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為何這次攔著,不讓女兒與小師弟一起前去東海?他隻是三人前往,程良玉還不知道心在想什呢,我不太放心。”
歐陽蘭坐在大椅子上,垂頭喪氣,肩腰都垮了下來,顯得很不高興。
秦懷英看著自家女兒委屈巴拉的,不由得一陣心累。
自從小徒弟陸無病拜入山門之後,她終於體會到什叫做女心外向。
以前小蘭在山上玩得很瘋,一天到晚無憂無慮,甚至就連練功學劍都不積極,她覺得也沒什不好。女兒嘛,最開心的一段時間,當然是做姑娘那陣。
有父母護著,什都不用操心。
但終有一天,女兒會長大,會嫁人,會考慮許許多多的東西,要拉扯一大家子。
那時憂愁的事情太多太多。
雖然明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卻沒有想到會來得這快,這早。
好像眨眼間,孩子就大了。
有了心上人,想天天粘在一塊,這不是什奇事。
但是,這樣不好。
作為見多了一些癡男怨女情事的過來人,秦懷英很有一些心得體會。
知道男女之間的相處,與父母子女之間的相處,其實也大差不差,講究一個遠香近臭。
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也就是這個道理了。
每天你依我儂貼在一塊,哪有那多話說?
再多的欣喜,一旦成為習慣,也就視若平常。
當兩個人失去了新鮮感和驚喜感,對感情不但沒有好處,反而有諸般壞處。
就如自己的大徒弟嶽靈風。
他長相出色,根骨悟性一點不缺,武藝劍術高人一等,在眾弟子這中佼佼出群。
再怎看,也是一個青年才俊。
山上山下,真找不出幾個比他出色的人物。
但是,歐陽蘭對他,就完全沒有什感覺。
從蹣跚學步那會就在一起玩了,處成了真正的兄妹一樣,哪還有什新鮮感?
每天見著,除了問侯一聲,連話都說不上。
隻覺得,想說的,對方都知道,連一些小時候的糗事都知道,這還有什好玩的?
相處之時,也就如白開水一般募淡無味。
而大徒弟嶽靈風那,對待歐陽蘭,多數時候,也隻是如同對待自家小妹一樣的寵著。
男女感情若說沒有,那自然是假的……若說有,也不好說得很。
隻不過,是一種長久以來的習慣支撐著……
大家都認為,他們兩個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他早就把小師妹當成自己的伴侶看待。
一段時間不見,也不會有多想。
當然。
這冷不防,一個沒注意被人挖了牆角,那也不行。
心中巨大的落差,讓他著實難以接受。
越是心中難受,越是加強攻勢,越是漸行漸遠。
說白了,大徒弟這是陷入了自己的情感陷阱之中去了。
自己走不出來。
就像一個人點了一盤菜,他可以慢慢吃,不著急,也不見得特別愛吃。
但是,筷子還沒落下,結果,被別人吃幹抹盡,那就萬萬不行。
那盤菜瞬間就香起來了。
這一點,秦懷英其實看得很明白。
因為,這個年代女孩子若是有父母主事,一般嫁人比較早,十三四歲就開始張羅,十五六歲,再不嫁人,就稍嫌太晚。
到了十八歲,那是真的老姑娘了。
除非確實沒有找到合適的,再留在家,就有些不太合適。
江湖兒女雖然不把這習俗看得太重。
但是,能早一點,當然也要更好一點。
歐陽蘭如今卻是已經十八歲了。
當她十四歲時,嶽靈風在做什?
在意氣風發,山上山下,練劍行俠……
當歐陽蘭十六歲時,嶽靈風在交朋結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當她十八歲之時,師兄妹之間玩歸玩,鬧歸鬧,卻是連手都沒有牽過。
明明,自己這師父師娘沒有絲毫阻礙,還時不時的會暗示一下……以後娶了師妹,接掌天星宗,把宗門發揚光大的。
敢情,這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現在再著急,晚了。
嶽靈風是如此,一點也不急,可以說是沒啥激情。
歐陽蘭更是如此,看待嶽靈風,就是看待大師哥,並沒有一點少女的綺念。
這不,一見到外麵新來的小師弟,尤其是一個俊秀無雙,天資絕豔的師弟,歐陽蘭心下佩服之時,又對對方的一些往事好奇。
再共同經曆一點事情之後,少女朦朧的情思,如同火焰一般燃燒了起來。
競然恨不得每時每刻都抱著貼著,一刻不想分開。
這怎能成?
