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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觀臨從褚太傅處離開時,已是午後。

    蹭了一頓午食的駱觀臨本想再與太傅交心閑談、請教學問,不料太傅聽罷正事之後便沒了耐心,半點不樂意聊閑天,直接就把人攆走了。

    駱觀臨回到處理公務處,一群幕僚文士們起身相迎,圍上前詢問:“錢先生此行可順利見到褚太傅了?”

    駱觀臨“嗯”了一聲,道:“太傅已答應相助節使。”

    眾人聞言無不驚喜交加,他們原想著,今日能見得太傅一麵便已了不得了!

    大家望向錢甚的目光愈發折服欽佩:“先生親自出麵,果然非同一般!”

    “先生之唇舌,可抵三軍也!”

    “不知先生是如何說服太傅的?”

    “……”駱觀臨:他能說,他自己也不知道嗎?

    “此事可成,非是某之能。”他如實道:“皆因太傅慧眼,識得節使之才能仁德。”

    “是是……”眾人忙附和:“先生所言甚是!”

    “然而先生能力如此出眾,偏又如此謙遜,實令我等望塵莫及,心生慚愧啊……”

    “……”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氣氛格外活躍積極。

    他們都是文人,皆視德高望重的褚太傅為心間泰鬥,今時得了褚太傅表態同行,心中愈發大定,對前路充滿了鬥誌與信心。

    好一會兒,大家才勉強壓製住心中雀躍與翻湧,各自坐了回去,商議其它事項。

    有人提到了宣安大長公主:“依錢先生之見,我等是否要登門前去拜訪大長公主?”

    如今身在洛陽城中之人,除了褚太傅外,最具拉攏價值的便是這位大長公主了。

    宣安大長公主手中有實權,有封地,有錢糧,在李家皇室中說話向來很有份量。

    也正因對方是皇室中人,他們難免要更多幾分掂量。

    駱觀臨搖了頭,道:“先不必著急。”

    他對李容這個很難說話的婦人很有些陰影……

    昔日他為徐正業做事時,也曾去信拉攏李容,試圖獲得她的支持,然而據聞對方根本沒看他的信,直接燒了個幹淨。

    那時他真心實意地打著匡複李氏江山的名號,對方尚且如此態度,而今要說服她扶持他家主公這個外姓節使,隻會更加困難,不宜急於求成。

    “不必特意登門拜訪,隻需讓人前去傳話,若其在洛陽城中有何需要,盡管開口便是。”駱觀臨交待道。

    負責安排此類事項的文士應下來後,謹慎問道:“如若大長公主要返回江南西道,我等是否要設法阻攔?”

    宣安大長公主是因形勢急亂才跟隨來了洛陽暫避,但她到底與其他人不同,她隨時有離開洛陽城的能力。

    “也不必。”駱觀臨:“李容此人性烈,不適宜軟硬兼施之法——”

    “昔日在江都時,宣安大長公主府與江都互通商事,李容與節使也多有往來,算是有些私交在。”他道:“我等若將人貿然扣在洛陽,隻怕反倒會丟了情分,寒了人心,適得其反。”

    “李容若想返回江南西道,我等便讓人護送她離開,此意也大可向她傳達表明。”

    在有情分的基礎上,適當的放手與誠意,是在人心上以退為進的上策。

    其他人也明白了這重用意,於是便有人想將這誠意與善意表達得更細致一些:“是否要挑選些樣貌上乘的少年人送去服侍?”

    美人無分男女,皆是一種資源,在這種政治層麵上拿來合理利用,沒什可忌諱揶揄的。

    駱觀臨本有意點頭,旋即想到了什,道:“此事由我親自安排。”

    美人計可取,但獻上什樣的美人,卻最好是多花些心思,才能使效果利益最大化。

    晚間,駱觀臨對燈寫信,提筆先落下四個工整的大字“常侯親啟——”。

    在江都時,駱觀臨作為外書房中的一員,不止一次地聽聞過有關常闊與宣安大長公主之間的隱晦糾葛……他本非八卦之人,耐不過王望山是。

    起初駱觀臨並不相信,但他後來從王長史的態度中也發現了端倪,王長史謹慎細致,定然是摸到了什真憑實據。

    駱觀臨心下有了分辨,他對男女這些牽扯沒有興趣,但他從中看到了可以拿來利用的可能。

    正如此時,他在信上勸說常闊出麵拉攏宣安大長公主——【即便忍辱負重,卻皆是為了家中大業。】

    是了,先前還在提醒常歲寧要多加提防常闊父子竊取成果的駱先生,這會子在給常闊的信上,又將自家主公的大業稱之為“家中大業”了……

    駱觀臨也覺得自己有些卑鄙,但他已然是從汙泥中走出來的人,又何妨全身抹勻呢?

