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陽無語,“都看著我幹嘛?他說這話你們也信?兩座歐洲三大電影節的金獎,你們不會以為他連這點創作自由都沒有吧?”
眾人一想也是,又看向章藝謀,隻見他一臉老實巴交,憨厚純良。
章藝謀就是客氣一下,沒想到給老板爹下了個絆子,他連忙拉著於華,“我覺得《活著》麵還有些地方刻畫的不夠細節………”
見兩人說到一起去,李拓和祝偉也不好去打擾。
“誒,朝陽,你新書寫的怎樣了?”李拓問。
“還在寫。”
“新書的內容是關於什的?這回是“生老病死’的“生’吧?給我們講講唄。”
“大概就是講一個老獵人和五條狗的故事………”
林朝陽將正在書寫的故事娓娓道來,李拓和祝偉逐漸聽的入了神,直到林朝陽講完了小說的大概劇情,兩人回味良久。
最後祝偉才開口說道:“你這故事,感覺有點《老人與海》的意思啊!”
李拓卻反對道:“還是不一樣。《老人與海》專注的是“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是對於人類不屈精神的頌揚,但也局限在了個人英雄主義的角度上。”
“朝陽這部小說的主人公安布倫有聖地亞哥不屈的精神,也有更廣闊的舍己救人的胸懷,還有那幾隻獵犬的刻畫,也讓故事多了人文主義的溫度。”
“在精神內核上,這個故事有《老人與海》的影子,但要比《老人與海》更具廣度和深度。”作為資深林吹,盡管隻是聽林朝陽講了個大概故事,但李拓腦補的內容已經足夠輸出幾篇高質量文學評論了。
祝偉沉吟說道:“所以說,這個“生’是求生的“生”?”
林朝陽點點頭,“是。”
“朝陽,我有個問題,聽你說完我感覺這部小說的篇幅恐怕不會太長吧?”李拓問。
“應該不會超過16萬字。”
新小說的篇幅照林朝陽以前的作品要短了很多,但與《老人與海》的四萬字比起來已經很長了。李拓回想了一下林朝陽所講的內容,“這種類型的小說確實不宜過長,要不然很容易削減故事的緊迫感和讀者閱讀時的沉浸感。”
“不錯,我也是這考慮的。”
聊了一陣,李拓又央求林朝陽將小說手稿拿出來先給他們一睹為快,這一看就是小半天時間,直到於華要和章藝謀一起離開,才讓兩人回過神。
“你上哪兒去?”李拓問於華。
“今天時間晚了,我就不在朝陽老師這給他添麻煩了。藝謀要再跟我聊聊一些細節,《活著》可能還得補充一些內容。”
於華說完便和章藝謀一起離開了小六部口胡同,到胡同口上了章藝謀的桑塔納,車子一路往三元橋方向駛去。
最後桑塔納停在一片別墅區門口,小區大門富麗堂皇,上寫著“麗京花園”四個字。
章藝謀突然叮囑於華:“這地方你可別跟其他人說。”
“我明白,放心吧。”於華輕鬆道。
麗京花園是去年剛建成的小區,因為是涉外項目,小區房價達到1萬元每平米的天價,開盤號稱創下過“4小時銷售60套”的傳奇戰績,是如今燕京最頂尖的豪宅。
章藝謀領於華走進了一幢雙層獨棟別墅,屋頂呈塔尖狀,看上去像一座小巧的教堂。
走進內部,空間寬大、舒適又華麗,比於華和陳紅的那個小窩不知道大了多少、豪華了多少,他一進去感覺眼睛都陷在房子的裝潢上了。
然後於華就見著了一個明豔清麗的身影,他頓時滿臉驚訝,然後立刻壓下心中的波瀾,跟對麵的鞏俐打了個招呼。
這回他總算是明白章藝謀剛才為什在進門前特意叮囑那句話了!
打完招呼,感覺氣氛有些尷尬,於華問道:“藝謀,你這房子不便宜吧?”
這話問完,章藝謀的臉皮抽動了一下。
鞏俐大方的說道:“這房子是我買的。”
“啊!”
