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堅定擁護太子的一名官員率先回神,震驚出聲:“殿下!”
“此等大事,殿下豈可輕言出口!”
“是誰教唆逼迫殿下這樣做的!”
然而緊接著,這名震驚而忿怒的官員卻第一次從那個從無主見的少年口中聽到了從未有過的堅定反駁之辭——
“我意已決,並無人教唆於我,還請南大人不必多勸!”
“我無過人才智,諸位大人教與我的執政之道,我聽罷即忘!我心智不堅,每當遇到大事變故時,便會恐懼發抖,在無人看到的地方甚至會嘔吐不止,徹夜難眠……我寧可無人看得到我!”
李智聲音滿是哭意,他第一次這樣宣泄自己的真實感受:“我生性愚鈍,時常不知何為對錯,自我代政以來,從未做出過一條有利於朝堂百姓的良策!”
“更重要的是我性情怯懦,大多時候都在害怕,我怕死,也怕因為我的無能害得更多人死去!”
“試問這樣一個人,如何能擔任一國儲君呢?”李智看向左側的大臣們,眼滿是淚:“我知道,廢黜儲君是大事,會讓人心動搖,可如今這般局麵,已然國將不國……趁早選立更有能力更能服眾的儲君,才是穩固大盛江山之道。”
“從前無適當人選便罷了,可如今皇姊歸宗……皇姊遠勝過我百千倍不止!”
對上那些官員們還欲說話的表情,李智甚至哭著道:“若諸位再試圖勸阻於我,便是置大盛江山存亡於不顧!”
言畢,再次重重叩首:“無能不肖子孫李智,叩請先祖與聖人做主罷黜皇太子!”
李氏先祖無法開口,能做主的隻有聖人。
誰也不曾料到太子李智會突然有此等“瘋魔”舉動,就連天子也未想到——這個在她眼前長大的儲君,凡行事前都會經過她的準允,或者說,他從不會試圖去做她交待之外的事。
如一尾魚,安分地在一方小魚缸中遊走,從不試圖躍出。
聖冊帝看著顫顫跪在那的少年,殿中諸聲嘩動。
李歲寧立於上方並不說話,正如李智所言,這是李氏先祖和那位聖人的事。
李智再次叩請:“求先祖與聖人恩準!”
來太原的路上,他便總在想一個問題:待節使歸宗之後,他該做些什?
給節使賞賜嗎?將河南道河北道都給她?讓她兼任三道節度使?
可他總覺得哪不對,橫豎不能安心。
直到太子妃的一句話點醒了他:【賞賜這種事,當然要賞人家沒有的呀,如今誰不知道河南道河北道已經是常節使的了?】
李智覺得太子妃言之有理——對,要給常節使本身沒有的!
常節使沒有的,而他有的……
李智顛來倒去地想,終得出一個答案:那不就是……皇太子之位嗎?
他將這個想法喃喃著說了出來,隻見太子妃被驚豔到眼睛大亮,連道此乃“一舉兩得”之策。
第一得自然是可以向常節使表忠心,第二得則在於,卞春梁要殺太子,榮王也要殺太子,想登基的人都要殺太子……那他不做這太子,不就安全了嗎?
要知道,主動不做和被人扒拉下來,那是兩碼事!
最後,魏妙青不忘拍拍李智的肩膀,稱讚道:【我就說你很擅長活命吧,這樣絕妙的法子都被你想到了!】
於是這樣天大的一件事,就被二人這樣愉快並偷偷地決定了。
決定之後,要如何實施,也是個問題。
李智也是在一刻鍾前,才真正鼓足勇氣,選擇在此時說出來。
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和臉麵,過了今日,他隻怕根本沒有辦法同時聚集這多人。
而此事必須要在明麵上敲定,他若私下提及,大臣也好聖人也罷,各方各有思量,必然不會給他在人前開口的機會……
思來想去,就是今日了!
趁著節使的歸宗大典,他務必要將自己從皇太子的位置上扒下來!
李智從未這樣堅定地對待過一件事,但遲遲聽不到聖人的回應,他已然滿身冷汗。
眾官員之聲各異間,忽有蒼老飄渺的笑聲響起,那聲音欣慰道:“太子殿下願順應天意,乃是蒼生之大幸也。”
說話的在場唯一位於政治立場之外的局外人,天鏡。
他不避世,也不避嫌,仿佛隻代天意說話,正如他今日出現,先言此地有龍氣現世,之後便見天顯祥瑞。
他不直接處在政治叢林之中,但他的話卻必然會帶來一定的政治影響。
因此,他的這句“順應天意”,讓很多官員便再難直接說出勸阻之言。
李智聞言心中甚是感激,趁機再次叩請。
不少官員悄悄看向天子所在。
至此,天子無可避免需要表態,哪怕搪塞過去,也需要幾句恰當的場麵話。
但天子未曾搪塞——
聖冊帝緩聲開口,看向李智,語氣有一縷歎息:“太子李智勝在足夠仁厚,這也是朕一直以來最看中他的地方……但他仁厚有餘而膽魄不足,亦是不爭的事實。”
“朕原本想,他還有足夠的時間來磨礪膽魄,但此時看來,卻是不能了。”
歎息斂去,聖冊帝的聲音逐漸有力:“值此動蕩關頭,我大盛的確更需要一位有擔當有能力的儲君,才能令四方安心。”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天子看向了上方,徑直道:“朕如今既然尚是大盛天子,便責無旁貸當為大盛選立新任儲君——”
“我大盛曾有選立皇太女之先例,而歲寧長公主為先皇血脈,出身正統,文韜武略皆備,堪為大盛儲君,可安天下民心!”
“朕今日便做主,罷黜李智皇太子之位,另擇立長公主為皇太女——”女帝言畢,威嚴沉靜的視線看向突然寂靜的殿內諸人:“不知諸卿意下如何?”
眾官員神情多顫動震惶。
適才完成了歸宗大典,都還沒來得及給那位長公主正式定下封號……怎就突然要選立皇太女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