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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拓酷愛交友,在這種場合下總顯得遊刃有餘,聽了他的建議和勸導,眾人紛紛表示讚同。

    “這個提議好!‘文學的根’這個概念太好了,也太大了,得好好講講,講好、講透才行!”張煒興高采烈的說道。

    李杭育也說道:“能聽到這種真知灼見,真是不虛此行!”

    一群青年作家還在為林朝陽會上那未盡的發言而感到激動,更對傍晚的會議感到期待。

    八十年代以來,受文化界思想解放的影響,文學界的各種思潮不斷興起一波接著一波,但總體離不開西方現代派的影響。

    


    


    有人提倡重寫文學史,有人重視方法論,有人要搞文學現代化……

    文學創作上的各種派都出來了,理論上的各種方法論也出來了。

    所有人都如饑似渴的吸收著外來的知識,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知識,但大家難免也會陷入茫然,泥沙俱下之下到底有多少是值得學習和推廣下去的。

    今天來參加座談會的都是近些年來在文壇嶄露頭角的作家,不僅有當代文壇的中流砥柱,更有明日之星。

    盡管林朝陽的發言內容並沒有多長,但大家還是從其中感受到了力量,那是一股可以引領當代文學創作的力量。

    與青年作家們的熱烈反響相比,今天在場的一些前輩就顯得冷靜多了。

    主要是因為這次來的前輩作家並不多,而且都是有著官方身份的,他們這次來本身就是為了座談會站腳助威的。

    林朝陽的觀點不說倒反天罡,但與會議的主題肯定不搭邊,最關鍵的是被他這一攪和,讓與會作家們的關注點一下子都跑到了他身上,正題反而沒人關心了。

    在青年作家們七嘴八舌的熱聊著的時候,章光年和王、唐因等幾位老同誌聚在一起,心很不是滋味。

    “不是我說你,你說你叫他來幹嘛?”唐因埋怨章光年。

    “我們這是全國性的文學會議,這多青年作家都來了,他不來,像話嗎?”章光年反駁道。

    他又氣悶的說道:“這小子平時看著老老實實的,誰知道他今天抽哪門子的風,突然來了這一出?唉,大意了啊!”

    王說道:“看來老章你對他還是不了解。朝陽他這個人啊,在某些方麵左的很啊!”

    “不對,我怎覺得是右呢?”唐因反駁道。

    章光年被他們截然相反的論調攪的頭疼,“我看他,既不是左,也不是右,而是民族主義當先。”

    


    


    唐因擔憂道:“朝陽他今天這番發言要是傳出去,恐怕少不了一番大討論啊!”

    王嘿嘿笑道:“這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嘛,至少這番言論是在座談會期間發表的,也算是給這次的座談會增添了一些話題性。”

    章光年歎了口氣,這樣的話題性他寧願不要,一想到文協張羅了這一桌席,最後全被林朝陽這小子一個人給包圓兒了,他心就有股說不出的別扭來。

    “以後開會再不帶這小子了!太能搶風頭了!”

    “我支持!”

    “附議!”

    全國農村題材小說創作座談會是全國性的文學會議,來賓眾多,會期也長,要開三天時間。

    當天下午座談會照常展開,隻是在平靜的氣氛中卻蘊藏著一股暗潮。

    章光年他們這些人知道,那些人都在盼著晚上的非官方會議呢。

    開著會,他忍不住開了個小差,將目光投向林朝陽。

    這小子依舊是那副魂遊天外的狀態,渾然看不出上午一通發言攪動風雲的氣魄。

    章光年心中忍不住好奇,也不知道晚上這小子能講些什?

    下午的會議結束,吃飯的時候李拓問林朝陽,“朝陽,準備好晚上要講的東西了嗎?”

    “有什好準備的?”

    林朝陽的一句反問噎的李拓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朝林朝陽豎了個大拇指,“好!保持住這個氣勢,比老章都有派頭!”

    


    


    “去!”

