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樞大殿內。
被殺的邪陣師堆屍成川,搜刮來的大量戰利品同樣堆疊成了一座小山。
墨畫安排了幾人,駐守在大殿四周,而後手指一點,靈墨蜿蜒成陣,遍布大殿四周,洗滌了血氣,隔絕了邪氣,這才找了個舒適的地方盤腿坐下,安心翻檢麵前的戰利品。
他神識強而敏銳,洞察入微,挑揀戰利品的速度也是極快。
而且,墨畫這方麵的經驗很豐富。
邪陣師身上的東西,有用的,沒用的,帶不帶邪氣,有沒有汙穢,哪些可以留,哪些要銷毀……
他大致瞥一眼就能知道。
因此,各宗弟子就看墨畫兩隻白嫩的手掌,劃拉得跟土撥鼠一樣,快得都出現重影了。
沒過多久,小山一般的戰利品,就都被墨畫一個不差地清點了一遍。
正道的和邪道的,能用的和不能用的,全都被墨畫分門別類地整理了出來。
一眾宗門天驕,看著都有些愣神。
手法太快了!
太熟練了!
這個墨畫,是不是天天殺人越貨,翻檢戰利品啊?不然為什這熟練啊?
而且,這是邪道的東西,他為什這懂啊……
一大堆邪道的物品,自己這些人看著還一頭霧水的時候,他幾個呼吸間,就已經分好類了?
大家都是宗門弟子,接受的都是乾學九年修行教育,為什就你對邪魔這熟悉?
你這成分,多少有點問題吧?
要不是墨畫剛剛帶著他們,剿滅了八十個邪陣師,這群天驕甚至都要懷疑,這個墨畫其實是某個“魔道巨擘”的後輩,是被派到乾學大宗門臥底的“魔門天驕”了……
眾人滿臉不可思議。
而墨畫幹淨利落地清點完戰利品後,便指著一攤儲物袋,吩咐道:
“這些東西是邪器,不能用的……”
“這些靈石,被血氣汙染了。”
“這些丹藥,也是用人的血肉煉成的,千萬不要沾染。”
“還有這些功法,典籍,邪術,你們千萬別看,容易學壞,全都丟進血河銷毀掉……”
而後墨畫指著另一攤儲物袋,“這麵的靈石能用,丹藥也是正經的常用丹藥,我用神識甄別過了,沒有邪氣和祟氣……”
“你們可以分一分,各自服用煉化,恢複靈力。接下來還不知會遇到什邪魔,一定要未雨綢繆,做好萬全的準備……”
“還有這些……”
墨畫指令清晰,語義明確,看著十分“專業”。
其他各宗各門的天驕,略作遲疑後,便也都照著墨畫說的做了。
漸漸地,這已經成了習慣了。
有人銷毀邪物,有人服用靈石丹藥,煉化靈力,大家井然有序地忙著。
墨畫這才有空,將目光投向了另一攤戰利品。
這麵密密麻麻,全是複雜晦澀的陣圖,典籍,陣媒,還有骨簡……
這些是邪道大陣的第一手陣法資料。
這才是墨畫最想要的東西。
自從身陷邪道大陣開始,墨畫的第一個念頭,就不是逃出大陣,而是想辦法學習,並參悟大陣。
這可是大陣,是陣師的畢生追求。
哪怕是邪道大陣,那也是大陣。
建大陣,是極難的,要耗費海量的人力,靈力和物力。
因此修界現存的大陣,本就少之又少。
全力開啟的大陣,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而大陣全力開啟,還要剛好讓自己能“身臨其境”,學到東西,這個條件就更為苛刻了。
甚至這個大陣的品階,還不能太高。
論道山大陣,倒是當著墨畫的麵,全力開啟了一次,但那是五品大陣,境界太高了,遠超墨畫如今的陣法認知,如天地造物渾然一體,他根本看不破陣理,自然也學不到東西。
而眼前的邪道大陣,通過“降紋兼容”,介於二品和三品之間。
甚至因為是臨時開啟,情況倉促,一些陣法都還沒構建完,一些陣樞結構,都還沒完全“封閉”,陣眼的循環,邪力的流轉,也沒構成閉環。
這幾乎是最完美的,用於學習二品以上“大陣構建”的實例素材。
對墨畫而言,這就是難能可貴的機遇。
墨畫振奮精神,開始抓緊時間,翻閱從邪陣師搜刮下來的,大量的大陣“圖紋”。
具體的陣法,可以不學,因為這些都是邪陣,學了會“汙染”墨畫腦海中的陣法庫。
但大陣的結構和內核,一定要研究。
忽略具體的,表象的邪道陣法,由表及,去洞悉大陣的本質,感悟大陣內核的力量運轉,重構大陣的宏觀中樞。
