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拙回望,微微一笑,拱手致禮: “朱大人。”
朱玄跡哈哈一笑: “還要恭喜你啊,寧拙,此次兩注國討伐千峰林一戰,你是闖出名頭了。”
“起先的讖言詩,之後的千峰林侵入戰,又戰退了天地雙鬼。剛剛的大會戰中,更是斬敵無數,俘虜多人,戰績斐然。尤其是斬殺了元嬰修士魔心洞主,還怒扇項嶽一大巴掌。”
“此戰之後,兩注國周邊都會有你的名聲流傳。你們寧家也因你而獲得更多關注!”
這一次,寧拙參軍是以真姓真名行事,闖出的名頭讓寧家也受益。
寧拙卻是微微皺眉: “多謝朱大人提醒。”
“我隻是築基修為,這一次因救下項嶽,惡了杜鐵川,恐難得獎賞了。”
“的確是出了不少風頭,接下來遊曆天下,得隱姓埋名一段時日。”
朱玄跡再度一笑,立即明白寧拙是在邀功。
他走到寧拙麵前,拍拍後者的肩膀,親切地道: “你放心,即便你惡了那杜鐵川,因你是穆上將軍府的女婿,必然不會克扣你的戰果。”
“你幫了我這一次,間接救下了項嶽,我自不會虧待功臣,有獎勵予你,以全這份因果。”
“接下來,你便可以離開千峰林,繼續遊曆去了。”
寧拙凝視朱玄跡: “朱大人是害怕我對六洞派
偷襲?”
朱玄跡頓時在心中暗歎: “不愧是寧拙,就是如此敏銳。”
他當即坦言道: “不錯,六洞派的陸宏圖和我南豆國,早有暗中的聯絡。隻是他甚是狡猾,隻當我方是一條後路,從未真正下注或者投靠。”
“他雖野心勃勃,但這種搖擺派,仍舊是我南豆國要爭取的對象。”
“你和他有仇,此時卻需罷手。”
寧拙頓時緊皺眉頭,搖頭: “家仇如何罷手?朱大人未免強人所難!”
他之前從南豆國離開時,就得到朱玄跡的關照。
當時朱玄跡就分析時局,告訴寧拙,南豆國在千峰林是有布置的。
但寧拙當時根本不細細追問,其主要目的就是為自己留有餘地———萬一六洞派就是南豆國的棋子,寧拙問清之後,就不好下手了。
寧拙獲悉了相關情報後,就猜測到陸宏圖很可能和南豆國有牽扯。
這並不難猜。
原因也很簡單。
六洞派的洞主,有魔道、正道之分,六洞派在陸宏圖的領袖下,以正道的一麵積極和外界交流,對千峰林之內則是以魔道行徑施行威懾。
千峰林緊挨著南豆國,六洞派都能和北風國的寧家產生聯絡,對南豆國怎會沒有勾連呢?
寧拙和朱玄跡關係緊密,寧家和南豆國王室朱
家也是盟友,但並不意味著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至少在此事上,寧家、寧拙都傾向於複仇。但朱家卻需要六洞派、陸宏圖繼續存在下去。
尤其是此戰之後,兩注國主動退兵,陸宏圖和六洞派在千峰林的影響力,將急劇上升,成為人族修士中的魁首。
這令陸宏圖有了極大的戰略價值,能讓南豆國更大力度對其進行爭取。
寧拙斷然拒絕了朱玄跡的要求,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正準備和朱玄跡嚴肅分辨一番,後者卻忽然仰頭大笑。
“哈哈哈……”
寧拙疑惑: “朱大人何故發笑?”
朱玄跡停住笑聲,手指向寧拙: “寧拙,你變化太多了,真是不錯。”
寧拙微微一怔。
朱玄跡卻轉身,站在寧拙身邊,遙望日落山間的景色: “我還清楚地記得,你在火柿仙城中的模樣。”
“隱忍、卑微、不甘,骨子藏著一股對命運的憤恨,還有許多的偏執。”
“換做那時的你,絕不會像剛剛這樣‘頂撞’我的。”
“這才過了多久啊。”
“果然是那句老話,讓人成熟的不是年齡而是經曆。”
“又所謂玉不琢不成器,經曆了這場戰役,你獲得了血和火的洗禮,你已經成長了許多。”
“聽聽你剛剛所作的詩————百戰何辭身作燼,千劫未改氣如涯。男兒當瀝沙場血,醉挽青鋒貫日華。自有一股渴望戰火,不懼犧牲的豪情壯誌!這讓我分外期待你的未來,寧拙。”
寧拙沒想到朱玄跡會這樣誇讚自己,不由再度一愣。
機關遊龍中的孫靈瞳聽完這番誇讚,卻是高興得咧開嘴。
聽到他人誇讚寧拙,遠比誇讚他孫靈瞳,要更讓他感到開懷!
