自讀。

    孟真君和薑真君,在這世之極,山之顛,敘說久遠的故事。

    謝哀安靜地旁聽著——單就當年的吳齋雪,亦是真人當中絕頂者。其人和孟令瀟當年的論道,對今天的她仍有裨益。

    薄冰易碎,淺雪早消,她已如曇花謝過,此後更珍重未來。

    超凡的山巔,究竟如何抵達呢?

    恍恍惚惚間,這場「請教」便結束。仙宮雲起無跡,斯人風行萬。

    欸?

    孟令瀟忽然反應過來,薑望這次過來,聊了聖魔功,聊了吳齋雪,甚至還聊了黃河之會。但從頭到尾,都沒提及他那個正在黎國遊曆的妹妹,好像真的是放養了——可他孟某人突然被請到永世聖冬峰來,路上都想好了要怎樣妥當交代。

    但隨即又搖頭失笑……

    還要再提什呢?

    黎國明明什都沒有做,隻是柳延昭個人有些不知內情的想法,他孟令瀟都準備給交代了!

    誰還能真讓薑安安在這出事嗎?

    極地天闕綿延萬,雪挨著雪,難見雜色。

    傅歡俯瞰群山,負手道:「此次合作的起始,是陛下與羅明月淨交換仙法,以凜冬仙術換極樂仙術……」

    「對羅明月淨而言,單就補全仙術這件事情,同薑望交換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仙道總綱在他手中。觸類旁通,總歸不及尋根溯源。陛下也是因此補全的【長壽章】。但不知為什,羅明月淨沒有這樣做——」

    他頓了頓,問道:「他們有矛盾嗎?」

    孟令瀟的表情有些古怪:「截止目前查到的情況來看,薑望和三分香氣樓的關係,應該屬於……常客。他光顧過很多地方的分樓。」

    連薑望曾經路過和國,在那的三分香氣樓飲過酒,他都查出來了,可見這份調查有多細致、多認真……

    「撇開作為顧客的那一麵不談,他跟三分香氣樓的高層,其實是有私交的。他和天香夜闌兒、心香香鈴兒,都有或多或少的接觸。」

    「這次來雪原的昧月,倒是沒聽說和他有什公開的交集。」

    「不過早前齊國天府城的三分香氣樓,和後來臨淄的三分香氣樓總部,都和薑望有千絲萬縷的聯係,甚至後者就是在他的支持下建立。雖說臨淄的三分香氣樓,是夜闌兒負責推進的,但後來昧月一度也負責那邊,或許因此同薑望有過接觸。」

    「綜合各方麵情報,薑望和三分香氣樓,怎說都是合作居多。矛盾應該談不上。事實上我們一直以為,他為了補全《仙道九章》,會很快同羅明月淨接觸。沒想到雙方還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非要說的話……那個書山大儒顏生,已經追著羅明月淨跑了好些年。而他一直尊奉薑望為故暘開國長公主姞燕如的傳人。」

    孟令瀟斟酌著道:「顏生在薑望封印天人的時候都幫過忙,還時不時去白玉京酒樓歇腳,他跟薑望的關係應該不錯。若薑望對他也有感情,羅明月淨去找薑望交換仙術,就是一件未見的有收獲、也不那安全的事情。」

    「楚國改製都結束,越國都沒有多少人記得高政了……顏生還在追尋答案。」傅歡有些感慨:「這真是一個相當執著的人。」

    孟令瀟也感歎:「要不然也不會在這多年後,還以暘國遺老自稱。」

    當初他凍雪沉眠的時候,暘國還如日中天,姞燕秋屢次斬斷景國東出之刀,留下了豐厚的政治遺產。一覺醒來,鬥轉星移,曾經那些無法戰勝的對手,都以各種方式退出了六合天子的鬥場……

    但今日之局勢,仍然沒有變得簡單。一個時代的強者落幕了,又一個時代的強者主導風雲。

    當年雪原難出,如今仍然困在雪原。

    傅歡俯瞰著他守護了這多年的綿延白山,想到他和洪君琰的事業:「這也說明暘國曾經的輝煌。到了今天還有人願意為它奉獻一生。」

    「有些事情……能完成的,早就已經完成。到了今天我們都已經知道,顏生殺不了羅明月淨。但他把他對羅明月淨的追逐,視為一種懲處,以此幹擾羅明月淨的布局,影響三分香氣樓的未來。錢塘江堤後,羅明月淨再沒有公開出現,她忌憚的也不隻是顏生,還有顏生背後的書山。」

