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心中不悅,“我大明幅員遼闊,江南更是富中之富,雖然遷入內陸,但給了田地,怎會不能保持溫飽?”
曹吉祥小聲道:“總有人不擅種田,而且……”
“不會就學,這有何難?”朱祁鎮道:“朕平日也不會農桑,不也學會了”
曹吉祥就不敢再勸,隻能低頭道:“是,臣想偏了。”
朱祁鎮皺了皺眉,倒沒生他的氣,畢竟他對自己忠心耿耿。
一旁的錢皇後柔聲道:“若能兩相其美就好了,既無倭寇侵擾,又可以順他們的心意捕魚為生。”
朱祁鎮當然也想兩相其美,兩者都兼顧到,但大明沿海岸線長,那些人名為倭寇,實際上有大半是大明的百姓偽裝的海盜。
殺了這頭,他們又會潛到其他地方冒頭。
不過朱祁鎮也就苦惱了一會兒便點頭道:“皇後說的有理,是應該兩相其美。”
雖然那人說話很不好聽,但說的話卻也有幾分道理。
錢皇後聞言抿嘴一笑,她了解皇帝,他是愛欲其生,恨欲其死的人。
他嘴上說要抓那人,其實心正是歡喜的時候,所以對他說的話便有幾分認同。
錢皇後隱隱覺得這樣做皇帝不好,但她又忍不住喜歡皇帝的這種偏愛。
因為,她總是被偏愛的那一個。
皇宮鬧騰了大半夜,直到夜深朱祁鎮才和錢皇後睡下。
曹吉祥幾個就躲在偏殿,一邊感激帝後,一邊感受這種劫後餘生的顫栗感。
倒是做下這一切事情的潘筠睡得很好,她一路飛出皇宮,繞著北京城跑了兩圈半才把身後緊追不舍的人甩掉,回到家,精力被消耗殆盡,洗漱過後一躺就著,睡眠杠杠的。
尹鬆在見她平安回來,且沒有帶尾巴後,便也轉身回屋躺下了。
師兄妹兩個默契的沒有對此事發表任何看法。
第二天,潘筠還在睡夢之中,尹鬆就進宮當差去了,他好像什都沒發生過一樣,借著勘測新年新風水在宮四處晃蕩。
讓尹鬆驚訝的是,皇宮也似乎什都沒發生過一樣,竟然一如往昔。
但走了一圈,他還是發現了端倪。
宮中的防備更加嚴密,欽天監的人都被集中起來,代理監內事務的副監拿著本子走到他和秋、冬兩位官正麵前問道:“昨夜你們身在何處?”
三人同時答道:“在家。”
副監:“可有人證?”
三人齊聲:“家人。”
副監皺眉,“隻有家人嗎?這怕是不能作為證詞。”
尹鬆就問:“宮中昨夜出事了?”
副監:“不該你們問的別問的,再想想誰人能替你們作證?戌時到亥時前後這段時間。”
秋官正:“春天,大晚上的不睡覺不是找死嗎?除了家人,實在無人可作證。”
副監無言,就扭頭看向尹鬆和冬官正:“你們二人呢?”
倆人一起道:“我也是。”
副監就啪的一聲合上本子,轉身便走,“行吧,你們記住剛剛說的話就行,要是錦衣衛來找,來找我。”
三人一起應下,等副監一走,三人就一起看向春官正。
尹鬆笑眯眯的道:“昨夜星象如何?”
“你走開,”秋官正把他拽到一旁,直接問春官正,“你昨夜在宮中觀星?”
春官正掃了他們一眼,不語。
秋官正便知道答案了,緊接著問:“昨晚發生什事了?”
春官正不回答,轉身要走,就被尹鬆和冬官正一人拽住一條胳膊,定住不動。
秋官正繞到春官正麵前,逼問他,“快說,去年秋天皇帝收到麓川之戰的戰報發了好大的火,可是我提前告訴你,讓你卜卦之前先收到消息的。”
春官正:“……這次皇帝未必會找人卜算。”
冬官正:“有備無患,你倒是什都知道,又正值夜,皇帝肯定不會叫你,你總要為我們考慮考慮。”
尹鬆:“就是,我們之前可沒少幫你。”
秋官正:“做人和當官都不能忘恩負義……”
“行了,行了,再說下去我成什人了?”春官正頓了頓後道:“昨夜宮進刺客了。”
“刺客?”尹鬆一臉不相信,“誰那大膽子敢進宮行刺皇帝?”
“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春官正道:“那人武功極高,我懷疑對方可能已經入武道,我隻追了一多就被拋下了,倒是北鎮撫司那頭有兩個追著她跑了許久。”
春官正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我懷疑她是個女的。”
尹鬆眉間一跳,問道:“你看出來的?”
“不,我算出來的,”春官正道:“我看見她便覺得有些怪異,一卜算,果然是個女子。”
像他們這種人,有時候看的就是感覺,並不是對方的易容有問題。
尹鬆表示明白,隻問:“你告訴北鎮撫司了?”
