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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院,西次間。

    舒舒正在跟孫氏說話,慧姐兒坐在孫氏下首,身邊的小幾上擺上了餑餑拚盤。

    舒舒讓了,慧兒就起身謝過,撿了個江米條吃了,就不再伸手。

    這是規矩極好的小姑娘。

    孫氏這,十七、八年歲,透著書香氣兒。

    同樣是包衣,曹家是滿化,孫家還是漢俗,教養出來的孩子也安靜靦腆。

    舒舒不由納悶,道:“聽說你剛記事兒就隨父母南下,是在廣州長大的?”

    那不應該是寶琴似的性子,怎瞧著更像是漢家閨秀?

    之前孫氏還跟小椿探問過差事之事,這樣出格的行事,跟這秀氣的外表不相符。

    粵海關,就在廣州,康熙二十四年設立,掛在戶部衙門下,可選用的官員都是內務府出身的候選官中選任。

    孫文成被曹寅保舉為杭州織造前,就在粵海關當差。

    孫氏點頭道:“奴才父親是三十年補的缺,奴才當時比慧姐兒還小兩歲,因道路遙遠,後頭就一直沒有回過京城,也算是在廣州長大的。”

    舒舒原本想要問問如今的廣州是什樣子,洋人商船每年過關的數目,可是瞧了孫氏笑不露齒的行事做派,就不像能四下轉悠的。

    她就望向慧姐兒,沒有將她當成小孩子,而是當成大孩子。

    “慧姐兒,你父親應該給你說了,我跟貝勒爺在給大格格選伴讀,明年就要在貝勒府設個內學房,不過因大格格年紀小,前兩年多是半學、半玩,也會請相應的先生教導,你願意給大格格做伴讀?陪著大格格玩耍,跟著大格格一起學國語跟蒙語?”

    漢人規矩,是男女七歲不同席;旗人規矩,是小孩子,不分男女,十歲留頭。

    這就是個分水嶺。

    慧姐兒現在八歲,還不到要避外男的時候。

    所以這內學房設立,豐生跟阿克丹也會在麵一起,等到六歲時候,兄妹幾個再分開。

    慧姐兒起身道:“福晉,奴才願意給大格格做伴讀,奴才聽說京城在旗人家的男孩都能讀書,有佐領學,還有旗學,奴才也想讀書……”

    舒舒想起了曹格格,十來歲的年紀跟著進京,就已經透出聰慧,並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

    慧姐兒今年八歲,兩年前隨父進京,在那之前,生活在江寧織造府。

    曹寅子嗣艱難,兒女明顯是一體教養的。

    小姑娘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想要跟男孩兒一樣讀書,也就不稀奇。

    慧姐兒雖喪母,可是有父親的關愛,看著纖細靈巧,說話清晰明了,性子大大方方。

    舒舒就點頭,很是和氣,道:“那年後就試試,要是習慣,你就陪著大格格讀書;要是不習慣,也沒有什,你們差著歲數呢,到時候讓你父親再給你單請先生。”

    “嗯,嗯……”

    慧姐兒點頭,重新坐了,安靜聽兩人說話,眼神並不四處亂瞄。

    舒舒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這才是騙人生女兒的模板。

    想要給小姑娘拾掇衣裳,換衣裳玩兒。

    慧姐兒察覺舒舒看自己,也並不扭捏,反而抿嘴淺笑,露出一雙梨渦。

    由女及母,曹順的原配相貌不會差。

    舒舒望向孫氏,隻是清秀罷了。

    她想起了孫氏提及想要當差之事,不知道改了主意沒有。

    小椿明年要照顧肚子這個,她這確實缺人手。

    舒舒就吩咐白果道:“帶慧姐兒去寧安堂給阿牟請安,再叫膳房預備些餑餑送過去。”

    白果應了,領了慧姐兒下去。

    “聽小椿說,你問了她府當差的事兒,如今曹順升了司儀長,任滿三年就可以給女眷請封誥命了,到時候你想要當差,會不會不方便?”舒舒問道。

    夫貴妻榮,封妻蔭子。

    曹順是四品,可以贈封一代,兩個誥命,母與嫡妻。

    發妻已故,準封繼室。

    不過也隻是如此,誥命止於一嫡一繼。

    這是朝廷的規矩,隨著《大明律》來的。

    可法理不外乎人情。

    宗室勳貴續娶的多,後來就有個法子,從三繼妻開始,想要誥命,就要“捐贈”,才能得到。

    孫氏是繼妻,可以直接請封誥命,不需要“捐”誥命。

    元配發妻,未封而歿,準許追封。

    孫氏道:“福大人沒有請封誥命,額大人跟富大人也是,我們爺任滿應該也不會請封誥命。”