    到了今天傅歡已不必孤獨思考,但漫長的時光也早就審驗了他的智慧。

    他沉吟道:「三分香氣樓在這種時候找上門來,羅明月淨尋求最後一步,透露著一股急切。理論上我們可以在這次交易,攫取更多的好處。但也要提防,為他人作嫁衣裳。」

    「您的意思……」孟令瀟一點就透:「羅明月淨……有可能是故意以此示弱?」

    「昔日南鬥殿之覆,楚烈宗布下好大一局,用修名之長生君,填下最後一子。將隕仙林中無名者,確名而死。但也不能忽略,在這一局,三分香氣樓得到了鳳舞九天的自由,而羅明月淨摘下了【禍果】。」傅歡強調道:「這是傳承數萬年的天下大宗,南鬥殿所孕生的【禍果】,足以將羅明月淨推到難以想像的境界。我對上現在的她,也未敢言勝。」

    羅明月淨說是同黎國合作,但有沒有借機將黎國掀翻的可能呢?黎國這枚【禍果】若是結成,可遠比南鬥殿那枚更強。

    僅憑羅明月淨自己當然做不到這種事,廣布天下的三分香氣樓,在黎國麵前也是弱勢的!但就像南鬥殿那一次是楚國的行棋……羅明月淨之後若還有其他勢力的支持呢?

    黎國是卯足了勁要往上走,感覺到威脅的天下霸國,又如何不想將其按下水底?

    孟令瀟聽明白了傅歡的隱憂,也開始再次審視這次合作:「那一次在南鬥殿代表三分香氣樓行動的,正是昧月。因為整個南鬥秘境都被楚軍封鎖,具體的戰爭經過,我們無從得知。但從捕捉到的一些細節來看,昧月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她應該是有操縱人心的神通,也因此戰獲得了豐厚的資糧,才可得真。我們同三分香氣樓原本定下的合作計劃,是向東邊……」

    他頓了頓,跳過了具體的計劃:「昧月這個女人,在南鬥殿之覆表現驚豔,卻成功隱名脫身。做下這樣大的事情,還不怎被人警惕,可見她很擅長保身。但若填入此局,恐無幸理。我想我一直都忽略了這個問題——她是否願意為羅明月淨犧牲?」

    三分香氣樓的成員,為羅明月淨犧牲,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尤其是天香、心香這樣的高層。當初奉香真人明擺著去送死,也無半分猶豫。昧月入局南鬥殿,也是身填死眼……

    但這一次昧月的行動,卻沒有以往那樣堅決。尤其是在極光城,她竟然跟薑安安走到了一起去。

    傅歡道:「昧月本是個不必思考的角色,現在卻需要思考一二。」

    孟令瀟早有所思,此刻亦道:「我在極光城便設想了這種可能——她看起來是貼身保護薑望的妹妹,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但反過來看,又何嚐不是薑安安保護了她?薑安安必然引來薑望的關注,而薑望的關注,是我們絕對無法忽視的變數……我們的計劃不得不暫止,而她以此完成了自救。」

    「重要的不是這個女人怎想。是薑望默許了這種利用。」傅歡搖了搖頭:「計劃中止吧。」

    孟令瀟對昧月說的是「計劃暫止」,是要昧月勸走了薑安安,再給黎國一個交代,仍然以推進合作為主。

    而傅歡直接中止計劃,要的是羅明月淨的交代!

    孟令瀟怔了怔。他同意傅歡的謹慎,但覺得傅歡過於謹慎。誠然需要認真地審視合作夥伴,但有沒有必要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就全麵叫停已經推進這久的大計劃?

    這次合作固然是三分香氣樓所求,對黎國來說也真是非常好的機會。很難說到底誰更需要誰。他們這群從幾千年前冰封過來的所謂「遠人」,十分渴望在這個時代證明自己。

    唯有將黎國推舉霸名,他們才算是真正找到自己在新時代的位置。

    但傅歡的決定,就是洪君琰的決定。無論看起來多荒誕多無理……洪君琰給了傅歡不設限的權力,洪君琰的江山,盡可以為傅歡所言而注腳。

    哪怕他孟令瀟也是將自己的一生都填進這份事業,是洪君琰絕對的心腹重臣,也不可能撼動這份重量。

    所以他隻是應了一聲,便自離去。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挽得日弓殺蒼狗,披星戴月又一年。」傅歡獨瞰群山,忽然一歎。

    謝哀感到了艱難。年複一年的努力,日複一日的拾級……山還是山。

    連傅歡這樣的絕世人物,也要感歎蹉跎嗎?