這關乎陣師的格局。
同樣,也關乎一個主陣師,主建大陣的經驗。
這才是最高深的陣法學問。
墨畫就這樣,一邊翻看,一邊衍算,一邊取出紙筆,隨手將大陣的中樞結構摹畫出來。
旁邊不少宗門弟子,打坐回複靈力之餘,都忍不住偷偷打量墨畫,好奇墨畫到底在畫些什。
可隻看了一眼,他們就頭皮發麻。
筆跡潦草,結構複雜,紋路晦澀,十分抽象。
單個陣紋,他們還能看懂一點,至少知道是二品陣紋,但湊在一起,就完全跟天書一樣,根本不知哪根線條,哪枚紋路,究竟是什含義……
“這就是陣道強者的世界……”
所有人看著墨畫,都暗暗震驚。
從外表上看,大家應該都是人,但大家的腦子,又肯定不屬於同一個“物種”。
至少,正常人不應當,也應該不能夠理解這些“抽象”的陣紋。
即便是以陣法立宗,不少已經定品成為二品陣師的萬陣門弟子,此時近距離看著墨畫隨手畫下的這些陣紋和陣樞線條,也覺得大腦震顫,心中窒息。
一時間,他們甚至產生了強烈的自我懷疑。
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學過陣法……
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考核過了二品陣師……
為什眼前的陣圖,明明是二品的,但看起來那陌生,那難以理解?
“陣法……是這樣子畫的?”
“我們之前學的,都是假陣法?”
之前論劍的時候,他們感受還沒那深刻。
可如今就在墨畫身邊,親眼看著墨畫研究陣法,還是大陣原理,衝擊力實在太強了,也太燒腦了。
不少人心中驚駭,久久難以平靜……
就這樣,時間一點點流逝。
墨畫仍在聚精會神,研究邪道大陣。
大陣的邪陣被他略去,陣樞結構,被他一點點提煉出來。
整體脈絡,也宛如大樹的枝幹一般,被墨畫以潦草但深奧的筆法,還原在了陣紙上。
整座大陣的主幹,在墨畫的識海中,也越來越清晰。
可算著算著,墨畫眉頭卻漸漸皺緊了起來。
“算不全?”
他推衍出的,是以他所在的位置為中樞,以及由此向外衍生的,囊括雁落山大部分地區的大陣結構。
但這部分結構,無法構成陣樞循環。
這也就意味著,雁落山大陣,並非邪道大陣的全部。
這整座邪道大陣的體量,比墨畫此前想的,還要大很多。
甚至雁落山地域,也隻是整座邪道大陣的一個“複陣區塊”罷了。
這有點超出墨畫已有的大陣經驗了。
至少與他曾構建過的,一品五行屠妖大陣的結構,截然不同。
“不愧是近三品的大陣……”
墨畫微微歎氣。
即便以他如今的神識天賦和陣法造詣,參悟起來也感到異常吃力。
墨畫又翻了翻邪陣師的“遺物”,從一枚古老的陣圖殘片上,找到了幾個字:
“荒天血祭。”
墨畫心中微顫。
“這是大陣的名字?荒天血祭大陣……”
這幾個字,果然帶著一股古老而龐大的煞氣,一聽就很血腥,很凶殘。
荒天血“祭”……
重點可能就在這個“祭”字上,這種“獻祭”用的大陣,肯定跟一般大陣不同,也不在他以往所學的陣法範疇……
墨畫眉頭越皺越緊。
他意識到,自己還是把這邪道大陣,想得太簡單了。
這大陣比他所想的,還要宏大,還要複雜。
而且麵肯定藏著一些更深層的陣法奧秘,遠不是他自己走這一遍,或者根據陣紋,逆推陣樞結構,這樣表層的研究,能真正參悟透徹的……
墨畫又耐著性子,繼續研究了一會。
大陣的輪廓,在墨畫心更清晰了些。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自邪陣師身上,搜刮來的現有的邪陣圖
錄,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繼續往深處研究了。
墨畫不由自主,想到了機密陣樞室內,那用畸形眼眸泡酒喝的四個金丹邪陣師。
這四個金丹邪陣師,掌控著更核心的陣樞,身上也肯定有更多,有關荒天血祭大陣的機密。
“殺了他們,搜刮一遍,然後自己研究一下,更機密的陣樞?”