短促的呼聲中包含著驚訝、意外和難堪,於華連連咳嗽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鞏俐現在是國際影後,前段時間《電影評介》轉載灣島《世界電影》雜誌的文章,說她片約不斷,單片片酬已經高達150萬港元。
以她的收入水平,買這一幢花園別墅倒不讓人意外。
“我跟於華聊聊他的《活著》,我下部片子打算拍這個。”章藝謀衝鞏俐解釋了一句。
鞏俐點點頭,“你們坐吧,喝點咖啡怎樣?我從意大利帶回來的阿拉比卡豆,你們嚐嚐。”鞏俐口中的“高級名詞”讓於華感覺有些自慚形穢,雖然不知道這個阿拉比卡豆是什東西,但不妨礙他點頭。
“好。”
鞏俐去衝咖啡,章藝謀禮讓於華坐下,他的屁股一觸及沙發上就感覺到被一股柔軟包圍著。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的關係,於華隻感覺這房子的東西無一不高檔、無一不奢華。
他前前後後也在燕京待了四五年了,各種場所去了很多,但像麗京花園這高端的房子還是第一次來。於華下意識的拿這別墅和小六部口胡同比,他覺得小六部口胡同除了占了個地段,剩下的幾乎被麗京花園碾壓。
真不愧是燕京第一豪宅!
鞏俐端著兩杯咖啡過來,於華終於嚐到了什叫阿拉比卡豆,隻感覺又酸又苦。
這玩意兒,比速溶咖啡差遠了!
咖啡不重要,重要的是《活著》的改編。
章藝謀不算是健談的人,但在談到電影時,卻總能侃侃而談,神采飛揚。
於華跟他聊天,鞏俐就坐在一旁靜靜的聽著,於華偶爾分神,見到鞏俐那張臉,莫名的就會想到媒體上的各種報道。
然後他連忙集中精神,傾聽章藝謀的想法。
聊了好幾個小時,外麵天都黑了,逐漸理清了改編的思路,到最後章藝謀談到了關於劇本的創作。他提出希望於華這個作者能夠擔任編劇,不過鑒於於華沒有撰寫電影劇本的經驗,章藝謀說要再叫上個蘆葦。
《霸王別姬》去年橫掃戛納,蘆葦這個編劇也一舉成名。
於華對此沒有任何反對意見,反而覺得如果蘆葦能擔任編劇,那是再好不過的事,等於是為《活著》的改編保駕護航了。
然後章藝謀又提到了版權費和稿費的問題。
“按照我們林氏影業的規矩,版權費一般在20萬港元……”
“20萬?”
於華仔心中暢想過小說改編的版權費,但20萬港元這個數字還是遠超他的預想,以至於讓他發出了一聲驚呼。
章藝謀自然知道這個數字對於內地作家來說是一筆大數字,他接著說道:“另外你要是擔任編劇,還有10萬港元稿費。”
那就是30萬港元,換算成人民幣的話是多少?
好像是22萬左右!!
於華被巨大的幸福感衝擊的有些眩暈。
別管是參加工作,還是從事寫作以來,他還從來沒有賺過這多的錢,細數他這些年賺的錢,恐怕連這個數字的十分之一都沒有。
“還有……”章藝謀的話沒停。
還有?
於華已經傻了,拍電影這賺錢嗎?怪不得鞏俐能買這大的別墅!
“還有電影上映之後,你和蘆葦作為編劇也會有一些分紅。”
於華好奇的問了一嘴,“分紅能有多少?”
“這個可說不好,得看電影的收益。”章藝謀想了想舉了個例子,“蘆葦上部電影到目前為止拿了超過200萬港元。”
200萬港元!
於華倒吸了口涼氣,這個數字已經完全超過了他的認知,於華想不明白寫個劇本而已,怎能賺到這多錢。
章藝謀隻好耐心的給他解釋了林氏影業對於編劇的厚待,又說道:
“《霸王別姬》拿的可是戛納金棕櫚,光是在內地和香江的票房加在一起就有8200萬港元。而且在歐洲、美國等西方國家大受歡迎,海外發行權已經賣出了四十幾個國家,帶給林氏影業的收益超過了1億港元。
過兩個月要是能拿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這個收入翻個倍也不是不可能。”
說完他又特意強調一句,“其實如果蘆葦要是我們公司的編劇的話,他的分紅還能再高0.5%。”於華陷入了失語狀態,他現在已經沒有腦筋去算0.5%的分紅是多少錢了。
於華忽然想到,章藝謀把《霸王別姬》吹的天花亂墜,他自己的《秋菊打官司》不是一樣得了威尼斯金獅獎嗎?
一個編劇都賺這多錢,那導演得賺多少錢?
“那你·……”
於華的問題還沒問出口,章藝謀就打斷了他,“咱們不談這個,不談這個!”
那模樣像極了精打細算的地主老財,於華不禁啞然失笑。
接著他忍不住憧憬了一下,要是《活著》改編之後也能得個歐洲三大的金獎,那他豈不是也能賺上百萬元?
他想起了今天白天時候李拓提到的莊重文文學獎,這一對比,感覺10萬元好像也算不得什了。於華心突然生出了一股衝動,要不他也去林氏影業當個編劇得了!