寧拙幾乎是孫靈瞳撫養長大的,聽到有人褒讚寧拙,孫靈瞳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成就感。
“沒想到老朱的變化也挺大,說話變得好聽多了。”
“既然這好聽,大可以多說一點!”
而對於朱玄跡的讚賞,孫靈瞳舉雙手雙腳讚成: “對啊,我和小拙朝夕相處,沒有察覺到他的變化。”
“現在得到老朱的提醒,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小拙可比之前陽剛多了!目光炯炯有神,戰意升騰,淩厲非凡,這樣的姿態放在火柿仙城中,可是極為罕見的。”
寧拙得了這番誇讚,眼睛眨了眨,淩厲的目光卻是迅速收斂,氣度又變得溫和起來。
“多謝朱大人提醒。”
“我剛從戰場上下來,還未適應變化,仍有戰意充盈心胸。”
“且整場戰役之中,我達成了最初目標,又斬敵良多,收益不小,心中確實有許多誌得意滿之情。”
“現在反思,實則多靠運氣。斬殺元嬰,幾乎全賴同袍。又有林不凡門主,朱大人你暗中支持,方有此戰績。”
“但事實上,我隻是區區築基而已。”
“雖然能仰仗兵法,加持自身,躍升到金丹戰力,但此法隻適合戰場,單打獨鬥頗有限製。”
“隨著名聲傳播,將眾所周知,受到他人針對。”
“別的不說,我這份軍中編製,定會隨著撤軍而撤銷。離開兩注國後,也無法借助到兩注國的國力加持了,短時間內幾乎很難凝出軍力。”
建立軍隊不是口頭上說說就可以的。寧拙隨意放出一批機關人偶,就能便認作軍隊,是他占了兩注國的便宜。
要白手起家,建立一支軍隊,需要付出的代價其實十分高昂,維持起來也非常費勁。
寧拙遊曆天下,大多數時間都不拘於一地,暫時不做此等考慮。
他說到這,看向朱玄跡: “不知朱大人可否給予我一份軍中閑職?”
朱玄跡神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緩緩搖頭:“軍中豈有閑職?且寧拙你於我國無功,我若私相授受,置國家法度於何處呢?我更是王室成員,對你徇私,如何服眾?”
寧拙微微一笑,他隻是爭取一下,沒有也就算了。
朱玄跡的拒絕,也在他的意料當中。
朱玄跡其實相當緊張,他暗道: “好險!剛剛就差點答應下來了。”
他一直觀戰,對寧拙展現出來的戰鬥力頗感意外、驚喜。
毫無疑問,寧拙是一個大大的人才。他主動要求加入南豆國的軍隊,朱玄跡下意識就想表示歡迎和接納。
但旋即想到了寧拙“應劫之子”的身份。
天!
這要是讓寧拙頂著南豆國軍職,四處遊曆天下,到處闖禍,引發災劫,那南豆國就要遭殃了!!
“寧拙走出火柿仙城,在霧隱山、萬藥門、千峰林中,哪一處不是引發劇變?”
“這家夥走到哪,就把劫氣帶到哪,各處建立因果!”
“真要和我國有所牽扯,鬧大了,恐怕會釀出國難啊!”
朱玄跡想到這,差點出了一身冷汗。
寧拙接下來主動詢問: “朱大人,你之前說,有我娘親的重要情報,具體是什?”
朱玄跡便取出一封信來,遞給寧拙。
寧拙神識掃視,立即色變,低呼道: “什?霧隱山山神的來曆,竟是我娘栽培的雲狐?!”