    如此行事作風,也算是受了主公點化影響,上行下效,才能配合得當,不為不妥。

    當晚,駱觀臨便讓人將這封“勸常侯為大業而獻色”的書信送去了江都。

    如今暫居於洛陽宮苑中的宣安大長公主,此時也剛寫罷一封信,讓人送回宣州給李潼。

    一名女護衛將信送下去後,折返時詢問道:“殿下可打算動身回宣州?”

    李容以一手撐著頭,靠在榻中,疲憊地閉著眼睛,一名侍女跪坐在旁替她捶腿。

    聽得這聲問,李容嗯了一聲:“再等一等……”

    今日那錢甚先生讓人傳話,道是她若想返回江南西道,他們會安排人手一路護送。

    想到這些,李容輕歎了口氣。

    她固然可以回宣州,可如今這般局麵,她又豈能拋下一切不管?

    從前她可以不過問外麵的爭端,隻在宣州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但今時不同往日,京畿易主,天下動蕩……她身為李家公主,縱然不提擔當,也已然沒有獨善其身的可能了。

    此次皇權易主,與明後當年截然不同,明後雖稱帝,卻未推翻李氏朝廷,且其無子嗣,總有還政一日——而當年那般局麵下,在李容看來,的確也沒有比明後掌權更好的選擇了。

    所以當年即便有許多人鼓動她出麵,她卻也不曾插手那場皇權之爭。

    而今卞春梁之亂,席卷得是整個天下,她不能坐視不理。

    今日,太子的人已經來過了,言辭間依舊是希望她能夠扶持太子。

    李容看到這群人就覺得頭疼。

    她被扣在京師時,太子幾乎隔兩日就會登門一次,後麵應付得煩了,眼見那少年人自己也很局促,李容直白地歎氣道:【同是姓李,非我是不願扶持殿下,實是殿下並無擔當大任的能力,我若答應,反倒是害了你我與這天下。】

    

    這話等同於“我也想扶持你,可奈何你全然不中用啊”。

    好似個爛桃兒,叫人捏在手中,顛來倒去看了又看,再三猶豫,擰眉歎氣,如何都下不去嘴。

    彼時,那少年人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眼睛竟頭一次有了光:【不瞞大長公主,我也這樣認為……】

    那一刻,李智竟有些終於被理解的喜極而泣之勢。

    少年人眼眶微紅,很誠懇也很抱歉地道:【非是李智想來打攪殿下,實是聖人與臣子相逼催促,不得不來。】

    那次相談後,李容待這個便宜太子便隻剩下了無奈憐惜,而不可能將其列入考慮範圍之內。

    說起人選,李容難免想到榮王李隱。

    她與李隱乃是同父所出,接觸不多,也沒什恩怨可言。

    段士昂之亂,以及嶺南及朔方節度使之死,榮王府已悉數否認與這兩件事的牽扯,但在李容看來,這否認不過是麵子功夫,各人心中自有評斷。

    但人人心中都有一處灰色之地,權勢之爭,從來不隻有黑與白,隻要明麵上過得去,大多數人都樂得裝聾作啞,接著做一個光明磊落的仁者。

    李容唾棄此等人,但大局不是可憑心意去任性對待的兒戲,若沒有更好的人選,她也會、也隻能選擇李隱。

    若沒有意外,李隱這一局本該是穩贏的。

    可偏偏有那一個“意外”在……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那個意外的少年女郎無一處不合她李容的心意,若非要說有什不足,那便是那女郎非是生在李家。

    李容好幾次都不失荒謬地遺憾,為何那個孩子不是從她肚子出來的,她這肚子怎就不爭氣呢。

    遺憾之餘,便又有隱憂。

    如今各人心思已明,她當真不願和那個孩子走到對立麵。可她偏偏是李家公主,她父皇在世時對她極盡寵愛縱容,讓她親手放棄李氏江山,她心中的坎兒並不是那好過的……

    但若常闊往死了求她、磨她呢?