隨即,他立刻又冷靜了下來。
寫小說才是他的立身之本,隻要繼續寫出像《活著》這樣的好作品來,還怕沒有改編賺大錢的機會嗎?想到這,於華內心的創作欲望猛然炙熱起來,他的創作熱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高漲過!小六部口胡同,於華被章藝謀拐跑了,李拓、陳健功和祝偉囫圇看過了小說手稿,給出了極高的評價。他們聽林朝陽講的時候,隻覺得整個故事險象環生、跌宕起伏,但當故事以文字的形式呈現在眼前時,感受比聽故事時更加豐厚了。
按照林朝陽的規劃,這部小說還有不到兩萬字就要結束了,情節已經完成大半,閱讀下來讓人有種酣暢淋漓之感。
小說最後的情節停在了獵人安布倫失去了他的最後一隻獵犬托羅坎,獨自麵對大興安嶺的冰天雪地和未知的危險。
盡管已經提前知道了故事的解決,但幾人心中還是不由得為之緊張擔憂、牽腸掛肚。
“朝陽,就差這點內容,你倒是趕緊寫啊!”
看完了全部的手稿,李拓開始催更。
“大過年的,生產隊的驢都得歇一歇。”
林朝陽話糙理不糙,堵住了幾人的嘴。
“那你計劃多長時間寫完?”
“快了吧,等出了十五就寫,有半個月怎著也能寫完了。”
聽著林朝陽的話,李拓有些不滿,才兩萬字就要半個月。
“朝陽,你現在可沒有以前快了!”
人到中年,對某些字眼很敏感。
林朝陽挖苦道:“我這地長莊稼慢是慢了點,但也比那些絕收了的地強!”
陳健功和祝偉隨聲附和道:“就是、就是,你還有臉嫌棄人家慢,朝陽再慢也比你快啊!”李拓被幾人擠兌的臉色難堪,這幾人真是打人專打臉。
不過林朝陽也不太好受,他咂著陳健功和祝偉的話,越咂越不對味。
說說笑笑之間夜已深,大家談性不減。
李拓又問起林朝陽這部小說有沒有發表的打算,林朝陽玩笑著問道:“怎?不在其位了,你還要謀其政?”
89年作家浩冉接替林津嵐擔任《燕京文學》主編,浩冉是農民出身的作家,對農村題材和農村作家有很深的感情。
他主政《燕京文學》這兩年,大量關注並集中推出了一係列農村題材的作品,作者多是農村基層作家。這些作家非常熟悉當下的農村生活,但從事文學創作,光有現實生活的積累顯然是不夠的,這些作品在藝術和思想深度上都有較為明顯的欠缺。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前年下半年,《燕京文學》以頭條位置發表了燕京平穀區農村作家陳少謙的小小說25篇。
在很多人看來,這些作品按照《燕京文學》的選稿要求,屬於勉強達標,卻被浩冉這樣大張旗鼓的推出,除了讓人意外,更引起了文學界的非議。
也正是因為這次事件,讓李拓對浩冉的不滿達到了極限,選擇了離開《燕京文學》。
“《燕京文學》現在可不行了,別說體量合不合適,影響力也差了一大截。”
李拓走後,一些作家因為不滿浩冉在《燕京文學》的風格,聯合起來拒絕為《燕京文學》供稿,使得《燕京文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
《燕京文學》本來就屬於二線文學雜誌,現在影響力更是大不如前,李拓就算是對《燕京文學》再有感情,也不可能攛掇著林朝陽跑到那去發表小說。
李拓神色間滿是唏噓,他對《燕京文學》還是很有感情的,現在雜誌變成這樣他也感到惋惜。午夜鍾聲敲響,林朝陽打起了哈欠,打算去睡覺。
李拓幾人也不打算走了,就留宿在西院,秉燭夜談。
翌日一早,林朝陽正刷著牙,就見他們幾人哈欠連天,萎靡不振,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他毫不留情的嘲笑了幾人一番,陳健功揶揄道:“五十步笑百步!”
吃過早飯,李拓幾人各自離去,臨走不忘叮囑林朝陽抓緊時間寫書,頓時把林朝陽的好心情破壞的一幹二淨。
初八之後,兩個孩子就要上學了,陶玉書姐妹倆也得回香江去處理公司事務。
林朝陽還沒過夠悠閑的在京生活,他以靜心寫書為由,打算再在燕京多待一陣子。
對林朝陽的創作,陶玉書從來都是全力以赴的支持,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老婆孩子走了之後,家剩下林朝陽和兩個保鏢小孫、小朱。
家從過年的吵吵鬧鬧一下子冷清下來,對林朝陽來說沒什不適應的,反倒感到一種久違的輕鬆。元宵節這天,林朝陽張羅著做頓好的,跟張桂芹忙忙外。
林二春站在院當中一手掐著腰,一手舉著大哥大,到處喂喂喂!