朱玄跡點頭: “我也是意外調查得到的。”
“祂是你娘在寧家遷徙的途中,培養出來的雲
獸。”
“到了霧隱山,被你娘安排布置,做了當中的山神之一。”
寧拙連連眨眼,頓時恍然: “原來如此。”
“難怪祂會將那珍貴的靈隱柳,直接贈予我了。”
“說實話,我之前還有些疑惑呢。”
寧拙的疑惑,正是朱玄跡、沈靈殊的疑惑。後兩者正是懷疑寧拙擁有人命懸絲神通,操控了狐神,結果調查之後,卻是狐神本就和寧拙大有淵源。
“狐神受到我娘的栽培,所以將靈隱柳贈予我,暗中有償還恩情,了結因果的想法。”
“這說來,祂也可以燒了,全我娘的靈性了。”
寧拙想到這,不由眯起雙眼,抿了抿幹燥的嘴唇。
朱玄跡對他察言觀色,見他如此神色,不由道: “你可別忘了,狐神已被我王室冊封,現如今乃是霧隱山的正牌山神。”
寧拙暗道一聲: “麻煩。”
表麵上則拱手: “這我自然省得。”
朱玄跡拍拍寧拙的肩膀: “你若要尋求你娘親的舊物,大可前往飛雲國。”
“按照狐神的交代,你娘正是飛雲國人,那一定有更多線索。”
寧拙沉吟道: “飛雲國何其廣大,我人生地不熟的,想要從中搜羅我娘的線索,無異於大海撈針
啊。”
朱玄跡取出一份信物,遞給寧拙: “我都給你安排好了。”
“這是給喪樂幽伶的信物,你去找她,以此信物請她為你卜算一次,必得重要線索。”
寧拙觀察信物,見是一根白玉蠟燭,便接過手上。
白玉蠟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幽冷之氣,雖沒有冰寒刺骨,仍舊讓寧拙汗毛直豎。
寧拙收起信物,抬頭看向朱玄跡: “請恕晚輩孤陋寡聞,喪樂幽伶是何方神聖?”
朱玄跡便道: “你不知道她的大名,情有可原。皆因她並非生人,而是死後成為鬼修,在陰間成名。”
“她有亂緣剪燭人的稱號。你手持這份信物,前往黑水山白紙城,便能得到她的感應,獲取聯絡,得見她了。”
寧拙牢牢記住,點頭拱手: “多謝朱大人。”
然後,用期待的目光盯著朱玄跡。
朱玄跡哈哈一笑,從懷中掏出兩份寶匣: “我知你囑托林不凡,請他帶回萬年水精,還盡量購買萬年木精。”
“這是南豆國度中的收藏,是你所求之物,算是你幫我一次忙的酬勞了。”
寧拙大喜,立即收下。
朱玄跡又道: “林不凡那,我會囑托,不用他再去行動了。”
“快快離去吧。”
“別忘了天地雙鬼,此地久留無益。”
寧拙點頭: “多謝朱大人關照。”
“隻是我在兩注國還有一些局麵,沒有收拾妥當。”
“比如我和杜鐵川之間的誤會,以及和穆蘭的婚約,不知南豆國是否可以斡旋和解決呢?”
朱玄跡搖頭: “你和穆蘭的關係,是你的私事,我可不好插手。”
“至於你和杜鐵川之間,不要想得過於嚴重。,他未必有多嫉恨於你呢。”
寧拙對朱玄跡的這番安慰感到不解: “這是為何?”
朱玄跡露出微笑,飽含深意地看向寧拙: “你真要知道?”
寧拙頓時心頭一緊,明白這是國家級的機密。真知道了此中內幕,恐要陷入尷尬境地。
他立即搖頭。
朱玄跡對他擺手: “去吧、去吧。”
寧拙對朱玄跡行了一禮,當即扯開“腰帶”,鑽入萬遊龍當中,直接遁空離場,倒也幹脆。
朱玄跡見他離開,不由吐出一口濁氣,放下擔憂: “這災星總算是走了。”
“這次他遠走飛雲國,總不至於還牽連到我身上了吧?”
兩注國大軍在山間迤而行。
杜鐵川端坐在戰車之中,一人獨處。他的神情卻不如對外表現的那般陰鬱,反而喝起了美酒,從
容中帶著一絲愜意。
他放下酒杯,開始書寫奏折,在當中呈述自己的敗軍之責,幾乎此次撤退的過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寫完這份奏折,他將其拋置在書桌一角,遙望兩注國王都的方向,露出了一絲冷笑。
很顯然,兩注國征伐千峰林的大戰,其暗中的博弈遠比寧拙觀察到的,要複雜和詭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