    舒舒:“……”

    這幾家不一樣。

    因這請封誥命的規矩,母親排在妻子前頭。

    像福鬆,想要給張氏請封誥命,就要先給亡母與繼母請封,不封其母,不得封其妻。

    福鬆知曉繼母的性子,淺薄輕浮,不識抬舉,怕她得了誥命生出事端,任滿三年也沒有請封。

    至於額爾赫跟富慶,估計是不好意思請封。

    額爾赫的母親是超品公夫人,還是有爵宗女,並不需要幼子的誥命。

    富慶那邊也是,生母已故,嫡母是一品夫人,並不缺庶子的封誥。

    舒舒就不說什了,道:“我這內賬房確實缺人手,事情並不輕鬆,基本上就是核銷外頭產業的月賬、季賬跟年賬,還有貝勒府的內賬,也要按月查校……”

    孫氏是年輕小媳婦,經常出入正院也不方便。

    舒舒就想到了寧安堂前頭還有空屋子,到時候將內賬房安置在那邊,孫氏從角門出入,也不用經過正院,方便不少。

    孫氏帶了欣喜,起身蹲禮,道:“謝福晉,奴才別的不行,查賬這卻是不怕的,奴才外家好幾代人都在會計司當差,奴才母親也從小會打算盤。”

    舒舒不是聽風就是雨的人。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她就吩咐冬月道:“去書房將算盤跟書桌上的賬本拿來。”

    她陪嫁產業的年賬都搬到前院書房了,還剩下正院跟寧安堂兩處開銷的年賬冊子在。

    冬月應了,進書房取了算盤跟賬本過來。

    等到東西送到孫氏跟前的幾案上,孫氏的神態就變了。

    文弱的氣質立時收了,透出幾分精幹來。

    她挽了袖子,打開賬冊其中一頁,將手邊算盤一推一拉,接下來就是清脆的算盤聲。

    舒舒也會打算盤,見她這手法,就曉得是常算賬的。

    舒舒臉上添了笑,道:“等到年後,你就入府當差好了……”

    會計司前兩年查出窩案,老人罰了七七八八,孫氏外家卻不在其中。

    經過慎刑司查的,不說能百分百保證清白,也差不多了。

    這樣的家風,很是難得。

    舒舒對遠在杭州的孫太太都生出幾分好奇。

    說到這,她才想到時下規矩,頓了頓,道:“還沒有問你,這件事你跟曹大人說了沒有?總要夫妻商量好了才妥當。”

    三從四德的規矩擺著,孫氏要是自己決斷,估計會自討苦吃。

    孫氏臉上泛紅,滿臉羞愧道:“是奴才疏忽,今天回去就給我們爺說這個。”

    舒舒看出來了,這對夫妻明顯還不大熟。

    想來也是,盲婚啞嫁的,兩人差著年歲跟閱曆,中間還跟著一個亡妻跟繼女,總要磨合兩年。

    舒舒道:“那你好好跟曹大人說,就說是我這缺人手,跟你開口求援的,想要讓你幫我個一年半載……”

    至於一年半載後,就看孫氏心意。

    這年輕夫妻在一起,說不定什時候孩子就來了,那差事也就停了。

    “福晉……”

    孫氏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將此事攬了過去。

    她臉上多了感激,看著舒舒,不安道:“是不是奴才讓福晉為難了?”

    她陪嫁簡薄,早先家過的也尋常,曹家上下卻習慣富裕生活。

    慧姐兒身邊還有侯府出來的老人,沒有直接說到孫氏跟前,可是在慧姐兒跟前也是跟防賊似的防著孫氏。

    孫氏這才想著求一份差事,不用伸手要銀子,也能從不大和諧的家庭關係中暫時解脫出來。

    舒舒搖頭道:“不為難,你也瞧見了,我確實不方便,回頭生產後,也要歇個三五個月不得空,受不得累……”

    孫氏父母兄弟都在江南,隻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京城,又是為人繼室、做後母的局麵。

    看來孫氏成親這兩年是真受了委屈。

    看著舒舒這樣仁愛,她就紅了眼圈,忙低頭試了淚,再次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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