“這破玩意,花了2萬多,還不如公用電話好用!”
“移動”電話打完,林二春進了屋,有些氣惱的說。
“移動電話,就得移動著打!”
這句俏皮嗑雖是玩笑,可也是現實。
“移動電話敢情是這來的?這東西可太不值了!”
林二春想起他那兩萬八就心疼,衝動了,衝動了。
“誒,您老不能光看打電話這一件事。您想想,您出門腰別著這東西,吸引了多少眼球?出去跟人談事情,誰不高看一眼?”
林二春想想覺得林朝陽的話有幾分道理。
他又看了看廚房的菜色,總感覺差點什,“包個餃子吧!”
聽到這話,負責切堆兒的保鏢小孫渾身一抖。
“林大爺,今天元宵節,就別吃餃子了吧?”
年夜飯包的餃子,年後連吃了好幾天,已經給他吃出陰影了。
“你這孩子,才過了幾天好日子?餃子都吃膩了?”
“爸,小孫和小朱是廣東人。”林朝陽提醒道。
“廣東人怎了?廣東人也得吃餃子啊!”
在林二春的邏輯,過節別說廣東人,阿爾巴尼亞人來了也得吃餃子。
“去!和麵去!”
一代兵王,退伍歸來,隻能與菜刀、麵盆為伍,令人唏噓。
忙到中午12點,終於可以吃飯了。
“小孫,多吃點!”
林朝陽給小孫夾了一碗餃子,又將目標放在了小朱身上,“都吃,多吃點!”
他勸著別人吃,自己碗卻一個餃子都沒盛。
飯吃到一半,林二春接到電話,火急火燎的出了門,說是今天有個大客戶要談。
小孫、小朱都鬆了口氣,勉強把碗的餃子吃完,張桂芹端著兩碗圓宵放到他們麵前。
“元宵節哪能不吃圓宵啊!嚐嚐,這可是青絲玫瑰餡兒的!”
小孫和小朱看著一滿碗的元宵,感覺剛進肚子的餃子在翻湧,眼神一黑又一黑。
午飯吃完了,小孫和小朱站在院門口,背影蕭索,略顯發福。
“我想回香江了!”小孫說。
小朱摸了摸“層巒疊嶂”的肚皮,兵王沉默不語,隻是一味點頭。
過了十五,林朝陽總算是凝聚起鬥誌,準備給小說收個尾。
結果這天上午他在書房磨蹭了一個多小時,還沒進入狀態,家來客人了。
得,寫不成了,忒忙!
來的客人和林朝陽五百年前是一家,是花城出版社的編輯林賢治。
以前都是李士非這個總編直接負責林朝陽的稿子,林朝陽去花城出版社倒是見過他,但不熟。進門寒暄幾句,林朝陽才得知原來李士非從去年就生病了,而且是心肌梗塞,在重症監護室待了13天。去年一整年李士非都沒到林朝陽那去催稿,他還以為李士非是良心發現了,沒想到是心髒受了重創。中間兩人通過一次電話,李士非也是叮囑他安心寫作,並沒有提到自己的病。
“真想不到……”林朝陽搖了搖頭,“那他現在怎樣了?”
“身體不好。他愛寫詩,一寫詩就激動,下半年的時候又進了一回醫院,好在沒有大礙,工作上的事就不能操心了。”
林朝陽微微頷首,明白了林賢治這次來的意思,這是替李士非來做個工作交割,順便催稿。他主動提起了新小說的事,林賢治麵露喜色,沒想到這次赴京的工作進行的這順利。
他又跟林朝陽了解了小說的一些構思,翻閱了前幾萬字的手稿,心中充滿了期待。
“生老病死’這個係列的前三部叫好又叫座,您這最後一部“生’,文學界和讀者現在可是翹首以盼現在看,大家的期待沒有錯付。”
林賢治語氣稍稍有些激動,一方麵是因為新小說展現的質量不遜於前作,一方麵是因為“生老病死”這個大的創作概念曆經四年多的創作,終於圓滿了。
“就像巴金先生的激流三部曲、愛情三部曲那樣,您這一係列作品足以在當代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林賢治的稱讚也許是發自內心的,但聽起來有些肉麻,林朝陽擺擺手打斷了他,又跟他聊了聊小說的創作進度,約定了5月份之前交稿。
一個作者成熟的標誌,就是學會拖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