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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夜空,繁星點點。路邊,蟲叫蛙鳴。

    蘇若錦逮了個從縣衙門口逃回的村人,向他打聽了一通,大概意思跟書同回來時說的差不多,現在為何鬧起來,主要是很多老百姓斷糧沒得吃。

    村人道,“但凡有個官管管,讓糧鋪開門先讓大家買上些糧食,也能把肚子填填,可是這些黑心的商家與地主就是不肯開鋪,老百姓隻好去縣衙讓官老爺開糧倉。”

    知縣被殺,縣尉跑了,主薄、縣丞避難到山,蘇若錦懷疑尉州縣糧倉根本沒糧,否則,按理說,新帝聖旨早就應當收到了,縣尉也不可能沒派兵主持縣中秩序。

    她又問了些關於縣城官員與老百姓之間的話,直把村人問的沒啥可回了,才住嘴。

    一般府衙由知縣、縣丞、主簿、縣尉、典史等組成一套辦事班子。

    知縣為一縣主官,正七品,俗稱七品芝麻官,但實際上,對於老百姓來說,這可能是他們能接觸到的最大的官了,所以又稱為父母官。

    縣丞,為縣令之佐官,為正八品官。

    縣尉,與縣丞同為縣令佐官,掌治安捕盜之事,相當於現代公安局局長。

    主簿,掌管文書的佐吏。

    典史,一縣的佐雜官,但不入流,無品階,是胥吏。

    蘇若錦一行還沒到縣衙門口,衝天火光,喊殺聲……轟咚轟咚的撞擊聲……婦孺大哭大吼聲,混作一片,猶如世道臨頭。

    蘇言禮跳下馬車,一張臉不複溫潤儒雅,端的嚴肅凝重,一步一步走向人群。

    蘇若錦一邊朝混亂的衙門口看,一邊留意他爹,發現他此刻的神情並沒有他自己認為的文弱無能,恰恰相反,衝天火光,越走越疾的脊背挺直如青竹,朗朗昭昭。

    剛才在馬車,她一直在問村人縣衙門口的情況,實際上都是問給他聽的,他好像都聽進去了,那此刻,他會怎應對呢?

    作為女兒,又該怎樣不動聲色的幫襯到他?

    蘇若錦朝張順、崔燦看過去,眼神示意他們趕緊半撥刀鞘跟在蘇言禮左右,二人在蘇記早茶看鋪已有三年,跟小東家也算有默契,馬上看懂她的眼神,立即挺腰直身,威武有力,似門神護衛。

    蘇若錦靠到芒種身邊,小聲對他說了句什,芒種先是驚訝的望了她眼,又聽了幾句,鄭重的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她又連忙轉身朝書同招手。

    書同連忙跟上來,低頭,讓小主人靠到他耳邊,前麵太吵,他怕聽不清小主人說的話,聽到第二句就瞪大眼不敢置信的望向自家小娘子,這能行嗎?

    蘇若錦點頭,不管行不行,讓他趕緊行動。

    “好。”書同看了眼,馬上就要擠進人群的大人,點點頭,轉身駕走一輛馬車。

    吵鬧聲、敲門聲、喊聲……在夜色中喧騰,讓人心生畏懼,好像一腳踏在生死界,朝前不得,退後不能。

    胡典史早就喊不動了,被妻子扶著抵在牆根才堪堪站住,喚了兒孫過來幫忙製住敲糧倉大門,他們一個個不是嗓子喊啞了,就是被憤怒的老百姓推打,眼看縣衙大門就要被敲開,他無奈的搖搖頭,完了……一切都完了!