道理很深奧,涉及到人心變化,沒有經曆過的人,絕對不會懂。
就算說出來,也不會有太過深刻的體會。
因此,秦懷英也沒想過,把這個道理教導給自家女兒。
隻能換種說法。
“小蘭啊,你不覺得,你小師弟修為劍術進步太快了嗎?他如今強到什地步?
別說是為娘,就算是你爹,已然突破了先天境界,領悟了劍意,也不敢說就能穩勝他。”
“小師弟變強了,不好嗎?”歐陽蘭聽著聽著,眼中全是自豪,我教出來的。
“傻丫頭,娘沒說無病變強了不好,他是越強越好……但是,你看看你,一身劍術武功,與他相差多少若是遇到強敵了,你是在旁搖旗喊呢?還是想要並肩對敵?”
秦懷英循循善誘道。
“當然是並肩對敵……”
歐陽蘭說到一半,就看到自家娘親眼中的笑意,低頭有些不好意思道,“雖然我幫不上什忙,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
“沒錯,不能幹看著。若是能與無病生死搏殺的敵人,你上去了,會出現什情況?
恐怕連一招也接不下來吧……假若敵人專攻你這【弱點】,不還得讓無病來救。這是去幫忙了,還是去扯後腿了?”
“那我不上去了。”
歐陽蘭一陣氣餒。
隨便設想一下,不得不承認,果然會出現很尷尬的局麵。
到時候,師弟要做什事情,自己一點也插不進手,一點也幫不上忙。
甚至,還可能會幫倒忙。
自己永遠都隻能做一個被大樹蔭蔽的小草……
這樣的關係,又怎能走得太過長遠?
秦懷英看到歐陽蘭越發不自信,連忙趁熱打鐵,繼續言語如刀子:“小蘭你想啊,現如今,你無病師弟身邊就有你七師姐,有沈心竹,有程良玉……
論武功,你不見得能打得贏你七師姐,論琴藝醫術等共同喜好,你沈師妹比你要強上許多。論體態風姿,程良玉真的可以稱得上一聲芝蘭玉樹……
她修為還比你高三品,容貌雖然沒有你這般柔美,卻也算是萬中挑一的美人,就連為娘看了也不得不叫上一聲好……”
說到這,秦懷英決定留白。
啥也不說了,你自個想吧……
果然,歐陽蘭聽得柳眉豎起,危機感大起。
她一直沒有想過這問題。
總覺得,他心似我心,自己這喜歡小師弟,小師弟應該也是一心一意一雙人,這樣時時刻刻念著自己吧?
但這話從娘的嘴說出來,好像不是那回事。
回想起七師姐和沈心竹師妹的一些態度,以及她們看向小師弟的眼神,歐陽蘭就醒悟過來。原來不但是自己喜歡,別人也喜歡啊。
新來的程良玉,剛剛上山之時,除了送上一盒紫焰貝心,以全禮數……其餘時候,都是臭屁轟轟的。哪怕是求援,她也沒低聲下氣,而是用話術擠競天星宗,號稱合則共贏,不救則兩敗……
這哪是求人的態度?
隻能說,此女心高氣傲,卻也有自傲的本錢。。
其人之出色,自不用多言。
但就是這位口若懸河,劍試天星宗下一代弟子的豪氣姑娘,見到陸無病之後,立即變得溫柔如水。說話細聲細氣的,言談舉止十分得體,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大家閨秀。
前後的反差太大。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心下折服。
因此,才收起尖刺,徹底馴服。
說人話就是,程良玉也走心了。
自己與她們相比,強在哪?
沒強啊?
難道說一聲,我先來的?
“娘!”
