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扭頭就朝屋大喊:“娘,有人來了”
一個荊釵布裙的青年女子走出來,她大約二十七八歲,身量窈窕,走路很輕,但很快,一出來便將小女孩攏到自己身後,這才抬頭看向來客。
她先是看到潘筠,見她是個小女孩,又一身道袍,見之可親,便先展露笑容,正要打招呼,眼角餘光掃過她身後,目光穿過她的肩膀看向站在她身後的紅衣女子。
夕顏嘴巴微張,一臉震驚的看著她:“朝顏……”
小紅也愣愣地看著她,片刻後興奮起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一見到你,記憶就好像泉水一樣噴湧而出,有關你的,我一下都想起來了。”
小紅隻顧著興奮,夕顏卻是淚流滿麵,衝上來一把抱住她:“你還活著,你競還活者著”
小紅渾身僵硬,有些無措的站著,她雖然想起來了,卻不能體會夕顏的激動。
懷的人一身冰涼涼的,在冬天尤為明顯,激動過後,夕顏便覺得自己在抱著一塊冰,沒有一絲溫度和熱氣。
她愣愣的放開小紅,看她。
仔細一看,她才發現麵前的人臉色偏白,呼吸間……不,她好像沒有呼吸。
她這才想起來,縣尉上門說的是,找到了朝顏的屍骨……
夕顏愣愣地伸手撫摸她的臉,指尖顫顫巍巍地去試探她的鼻尖……
小紅一把抓住她的手,笑道:“你別怕我,雖然我不是人了,但我不會傷害你的。”
夕顏眼淚滾滾而下,抱住她痛哭不止:“我怎會怕你,我怎會怕你……你是因為我才死的呀。”夕顏哭了很久。
潘筠他們站在一旁等著,兩個小孩靠在一起靜靜地看他們,或許是感受到了他們不是壞人,一點也不鬧騰。
潘筠幾個就圍著他們,拿出各類糖果點心逗他們。
等夕顏哭夠了,他們這才圍過來。
小紅記起來了,隻是記的不多,腦海全是她和夕顏姐妹好的畫麵。
夕顏見她想不起來,就擦了擦眼淚告訴她:“我們兩個是前後腳被家人賣到萬春樓的,我比你早半年到。”
“你剛來的時候可倔了,一直想逃回家去,後來跟你一起來的春草逃回家,第二天就被他爹和哥親自押回來,自那以後,你再沒有提過回家的話,在樓被打得狠了,夢也隻喊娘。”
小紅全然不記得了,但聽夕顏提到娘,心還是又酸又痛。
她記起了三清山腳下那戶圍著火爐過年的人家,記憶深處,她家好像也這過年。
夕顏道:“我嗓子好,你身段好,所以我們兩個同吃同住同表演,我教你唱歌,你教我跳舞,所以我們感情最好。”
“正統三年春,縣的方老爺帶我去了一趟三井別院,”夕顏打了一個抖,臉色發白,顫著嘴唇道:“我也算接待過不少客人,有特殊愛好的,甚至兩三個一起的,錢給足,姐妹們能忍就都忍了,但三井別院的貴客們手段太……太變態了,一起去的,都是各樓的姐妹,在麵待一天,出來得養兩個月,還有的……去了就出不來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那次之後,就算他們錢給的多,各樓的媽媽們也不願意讓姑娘們去,他們挑中的全是花魁,樓養一個花魁多難啊,那之後,去三井別院的人就少了,”夕顏擦了擦眼角道:“四月的時候,樓來了一個姓趙的客商,他同時看上了我和你,要買我們去做偏房,跟著他去經商。”“你我都看出他不是好人,都不願意,奈何他請了知府衙門的人說項,媽媽得罪不起,就讓我們必須得出一個跟他走,最後是你主動站出來,跟他走了。”
夕顏:“我以為,他再不好,最多是讓你去招待別的客商、官員,雖然憋屈,卻一直是我們幹的活,我怎也沒想到,他會帶你去三井別院。”
潘筠插嘴:“你怎知道她被帶去三井別院?”
夕顏看了潘筠一眼,看向小紅。
小紅點頭:“她可以相信。”
夕顏就起身,回屋去,不一會兒拿出一個荷包,打開,從麵拿出一張紙給他們:“這是朝顏托人悄悄給我送來的信。”
潘筠立即打開。
信上說,趙老爺要招待幾個遠道而來的生意夥伴,要帶她去三井別院,她有些心慌,讓夕顏第二天派人到趙老爺住的客棧找她。
“我第二天去客棧找你,結果你不在,出門遇到那姓趙的,他說你出去玩了,我呸,你既約了我,又怎會出去玩?
但我沒辦法,隻能先回去,打算稍晚一些再來找你,結果我再去,那姓趙的也退房離開了。”“我當時就覺得不好,托人打聽了很久,我就覺得你出事了,自那以後,我也很是不順,暗中似乎有人對付我,媽媽給我安排的客人都暴虐成性,好幾次,我都差點沒活下來。”
夕顏擦了擦眼淚道:“最後一次,我傷到了臉,都被丟到亂葬崗了,天上一陣雨下來,沒想到我一口氣又活過來了。我當家的當時打獵從那經過,就把我帶了回去。”
小紅摸她的臉:“你這傷……”
夕顏笑了笑道:“一道是客人劃的,一道是我自己劃的,我當家的也不介意我臉上有疤,這樣挺好,有這兩道疤之後,我日子平順了許多。”
潘筠:“天仙樓的老鴇說你是因為被傷了臉,被家中表哥贖出去的。”
夕顏扯了扯嘴角道:“那不過是樓對外的說法,這樣顯得媽媽不是那絕情。”
小紅也知道這一點,她死了,隻怕一條街流傳的都是她被客商贖走做妾,吃香喝辣的,後來的姐妹提起來就會羨慕。
有幾個人會知道她早已成了白骨?
小紅看向不遠處的兩個孩子。
夕顏道:“他們是我和當家的從乞丐窩撿的,你也知道,我們樓的姑娘,基本不能生養。”潘筠:“小紅的案子你還知道多少?”
夕顏道:“這些年,我明暗的打探過,正統三年,縣好像來了兩個貴客,連楊稷都親自出麵招待,但我怎打聽,都打聽不出來是誰,隻聽說他們一個是從北邊來的,一個是從南邊來的。”潘筠歎息:“一個兗州,一個泉州,竟然在吉安匯合,也是神奇。”
潘筠想起楊士奇,深深一歎:“楊閣老一世英名,皆毀於楊稷,真是的,當初還不如不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