    看了眼被擠到牆邊披麻戴孝的縣令家屬,再不走,就要被擁擠的人群踩扁了,何必啊……何必啊……

    知縣十多歲的兒子拚命的護著祖母、母親……“求你們不要擠了,不要擠了,再擠我們都要死了……都要死了……

    “…………兄弟們加油啊,就要開了,馬上就要開了……”

    眼看厚重的縣衙大鐵門就被要撞開,興奮的人群越發騷動,後麵的人著急,害怕自己搶不到糧食,拚命往前擠,喊聲……哭聲……越發尖銳,衝向黑壓壓的夜空。

    …………

    隨著一聲巨響,縣衙大門終於被撞開了。

    沸騰喧囂的人群,突然如刀切一般安靜。

    萬千老百姓齊齊望向那道平時令他們生畏的縣衙大門,有道是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普通老百姓一旦來這,那就意識著不是惹上事了,就是犯上事了,天就要蹋了。

    現在,火光衝亮中,大門完全朝他們開著,一腳就能跨進去,就能找到活命糧。

    不知誰先清醒過來,大喊一句,“兄弟們,衝啊、趕緊搶糧!”

    “衝啊……衝啊……慢了就沒啦……”

    嘩啦啦,湧進了一大群人,眼看後麵的人擠不進去,就要人摞人,發生踩蹋事件,芒種不知從什地方拿到了更夫的銅鑼,當當當連敲三下,高聲叫道,“京官蘇大人在此,誰敢告次,亂棒不論。”

    喧嚷的人群被突如其來的銅鑼聲與雄渾的男聲驚住了動作,人們紛紛朝銅鑼聲看過來。

    芒種站到了一張破椅子上,居高臨下,“京官蘇大人在此,爾等還不下跪行禮?”

    眾人順著年輕人的目光朝站在椅邊的年輕男子看過去,隻見他負手而立,淵渟嶽峙,一派的清雋從容。

    騷動不安的心,好像一樣子靜了下來,你看我,我望你,京城派官來了?

    見眾人不動,芒種大喝一聲,“爾等想進大牢?”

    快要瀕臨氣絕的老史,終於喘上氣,聽到響亮的聲音,雙眼一亮,推開老妻的手,一骨碌跑到蘇言禮跟前跪下,“尉州縣典吏胡永壽見過蘇大人。”

    連老吏都跪了,被攔在門外的人群,便也有樣學樣挪到蘇言禮身前,齊齊下跪。

    跪是跪了,卻沒人喊禮,他們麻木而又疑惑,朝庭官員來了,是不是就有糧食發了?

    就在有人想發問時,先衝進衙門的人,有人舉雙手大喊大叫從衙門衝出來,“不好啦……不好啦……衙門糧倉一粒糧食都沒有,我們要餓死啦……”

    什?糧倉一粒糧食都沒有?

    跪在地上的人群一湧而起,憤怒、絕望,讓他們就要喪失理智,眼看這些人眼紅的要吃人。

    芒種在小娘子的示意下,趕緊又敲鑼,“安靜……安靜……蘇大人……”一時之間,芒種差點不知怎放詞,急得直冒汗。

    蘇若錦趕緊跑到芒種邊,把他拉下來,自己站到椅子上,上去就敲鑼,“安靜……安靜……”

    要吃人的人群再次安靜下來,他們被站在椅子上的小娘子驚住了,俏麗少女青衣羅素身姿輕盈的站在椅子上,清柔靈動,好像觀音娘娘的小徒弟,一下子安撫了人們不安的心。

    眼見人群再次安靜,蘇若錦朝眾人抱拳,“各位父老鄉親,城外已有人煮好粥,正待施粥,你們可以去領粥填肚子。”

    按理說,眾人聽到有吃的,應當烏央央一窩蜂跑走才是,但眾人卻都沒動。

    那第一個衝進去,又第一個出來喊沒糧的中年男,冷笑一聲,“是不是你們把糧食拉到外麵假好心施粥了?”

    “對,縣衙糧倉的糧食是不是被你們拖走瓜分了?”