歐陽蘭醒悟過後,立即驚得滿頭大汗,連忙抓住秦懷英的手搖晃,求懇道:“您一定有辦法的對嗎?”秦懷英內心歎息一聲,這女兒不能要了。
還是得想辦法早點嫁出去。
不過,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再怎樣,也是寶貝女兒,該幫還是得幫一把。
“一時的聚散其實不重要,無病這孩子,拜師隻是三個月時間,如今卻強到這種地步。
若隻是劍術武功強橫倒還了罷了,偏偏他還有著經世之才。
隨意撥弄風雲,就把咱們天星宗從崩毀的邊緣拉了回來。
如今,更是厚積底蘊、強壯根基,隻等山上這批弟子成長起來,立即會呈現出鯨吞之勢。”秦懷英出身侯府千金,見識自然不凡。
小徒弟種種作為,雖然是東敲一鄉頭,西敲一棍子,看起來並沒有什章法。
但究其根本,其實就是【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的路子。
如今,他一不扯旗,二不違規,三不高高在上。
而是很好的把勢力,下沉入各城各鄉。更是廣納人才,結交商賈,默默發展……
一切對外,全由家中掌門老頭子出頭。
自己則是很好的隱藏在了眾弟子之中。
出了明陽城,甚至沒人知道他的名字。
這就有些不簡單了。
如果是別的年青人,有著如此成就,積攢出如此龐大的力量,定然按捺不住。
這一次,去往東海郡處理明心堂事務,肯定早就拉出一支數百人高手團,以泰山壓卵之勢,把東海郡生生壓製。
不但要奪了明心堂,更可能連東海郡守府也意圖染指。
並自立城守,占據港口,派出高手經略沿海千……
或攻城掠地,或暗中控製,立時成就一份天大基業。
更別提明陽府。
知府身故,新來的官兒還沒上任,此時他完全可以把城內城外兵力整合起來,全取此城。
並且,發兵前往山陰城,奪下北上要道,扼住北周魔門南下咽喉。
這些事情,以他如今的天星宗少掌門的巨大威望,完全可以做得到。
四五十位一流高手,三百八十位二流高手,哪怕是散入整個南方江湖,都是一股讓任何勢力都心驚膽顫的力量。
但他卻什也沒做。
隻是叮囑天星宗諸脈弟子,勤苦修練,把所學劍術和體術,一一消化,徹底化為自己本身的底蘊,讓自身更進一步。
而自己呢,隻帶著兩人,施施然的跑去東海郡探探路,絕不做什出頭鳥。
如此城府,如此心胸……就算是當師父師娘的,看著都有些心驚。
完全不知道,這個小弟子,到底打的是什樣的主意?
又將把天星宗帶向何方?
不過,秦懷英有一點還是很慶幸的,自家老頭子,就不是個嫉賢妒能之人。
說是培養後一代,那就是真的培養,交權也是真的交權。
既然看出來了,陸無病其實比自己更適合擔任天星宗掌門,歐陽正那是一點也不猶豫,就像是扔一個燙手的山芋一般,把天星宗整個扔到了陸無病的手上。
在旁人看來,這是師徒相得,情若父子。
在秦懷英看來,卻不是這樣,自家老頭子是真的有些力不從心。
這些年來,他擔任掌門人,不但沒有把天星宗發揚光大,反而一年不如一年。
搞得內憂外患的,危難重重。
別人可以找出一千種一萬種說法來為他開脫。
他自己卻是騙不了自己。
這明明就是自身能力不足以撐起三神峰。
以至於,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撐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陸無病橫空出世,天星宗這時候,應該差不多已經完了。
不是被人吞並,就是徹底滅派。
看清楚了這件事情之後,老頭子就算是再怎自視甚高,也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
那就是,人的能力有高有低,武功如此,才華也是一樣。
既然自己不是這塊料,不如早點交托在可以信任的人手,從此專心專意輔佐於他。
如此,方能上不負先師,下不負門人。
秦懷英斟酌一下言辭,又道:“以無病徒兒的心胸才氣,隻是一個天星宗,不見得能容得下他。為娘雖然不知道他誌在何方,但天星宗總會是他的根基所在,是不是就得有人替他守好了這一畝三分地?讓他後顧無憂,並且,得到源源不斷的武力技持?”
“是,這不是有爹爹和娘親嗎?”
“傻孩子,爹娘畢竟隔了一層,哪有夫妻那親密無間?
因此,小蘭你得快快成長起來……
到時候,真輪到你上場了,總不能躲在後方,仍然讓你一把年紀的爹爹拋頭露麵吧?”
“什夫妻不夫妻的?”
歐陽蘭心中一甜,臉上卻紅得像是天邊雲霞,假意推托道:“不是還有大師兄嗎?他劍法好武功高……
“你覺得靈風會盡心盡力去幫無病?”秦懷英恨鐵不成鋼,看傻子一樣的看著自家女兒。
這女兒啊,有時候,聰明得連自己這個當娘的都有些自歎弗如。
有些時候,卻是笨得讓人不知道說什才好。
你家大師兄這時候,不知道在打著什樣的主意,想要用全力扯你心上人的後腿呢。
還大師兄?
也不知道靈風那孩子,到底什時候,才能轉過彎來,把心中的執念徹底放下。
如果看不破情關,一意鑽了牛角尖,以後可不太好辦。
想到這,秦懷英又歎息一聲,對這種事情,她是真的無能為力。
“我要怎做?”
歐陽蘭有些迷惘了,心中想著,果然,等到天星宗徹底強大起來了,這支力量總要牢牢抓在手中。不能讓小師弟一個人在前麵衝殺,後院倒還起火了,那還了得?