春官正瞥了他一眼道:“我又不傻,北鎮撫司那幾個老不死的一直瞧不上我們,我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我幹嘛去說?”
尹鬆心內一鬆,徹底放下心來,不過他臉上沒什變化。
秋官正見他沒問題了,就接替上,緊接著問道:“江湖上有哪位女前輩在野?”
冬官正搖頭:“想不起來。”
“你確定對方已經入武道?這修為可不低了,對方怎也得五六十了吧?”
春官正:“沒那大,看身形,隻在二三十之間。”
“不可能,武人入道比我們還難,就是再天才的人物,也沒有三十五歲前入武道的人,還是個女子,更不可能了。”
春官正冷笑:“習武看的是根骨,跟男女有什關係?我看她身形,感覺就是不大,你懷疑我的眼力?”
冬官正:“我沒懷疑你的眼力,我是照常理推之。”
“沒懷疑,那我現在告訴你,她就是不到三十歲,你信不信?”
冬官正:“……你不理智,年齡又縮小了。”
春官正:“所以你還是不相信我的眼力。”
見兩人又要吵起來,尹鬆和秋官正轉身就往外走。
尹鬆扭頭道:“北鎮撫司那幾個素來眼高於頂,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進宮又離開,他們臉被打得這狠,一定不會放過人,接下來定會跟瘋狗似的到處抓人,你說他們能抓到人嗎?我們來賭一把,”
尹鬆搶先道:“我賭他們不行。”
秋官正:“你這肯定?”
尹鬆點頭。
秋官正想了想後道:“那我就賭他們能抓到,賭多少?”
尹鬆試探性的道:“十兩?”
秋官正驚訝:“你發財了?還是缺錢缺瘋了?”
尹鬆:“……那你說多少?”
秋官正伸出一根手指。
尹鬆皺皺眉:“一兩?”
秋官正一臉嚴肅道:“一文。”
尹鬆就麵無表情起來。
秋官正:“是你說的,賭一賭賭的是過程的樂趣,不是錢,你以前不都賭的一文錢嗎?”
“那是從前。”
秋官正:“你突然這大方,讓我有種感覺,你是不是認識她,確定她不會被抓?”
尹鬆:“我是相信春官正的眼力,不到三十歲的武道,不論男女,錦衣衛想抓到她都不容易。”
秋官正一想也是。
皇宮的氣氛有些緊張,皇帝沒聲張,但夜闖皇宮一事還是在暗流下發酵、湧動。
王振一夜沒睡,才睜開疲憊的眼睛就收到這個晴天霹靂。
他坐在床邊半晌沒說話。
跪在地上的小內侍不由抬起頭偷偷看他。
王振這才沉這臉啞聲問道:“當時陛下身邊是誰伺候著?”
小內侍顫聲道:“是曹公公帶人在身邊伺候。”
“曹吉祥啊~”王振語氣未明的應了一聲,起身道:“更衣,命人去將昨夜的人都叫到東廠,審問清楚始末。”
小內侍小聲道:“可陛下說不得宣揚此事,曹公公現還在陛下身邊伺候……”
王振扭頭麵無表情的看他,小內侍一顫,立即低頭:“小的這就去。”
王振這才整理好去見皇帝。
兩人默契的沒說起昨天的事,自然也沒提刺客入宮之事。
王振日常的伺候皇帝用餐、批閱奏折,參與政事,直到一個錦衣衛快步進來,湊到皇帝耳邊低聲說話。
朱祁鎮這才放下筆,眉眼如霜的抬起頭來,“王先生,你叫東廠拿了曹伴伴?”
王振一臉驚訝的抬頭,連忙躬身道:“怎會,臣隻是讓人將他叫去問話,定是下麵的人想岔了。”
王振一臉嚴肅道:“陛下,那些江湖人嘴上喊著自由,行事間卻總以武犯禁,讓除他自己之外的人都不得自由。
這樣的事若不遏止,將來他們會做出更過分的事。”
“尤其江湖人還將揚名立萬定為目標,今日那蟊賊私闖皇宮揚名,下次就有別的什門派的人想揚名闖入皇宮來,長此以往,皇宮豈不是成了他們練武場?”王振拱手沉聲道:“還請陛下允東廠和北鎮撫司協同此案,將此大逆不道之人捉拿歸案。”
朱祁鎮沉思,雖然他還在生王振的氣,但不可否認,他說的是正確的。
此事的確不能打開先例。
朱祁鎮沉思許久,道:“此事朕已經交給北鎮撫司,你把曹吉祥等人交給北鎮撫司問話吧。”
王振心中一緊,很是惋惜,但還是順從的低頭道:“是,臣親自去送人。”
朱祁鎮心舒服不少,雖然知道他這副順從的樣子是假裝的,但還是忍不住順心,要是人人都能像他一樣聽話就好了,即便不服也隻能憋著。
可惜這世上很多人都學不會適可而止,更學不會看人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