    林朝陽當然不是自大,隻不過他確實不需要特意準備會議的發言內容,因為這些內容已經在他心了。

    晚飯過後,不需要誰刻意召集,許多作家自發回到了會場。

    人群斷斷續續走入會場,不到十分鍾時間今天會議的大半與會作家竟然都出現在了會場當中。

    李拓心默默清點著人數,真沒想到林朝陽的這番言論在這些作家心中竟然有這樣的份量,他的心中不由得得升起一股熱烈的雀躍與亢奮之情。

    不僅僅是他,在場的作家們其實也很興奮。

    白天上午林朝陽的發言總共也就不到二十分鍾,如果是講些客套話或者套路自然是顯得冗長的,可他拋出來的卻是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都耳目一新的命題。

    “文學的根”,這是個多大的命題啊!

    經過這一下午時間的交流,在場的諸多作家們已經為林朝陽上午的發言總結出了主題。

    今天晚上的會議,林朝陽仍會循著這個主題繼續為大家詳細闡述這個宏大的命題,一想到此,大家很難不激動。

    因為是非正式會議,沒有主持人,所以李拓自告奮勇,臨時客串了一把。

    他簡單的陳述了幾句,然後便把話語權交給了林朝陽。

    “實在沒想到,我上午的發言會引發大家這大的興趣,辛苦大家大晚上還來聽我絮叨我個人的一些見解。”

    林朝陽講話的語氣輕鬆,姿態也很低,這是他一貫的風格,讓人感覺很舒服。

    “上午我的言論講的比較粗糙,但總體的意思是講到了的,現在大家讓我再講,我也講不出什新意來。

    


    


    關於‘文學的根’這個概念,其實我一說大家都明白,隻是以前礙於政治方麵的原因,文化界少有人提罷了。”

    聽著林朝陽的話,在場不少人微微點頭表示認可。

    “我們討論民族文化,現階段我們的民族文化無疑是這個國家和民族漫長曆史上最虛弱的時期。上一個這樣虛弱的時期,應該是五四運動前後。

    五四運動在社會變革中有著不容否定的進步意義,但它也帶來了一個弊端,那就是較為全麵的對我們的民族文化采取了虛無主義態度。

    再加上中國社會在那些年一直動蕩不安,使得民族文化的斷裂延宕了幾十年。

    人道洪流則更是徹底,將我們的民族文化判給階級文化,幾乎是用篦子梳了一遍頭發……”

    林朝陽的語速並不快,聲音也不大,但他的觀點卻是鞭辟入、切中時弊的,讓在場眾多人不由自主的跟著他的節奏沉浸其中。

    偌大的會場,隻有他的聲音在回響。

    高洪波是《文藝報》的編輯兼記者,這次隨大部隊來到涿縣,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會議期間的資料搜集。

    這種搜集包括了作家發言整理、會議照片等等方麵,所以他必須全程參加會議,上午開會時林朝陽發言他就在現場。

    他是編輯、記者,但同時也是文學創作者和愛好者,林朝陽的發言讓他心潮澎湃,晚上大家要來開小會,這樣的場合他肯定不能缺席。

    這跟他的本職工作已經不搭邊了,但高洪波不想錯過。

    他不僅來參會,還帶上了編輯部給他配的那台海鷗DF。

    他從進門就找角度拍了幾張照片,等到林朝陽坐下來開始發言,他本想聽一會兒再補一些照片,沒想到這一聽就入了神,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

    高洪波轉過身去,臉色愕然,“書記?”