“咱們是江湖宗派,無論怎看,都是力強者勝。
小蘭你要想日後與無病同進共退,並肩站在一起,就不能武功太弱。
所以,還是得回歸到劍術武功上來。”
說了一大通閑話,秦懷英終於說到正題。
“這一次,之所以不讓你跟著無病前去東海郡,是因為不想讓你耽誤了武功飛速提升的機會。你還記得你小師弟臨出發時對你說過的話嗎?”
“記得,他說我劍法悟性極強,以往隻是少了進取之氣,潛力沒有完全激發。
如今有著大成流光劍式為指引,當博采眾家,舉一反三,有望把自身劍術推到【登峰造極】。我怎聽怎覺得,小師弟這是在哄我玩呢?”
歐陽蘭說著說著也笑出聲來。
這話聽起來是很讓人開心的。
但是,她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知道的。
娘親修練三十年之久,一直卡在劍法大成階段,未達圓滿登峰造極境。
可想而知,劍法這最後一步,到底有多難走。
就算是爹爹那心高氣傲的人,身為一派掌門,算是天下有數的高手。
最後的突破,仍然是靠著自家收了一個好徒弟出言點醒,靈光一閃才得以進階,然後一步踏入先天。自己單憑積累劍術,怎可能短時間之內就做得到?
“不,你小看了陸無病的眼光,也小看了自身的天賦……”
秦懷英搖頭。
她其實也沒覺得自家女兒到底有何出奇的地方,資質上麵,在她看來,也隻是平庸。
因此,往日練劍之時,她也不怎嚴格要求女兒。
隻要她能學會,能有一些自保的本事就可以了。
是不是成才,是不是能擔負重任?她根本就不曾有過期待。
但是,自從無病徒兒上山之後,她驚訝的發現了一個以往十餘年來,從來沒發現過的事情。女兒的理解能力和超人悟性,並不體現在原本的功法劍術上麵,而是體現在觸類旁通,奇思妙想上麵。換而言之,小蘭的腦瓜子麵,肯定到處都是小洞洞,她的思維與一般人不太一樣。
你說一句【飛龍在天】,她想到的,卻是【明天下雨】。
你再講一句【道在屎溺】,她肯定會認真的做到【吃飯喝水】。
反正,小時候為了糾正她這發散的思維,做爹媽的傷透了腦筋。
如此練來練去的,她的劍法,練得甚至達不到精通境。
因為,從一開始,她就練得不怎標準。
唯一值得稱道的是,歐陽蘭出劍之時,偶爾會靈光閃動,比旁人使得更好看,更有靈性。
戰鬥力方麵,那也別提了。
如果一直這下去,歐陽蘭的劍術,一直也就這一回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但好在,陸無病上山之後,竟然從歐陽蘭的觀念理論之中,得到了諸多好處。
發現了這不著調的大小姐,有時候【胡言亂語】,其實並不是真的在瞎說,而是有著獨持的見解。兩人對練之時,用劍意一逼,攻到極處。她自然而然的就會妙招迭出,領悟出平日想都想不到的劍術出來。
如今有著【流光劍式】為引,再不求甚解的學習諸般劍術,再熔為一爐。
誰也不知道,歐陽蘭到底會熔煉出什樣的劍術出來。
的確是大大值得期待。
“隻需數日時間,你就可以打通第十條經脈,踏入六品境,成為江湖二流。
劍術方麵,為娘準備把【七殺劍】傳給你。
你爹爹也說了,等你學完【七殺劍】,立刻開始學習【紫薇神劍】。
就依你無病師弟所說的那般,我們隻管教,你隻管學就行了……
學完了之後,再忘掉,然後,為娘每日與你對劍一個時辰。
不拘你用什劍招,反正力爭求勝。”
“小師弟這樣說的嗎?”
歐陽蘭眨巴一下眼睛,麵露苦色。
“娘,可不可以下手輕一點,比劍是比劍,但不能真的當敵人來打。”
她最不喜歡與娘親比劍了,那是真打。
雖然是打在肉厚的地方,那也疼啊。
“無病還說了,不真打,你不長記性,就起不到專注精神的作用。
以往之所以沒練好,還是因為你被揍得少了。”
“小師弟,我恨你。”
歐陽蘭連連叫苦。
一張臉皺成了苦瓜。
心道這水深火熱的生活,到底啥時候是個頭?
而小師弟陸無病呢。
當然聽不到自己的親親小蘭師姐的話,他此時坐在小店大堂之內。
一翻手就掀翻了桌子。
“是黑店。”
“鏘”的一聲,身周食客,十餘人同時兵器出鞘。
遠處傳來一陣轟雷般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