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白氏見禮?
高十二當內侍已經幾十年了,什諂媚的人都見過,什諂媚話也都聽過,早已經見怪不怪,但聽到周景雲這樣說,他還是難掩驚訝。
當初麵對先帝和蔣後,周世子也是一副該發脾氣就發脾氣的倨傲模樣,如今竟然要對一個沒名沒份的宮妃問禮,不就是懷有皇嗣嘛,至於這諂媚嗎。
帝王更迭,曾經的少年仙人經過七八年外放蹉跎,也跟其他人沒什區別了。
高十二帶著幾分鄙夷,看著周景雲走向側殿,側殿那個更諂媚的王德貴衝出來施禮了。
他沒有再跟上去,揣手在身前,也不再進殿內稟告了。
就讓周世子跟其他官員一樣按照先來後到等著吧。
……
……
周景雲走到側殿前的時候,白瑛正坐在軟榻上昏昏欲睡。
自從月份越來越大,她時常覺得精神不濟,尤其是聽著皇帝和朝臣們說廢話。
皇帝其實並不是真勤政,他隻是喜歡勤政這種氛圍,很多時候都在無所事事。
當然,就算如此,她也很喜歡跟在皇帝身邊,總比在後宮枯坐好。
隻是最近也並不能經常來這了。
想到這白瑛睡意全無,心冷笑一聲。
皇後真是好手段。
這段日子對她的照顧比皇帝還周到,也再不跟皇帝冷嘲熱諷吵架,皇帝想到的她立刻聽從,皇帝沒想到的她處處提醒。
到底是少年夫妻,皇帝對皇後還是信任,由此放了心,將她交給皇後帶著,還接受了皇後送的美人。
過年這一段,皇帝幾乎是天天留宿那位新美人,皇後更是各種補藥關懷,夫妻一心要再讓宮添個子嗣。
為了不讓自己這個已經有孕的礙事,皇後天天把她帶在身邊,讓皇帝好陪伴新人。
也就是這兩日,皇後忙著籌備宴席,這是皇後作為一國之母被朝臣命婦叩拜的重要時刻,又為了表示對皇嗣的看重,才將她送到皇帝這。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不介意宮其他人有身孕,甚至也不介意皇後存在,但如果這個皇後被皇帝信任依賴,還賢良淑德,那就很麻煩了。
張擇怎還不回來?
一個定安伯有那難查嗎?
撐死也就數百人,都殺了也用不了這久吧?
白瑛要喚王德貴,還沒開口,王德貴的聲音從外傳來“娘娘,東陽侯世子來見。”
東陽侯世子?
白瑛愣了下,她雖然是後宮的妃子,但並不是真對外界人和事一無所知。
她知道東陽侯世子。
但東陽侯世子來見,是什意思?
來見她?
不可能!
那些朝臣們都無視她,不得已見到她,也都是看在她肚子的皇嗣份上敷衍地問個好。
她這個出身低微,如今又罪臣之女的妃子,根本就不被他們看在眼。
東陽侯世子出身高貴,因為蔣後亂政而避走朝堂,如今更是聲名清正,被皇帝重用即將大展宏圖的年輕官員,怎可能來見她?
王德貴說錯了吧,東陽侯世子是來見陛下的,因為那邊還有人,就來這邊等一等。
她所在的這個側殿本就是用來給官員們歇息等候。
不過,東陽侯世子肯進來歇息,也是難得,畢竟現在大家都回避不屑跟她共處一室。
白瑛坐直了身子。
“快請世子進來吧。”她柔聲說。
她還沒見過這位自小就名滿大周的美人呢。
王德貴恭敬地對著身後的人做請,白瑛看到一個年輕男子邁進來。
今日還在節慶,不算上朝,允許穿私服,他穿著暗青色衣袍,束白玉帶,披著一件暗紅鬥篷,麵如白玉,神清骨秀,讓人眼前一亮。
不是那種刺目的美,是讓人視線移不開,隻想靜靜看著他的那種美。
看得出神,永不倦怠。
他迎上白瑛的視線,或許習慣了被人打量,並沒有惶恐,而且也沒有避嫌垂下視線,反而也認真看她一眼。
白瑛覺得更有趣了。
那些朝臣們麵對女子,要偷摸窺探要鄙夷不屑,很少堂堂正正平視。
怪不得人人都喜歡東陽侯世子,一舉一動的確令人心悅。
白瑛一笑:“世子是來見陛下的?今晚有宴,來的人多。”
她伸手請周景雲入座。
周景雲沒有道謝,也沒有坐下,而是打量側殿。
側殿地方不大,或許白瑛想要清淨,此時身邊並無宮女太監,隻有這位姓王的內侍站在門邊。
見周景雲看過來,王德貴熱情說:“這還備有點心,世子不嫌棄的話,先用些?”
周景雲沒答話,收回視線看向白瑛。
“我是來見白妃您的。”他說。
白瑛愣了下,覺得自己又聽錯了?
“見我?”她不由問。
周景雲看了眼王德貴:“娘娘這說話應該方便吧,有張中丞協助,娘娘身邊都是自己人了吧。”
白瑛臉上還帶著笑,但眉眼已經豎起來。
她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從不認為張擇為她效勞的事能一直隱瞞。
但此時此刻,還是太早了!
周景雲,他怎知道的?