    


    


    驚愕之餘,高洪波連忙給章光年讓了個位置,他本想開口與章光年交談幾句,但章光年指了指林朝陽的方向,示意他認真聽講,高洪波便轉過了頭去。

    剛聽了幾句,他又想起來,自己的照片還沒拍,便起身去照相。

    在場眾人都在聚精會神的聆聽著林朝陽的發言,沒人去注意高洪波的動作,也沒有幾個人注意到章光年的到來。

    ……

    “說了這多,其實都是些羅圈話。真傳一句話,假道萬卷書。

    對於一個民族而言,文化是一個絕大的命題,我們的文學如果不能夠不認真對待這個高於自己的命題,不會有出息。

    中華民族是個多災多難的民族,我們的文化也是這樣。

    希望諸位能夠切實的認真研究我們的民族文化,創作出反映和代表我們民族文化的作品。”

    講到這,林朝陽言辭懇切的說出了自己最後的期望,他的發言也正式結束。

    “感謝大家的聆聽!”林朝陽起身致謝。

    在場數十位作家自發的鼓起了掌,掌聲熱烈,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充滿了一種熱切的光芒。

    跟上午略顯倉促的發言相比,晚上的這場發言,林朝陽可以說是淋漓盡致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他的觀點可以大致這樣總結:

    中國的民族文化在近代以來受戰爭、革命、運動的多重影響出現了較為嚴重的斷裂,導致了民族文化的衰落和民族自信的低落。

    當代文學界在表現我們的民族文化時處於不了解、不自信,而不斷的向外尋求,挪移其他文化的表現形式,是無根之木。

    


    


    中國當代文學應該尋找屬於我們自己的“根”,而這個“根”一定是紮在民族文化的土壤當中的。

    經過這樣一場發言,在場眾多作家理解了林朝陽的想法,更加認可他的觀點,在他發言結束後,立刻便有人出聲對他進行提問。

    “朝陽同誌,你的發言一直在強調‘文學的根’、‘文化的根’。

    你有沒有考慮過,過度強調自身民族的東西,其實是一種閉關鎖國,讓我們失去了與世界上其他民族交流的機會?”

    這個問題略顯犀利,但林朝陽卻很淡定。

    “你這個問題問的很好。所謂閉關鎖國,實際上是一個相對的概念。

    我們的世界文化實際上也是封閉在地球這顆星球上的,中國文化是這個星球文化整體中的一部分。

    如果我們自身的文化不夠優秀、不去傳承,隻一味的去等待被別人同化,我覺得這可能比閉關鎖國更加悲哀。

    相反,如果我們能夠繁榮我們的文化,在這個基礎上與世界進行平等的交流,這何嚐不是為這個世界的文化繁榮在做貢獻呢?”

    林朝陽的這個回答堪稱精彩,引來了眾人的掌聲。

    緊接著又有幾位作家向他提出了問題,林朝陽條理清晰的回答了大家的問題。

    幾個問題後,李拓提出了一個問題。

    “朝陽,結合你今天的這番發言我仔細想了想,你最新寫的那部《闖關東》莫非就是你這種理論下的產物?”

    李拓這人總是愛發散思維,他提到《闖關東》,林朝陽先是一愣。

    他今天這番發言一開始不過是被章光年臨時抓壯丁,信口整理的一些對於當前文學發展的感悟。

    


    


    他在寫小說的時候可沒現在這些想法,但仔細想想,《闖關東》當中確實有許許多多對於民族曆史和文化的刻畫,也算是契合他今天所講的這些話。

    因此,林朝陽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算是吧。”

    李拓聞言臉色興奮起來,“我給你這個理論起了個名字,就叫‘尋根文學’怎樣?”

    聽著李拓的話,林朝陽沒什反應,周圍的作家們反倒是激動了起來。

    改革開放以來,各種文學思潮不斷湧現,但絕大多數都是拾人牙慧,撿西方文學的二手概念來套用。

    李拓總結林朝陽的觀點,提出“尋根文學”這個說法,一下子讓大家聯想到了前幾年風靡一時的“傷痕文學”。

    盡管“傷痕文學”的風已經過去了,但它畢竟是曾經影響過這個國家和民族的一種重要文學思潮,在中國文學的曆史發展當中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

    眾人想到這,冥冥之中心中都有種預感。

    今天晚上,他們見證了中國文學發展的曆史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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