    「小女孩在極地天闕的旅行,便由你來照看吧。」傅歡又道。

    有薑望這樣的兄長在,薑女俠的江湖曆險,的確隻能算是旅行……

    當然,雖無最終的危險,該有的曆練還是能夠達到。甚至生死危機也可以真正感受——在充滿假象的人生山穀,以薑安安的境界修為,還不足以判斷自己是不是真的會迎接死亡。

    謝哀莫名地發散心情,口中道:「需要做一些什安排嗎?」

    「不用太刻意。」傅歡負手遠眺,沒有回頭:「極地天闕會來什人,會發生什事。該相遇的讓她們相遇,該經曆的讓她們經曆。真正發生危險的時候,就製止。」

    「此外——」他又吩咐:「雍國那邊的情報,你找來仔細看看。」

    「明白了。」謝哀把薑望喝過的酒樽扣上,又為傅歡滿了一盞,這才起身,走下了山巔。

    她的膚色白得近乎透明,血液像是藍色的。

    她的身形過於單薄了,就如纖葉飄蕩在風中。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雍國?

    今夜寒風應吹至。

    下山的時候,她恍惚聽到了歌聲。不知誰在唱,縹緲又嗚咽——

    「琉璃盞,玲瓏樽,杯莫停呀,杯莫停……」

    ……

    ……

    山巔飲酒,水底宴茶。

    敖舒意死後,長河龍宮便空空。

    人間不複龍宮宴,席上徒置空酒杯。

    耳無絲竹也,向來無賓客。

    福允欽不肯住進去,不肯以龍宮總管的名義,代其名,行其令。偌大水族,也沒有第二個有資格入主的角色。

    宮外搭建的簡陋廬舍,今日待貴人。

    福允欽恭謹地站著,不肯坐下。

    「福總管。」薑望一臉無奈:「您是長者,我是晚輩。您不坐下,我哪好意思坐?」

    福允欽是個異常固執的家夥,不然當初也不會在觀河台上被沉默的吊那久。薑望說薑望的,他說他的:「若無恩公,水族幾無立錐之地!尊駕在前,哪有匹夫坐席?」

    他伸手為薑望拉開椅子:「您快坐下。試試我沏的新茶。」

    「您不要一口一個恩公了。」薑望隻得使出殺手:「禮過而壽夭,意重而福薄。這樣我往後都不敢來拜訪。」

    福允欽怔了半晌,隻得道:「那……薑君。」

    他又低聲道:「也不要叫我福總管了,長河龍宮已經不複存在。若薑君不棄,便叫一聲『允欽』吧!」

    關於稱呼,他們其實已經計較了許久。這聲「恩公」,他怎都不肯改過來。

    但是今天,他的確不能叫薑望就這樣離去……

    薑望心中也歎,麵上當然溫和如常:「福伯,咱們坐下說,如何?都站在這,大眼瞪小眼,倒顯生疏!」

    福允欽自不肯同薑望生疏,便招來一隻方凳,坐了半邊屁股。敬陪一旁,事以臣禮。嘴上道:「坐下說,坐下說……來,薑君飲茶。」

    他又小心地去倒茶。

    「福伯,有些話,咱們關起門來,還是可以多說幾句。」薑望看著他,半是提醒地道:「早先的治水大會上,我是仗著年輕,說了幾句話。但事情能有一個相對圓滿的結果,歸根結底,是天下容我。是諸國天子,無忘水族功業,能記龍君前德。」

    福允欽終究不是不知世事的,沉默了片刻,便道:「我等當然知曉諸位天子的恩德!此生無忘也!」

    但敬了一句,他立即又道:「但我們更不可能忘記薑君厚情。水族非禽獸也,自有愛恨,自有一顆真心。真心……能知真心在!」
章節報錯

本站隻收錄已完結小說,所有小說由網友上傳,如有侵犯版權,請來站內短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處理。

可樂小說網 All Rights Reserved.
網站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