    再有個可能,萬一對麵拿歲安來威脅她呢?

    她可以不管常闊,卻不能不管自己的親生骨肉吧?

    哎,是個人都有難處都有軟肋。

    宣安大長公主自顧為難起來。

    想了又想,她幹脆起身,給常闊寫信。

    她在京師的日子,常闊可沒少給她寫信,她如今到了洛陽,也該給他去信報個平安,這叫禮尚往來。

    況且,李潼幾次來信都曾提到,宣州內外幾次動亂,都多虧有常闊相助,有江都撐腰,才得以穩固住局麵。這份人情,總歸是要認的。

    是以,宣安大長公主這封信寫得心安理得,說罷了自己的事,自然而然地詢問起歲安在北境的情況。

    隻是說到後麵,筆下逐漸“無理取鬧”起來,讓常闊想法子把兒子從北境撈回來,她就這一個兒子,兒子比她的命還緊要,如今她即便什都不要,也要兒子平安活著。若兒子出了什差池,她做鬼也不會放過常闊,有一個算一個,都得給她兒陪葬。

    寫罷之後,大長公主自己看了一遍,眼見癲得有模有樣,遂才封入信封中。

    次日,大長公主讓人將信送出洛陽之時,京師卞春梁的傳書也送到了洛陽。

    卞春梁已將自己即將登基的消息廣而告之,令各方入京朝拜,其中也包括洛陽。

    這讓如今身在洛陽的朝廷官員倍覺受辱,今日的飯食都省了好些,但茶水耗費極甚。

    眾官員無心用飯而沉迷唾罵之餘,心間也難免忐忑,卞春梁讓人送來洛陽的傳書,是給常歲寧的,這顯然是拉攏試探之舉。

    常歲寧一旦接受卞春梁的拉攏,天子儲君以及他們這些人隻怕就沒命呆在洛陽城了。

    但稍作思索後,眾官員們又覺得常歲寧應當不可能答應卞春梁的拉攏……那樣囂張不可一世的一個人,怎會甘願屈於一鹽販之下?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對方狼子野心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至少就目下而言,這份野心可保他們一時平安。

    野心勃勃的,讓人很安心。

    事實也的確如他們所料,駱觀臨在收到那封傳書後,隻瞥了一眼,見得其上那極其不知所謂的“朝拜”二字,便隨手丟進了火盆中,嗤笑出聲——

    “區區一賊子,也配讓我主朝拜?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謬也。”

    算一算日子,節使也該收到京畿之變的消息,以及他那封“大逆不道”的書信了。

    他已將洛陽內外悉數控製妥當,如今隻等節使回信示下了。

    若是可以,他萬分希望節使能夠采納他那一則大逆不道的提議。

    此一日,崔璟結束了一場與北狄的戰事,在前線巡看過,初才回到軍中,便聞聽了來自京師的驚天之變。

    常歲寧近日在操練軍陣,未去前線,比崔璟更早兩日知曉消息。

    一群部將們神情肅重地退下之後,軍帳內隻餘下了崔璟和常歲寧二人。

    崔璟尚未解下甲衣佩劍,匆匆便過來了,此刻他向常歲寧抬手,清冽的眉眼間是少見的鄭重之色:“殿下,時機已至,是時候宣明身份了。”

    著青袍,以銅雀簪挽發,盤坐於沙盤後的常歲寧將手邊來自各處的書信壓下,抬眼看向青年,微微含笑道:“崔璟,你也與我一同,為我做個見證吧。”

    崔璟微怔了一下,戰事當前,他不能離北境太遠,而她不會考慮不到這一點——

    她未曾瞞過他什,這次前來,她便曾與他說過,待穩定住北境的戰局,便返回洛陽認祖歸宗,然而眼下局勢有變——

    此時崔璟便問:“不回洛陽了嗎?”

    常歲寧點頭,眼底閃過一點光芒。

    崔璟立即會意:“我這便讓人安排此事。”

    看著這個總能第一時間領會自己用意的人,常歲寧省心又安心地點頭:“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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