    蘇言禮眉頭一動,儒雅而威嚴,看得那說話的中年男,不知覺後退一步,心道,真是邪門了,明明一介文弱書生,怎他娘還挺有官威的。

    沒想到爹還挺有氣場,蘇若錦來不及給她爹點讚,趕緊跳下椅子,走到蘇言禮身邊,聲音很小,讓他爹隨便說句什。

    蘇言禮沒聽懂女兒話的意思,而是用唇語問了句女兒:阿錦,縣衙的糧食呢?

    蘇若錦當然不知道糧食到底是被誰偷走了,還是被亂民山匪搶走了,但從現在情形明擺著,縣令死了,絕對不可能是他,可看剛才這多人敲縣衙的門好不容易才敲開,那就意識味著,一大半可能糧食不是被亂民山匪搶走的,絕對是縣衙內中層以上人員搞走的。

    蘇若錦裝模裝樣的點點頭,“好的,大人,小女明白了。”

    蘇言禮看向黑壓壓的人群,他們不是他傳業授道的學生,根本不知道怎處理此事。

    蘇若錦轉身,再次站到椅子上,朝眾人道,“剛才大人對小的說了,他剛從京城過來,還沒和黃典吏等縣衙官員接洽,等他與相關官員見過了解後,一定給大家一個明確的答複。”

    剛從京城來的?眾人不信,站著不動。

    蘇若錦朝他爹看了眼,讓他接戲。

    蘇言禮的思維一直跟著女兒,當然很快接收到女兒的示意,他能向在家一樣接住女兒的天馬行空嗎?

    不知是習慣使然,還是父女倆就有默契,蘇言禮當下就半跪拱手朝天,“食君之?、擔君之憂,我皇剛剛登基,新令已頒,凡新皇登之前所作之亂,一概不追究,但縣令之死、糧食失蹤、縣丞、縣尉、主薄逃逸、褻瀆之罪,及今天之後,所作之亂,必要下大獄,以昭律令。”

    居然有人主持尉州縣大局,胡典吏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瞬間痛哭流涕,伏身跪地,“皇恩浩蕩,小的謝蘇大人,還請蘇大人找出殺縣令大人的凶手,小的全力配合。”

    這……

    帶頭鬧事要糧的幾個暗暗看了看,又朝被他們打死的兩個巡差看過去,他們已經無心呆下去,眼珠子亂轉,準備溜人。

    蘇若錦一直注意人群,明明縣令已死,縣丞等人也逃的逃、走的走,為何還有人在縣衙門口鬧事,這分明就是一出沒有結果之事,但還是有人去做,為什?

    後麵的平民可能是真的沒糧吃餓肚子,但他們怎就這齊整的在縣衙鬧,一個典吏能為他們做什?

    蘇若錦朝張順、崔燦使了個顏色,二人會意,一個留下保護蘇言禮,一個悄悄匯入人群。

    拜過皇帝,蘇言禮起身,麵向眾人,一臉正氣的掃了眼眾人,然後看向女兒。

    蘇若錦連忙朝眾人抱“各位,蘇大人的意思是城外粥已好,但數量有限,先到先得,餘下的,就要等明天早上布施了。”

    一聽粥不多,還先到先得,真正餓肚子的人那還等得及,馬上就有人調頭往城外跑。

    一個跑,個個跑。

    沒一會,衙門口幾乎跑光了,隻餘百十人。

    蘇言禮看向衙門口牆根角,快步上前。

    胡典吏連忙小跑跟上,說道,“蘇大人,這就是縣尊大人的家屬,縣尊大人家被賊人洗劫一空,連給縣尊大人下斂的銀子都沒有。”

    他連連歎氣。

    蘇家父女同時皺眉,縣令家沒錢,胡典吏不幫襯難道下不了葬?

    胡典吏像是聽到了蘇家父女所想,“不是小人不幫,實在是縣衙一團亂,不知從何下手,如果朝庭再不來人,下官怕也追隨縣尊大人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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