這不可能!
殿內一時鴉雀無聲,王德貴站在門邊也如同僵住了。
周景雲坐下來,神情淡然。
白瑛很快回過神,看著周景雲:“世子,是來威脅我的?”
宮妃與朝臣結交是大逆不道,尤其是先有蔣後亂政,此時皇後都不敢跟朝臣有來往,一旦逾矩,死路一條。
周景雲看向她,見白瑛臉色發白,神情似乎很困惑,委屈,嬌怯不安,但其實眼神平靜,更沒有驚恐……
我姐姐很厲害的。
他想到莊籬說自己這個姐姐的話。
他不由笑了笑:“娘娘看起來並不害怕。”
白瑛倚著引枕,手輕輕撫著隆起的腹部。
“怕有什用?”她說,“誣陷啊誹謗啊,我無可奈何,我本就是罪臣之女,聲名不堪,如果不是這個皇嗣,我現在就已經死了,再多一個罪名,也不過是個死。”
說到這又一笑。
“不過,沒想到世子是第一個來問罪張中丞的,我倒是好奇,到時候是世子自尋死路,還是振臂為首,一舉鏟除酷吏?”
她這是把話題一轉,轉向了周景雲不滿酷吏,要對酷吏張擇動手,而她不過是被拉來當罪證的無辜者。
周景雲看著她:“娘娘不用轉開話題,我並不是為了問罪誰,隻是告訴娘娘,我知道這件事。”
白瑛似乎無奈:“那世子您怎知道?有什證據?”
周景雲說:“夢見到的。”
白瑛愕然,旋即失笑:“世子,你在說什笑話。”
其實當時莊籬說出來的時候,他也覺得很好笑。
一個深宮妃子,一個是將這位妃子合族問罪查殺的酷吏,兩人不僅不是仇人,反而關係還不一般。
莊籬之所以這樣認為,是“我在姐姐夢看到的。”
那是在行宮的時候,趁著帝鍾不在,她潛入白瑛夢中,當她出現在某個人夢中時候,呈現的是此人想見的人…..
姐姐那時候想見的是張擇。
對世人來說,當問證據,說是做夢夢到的,隻會被當作胡說八道。
但,那是莊籬。
周景雲安靜地看著白瑛。
白瑛看著這個麵如白玉的美男子,覺得沒有那賞心悅目了,反而有些陰森。
他到底想幹什!
“我不是來說笑話的。”周景雲說,微微一笑,“我也不是來威脅娘娘的。”
白瑛似笑非笑,哦了聲:“那世子是來?”
“我是來向娘娘告密的。”周景雲說。
白瑛表示更不解:“跟我?我隻是一個戴罪宮妃。世子還是直接找張中丞吧,不過,我可以為世子說兩句好話。”說著又惶惶不安撫著肚腹,“我是來這安胎,很多事都不懂.”
她神情柔弱,茫然,又怯怯,所有的情緒都表現在外,似乎是個一眼就能看透的人。
姐妹兩人,的確是性子不同。
不過,莊籬說,她跟姐姐長得很像。
周景雲看著白瑛,旋即又垂下視線。
站在門邊一直安靜不語的王德貴此時也聲音惶惶:“娘娘,要傳太醫嗎?”
一傳太醫,威脅到皇嗣,周景雲,不管你打什主意,你也先去死一死吧!
周景雲沒有理會他,看著白瑛:“你的妹妹,白籬,在我手上。”
白瑛的神情一頓,撫著肚子的手放下來。
“你,抓到她了?”她不由問。
周景雲說:“應該說,我娶了她。”
白瑛神情愕然。
什?娶了她,東陽侯世子,那東陽侯少夫人就是白籬——
那個先前引發一通熱鬧的新娶的小妻子。
她腦中嗡嗡,無數思緒亂轉,最終匯集成一句,果然,白籬就在自己身邊,很早的時候就來了。
東陽侯府。
東陽侯世子!
她看著周景雲。
“那世子的確不是來威脅我的,也不是來告密的。”她說,“你是自首的。”
說到這又搖頭。
“世子,你來的有些晚,張中丞不會放過你的,怪不得你來見我,是想讓我為你,為東陽侯府求情嗎?”
她神情憐惜。
“不行的,世子,你也清楚張擇的脾氣,你,就是他眼的蔣後黨,你逃不掉,你們東陽侯府也逃不掉。”
說到這又一笑。
“真是可憐。”
口中說可憐,嘴角滿是笑意。
周景雲看著她:“娘娘隻覺得可憐,不覺得可惜嗎?”
可惜?白瑛看著周景雲,嗯,這好看的一張臉,就要在張擇手變得支離破碎是很可惜。
但也沒辦法,誰讓他碰觸了不該碰觸的,自尋死路,神仙也活該。
周景雲說:“娘娘誌向不淺,但單靠張擇一人,是不是太勢單力薄了?更何況張擇是酷吏,的確可以為娘娘震懾宵小,但也會讓豪傑良才敬而遠之,蔣後的下場,娘娘也看到了,難道不該學到些教訓?”
白瑛神情驚訝。
“你,你在說什。”她說道,“什蔣後,你還敢提!”
周景雲笑了笑。
“我說了這多,娘娘就聽到一個蔣後。”他看著白瑛,輕聲說,“娘娘心肯定知道我在說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