墨畫內心蠢蠢欲動,但考慮片刻,還是按捺下了心中的殺意。
三品金丹,這又是另一個大境界,是另一個修道範疇了。
更何況,雁落山是三品地界,在此地界內,金丹境的陣師,尤其是邪陣師,不受天道壓製,一身修為可全力施展,可全力催動的三品邪陣,是相當陰邪可怕的。
尤其是,這還是邪陣師的老巢。
金丹的邪陣師,更是足足有四個……
墨畫也不太敢冒險。
盡管他現在手下,有足足數百個乾學天驕,再加上他的神念化劍,真動起手來,應該是有機會,斬殺這四個金丹邪陣師的。
但代價就是,肯定有人要死。
至於到底會死多少,就要看具體的謀劃,運氣,還有那四個金丹邪陣師的修為和手段了。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墨畫之前為了謹慎行事,沒敢大膽去窺測那四個邪陣師,因此並不知道他們具體的修為境界。
那四個金丹邪陣師,若隻是金丹初期還好。
可若他們之中,有一兩個是金丹中後期的邪陣師,那結果肯定會更糟糕。
真動起手來,各宗天驕弟子,不知要死多少。
若是之前倒無所謂,可現在墨畫是“帶頭大哥”,這些天驕,都是跟著他混的,他總不可能讓大家去送死。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對金丹邪陣師動手,多少還是有些不太理智,先饒他們一命……”
墨畫心中沉吟。
研究荒天血祭大陣的事,也可以暫緩。
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離開雁落山邪陣。
八十多邪陣師,被自己帶人屠戮一空,一旦暴露,肯定會引來邪神和魔修的報複。
這種事做得再隱秘,也隻能瞞得過一時,瞞不了太久。
而且,空氣中的邪氣,也越來越濃烈了。
再不脫身,一旦拖久了,各種問題,都會越來越嚴峻。
“找一條路,先把大家帶出去……”
墨畫心中沉思,而後不再猶豫,對眾人道:“收拾好東西,你們隨我來。”
大陣從外麵進來不容易,但從麵出去,就相對容易很多。
尤其是,墨畫殺了大量邪陣師,利用他們留下的陣法圖錄,已經將雁落山附近的大陣結構,解析得七七八八了。
這種解析,目前還局限在形式上,用來“洞察”,“掌控”,乃至“重構”大陣,當然是遠遠不足,也遠達不到墨畫對自己的要求。
但用來帶個路,卻是綽綽有餘。
畢竟重新蓋個房子,和隻是從房子把人帶出去,難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隻要將這數百乾學天驕,還有自己的小師弟們,活著從雁落山帶出去,也就算完成任務了。
墨畫心有了計較,便帶頭走在前麵。
一眾天驕,默不作聲,靜悄悄跟在墨畫後麵。
眾人陸續離開陣樞大殿,沿著各種隱秘的甬道,向雁落山外走去。
沿途或下或下,曲曲折折,一會攀岩,一
會上梁,一會鑽甬道……
墨畫輕車熟路,仿佛荒天血祭大陣,就是他自己造的,走在這邪道大陣,像是走在他自家的院子一般,讓人心中匪夷所思。
就這樣,一路相當順利。
沿途巡邏的魔修,和預警的陣法,也幾乎都被墨畫避開了。
偶爾會遇到幾個魔修,實在避不開,就都會被墨畫控製住,而後其他天驕出手擊殺,並且毀屍滅跡。
走著走著,眼看著雁落山的出口,就在眼前。
橫亙在眾人麵前的,隻有一座長長的石橋,還有橋下黑的山穀。
墨畫卻突然停住了,臉色也漸漸凝重。
“小師兄,怎了?”司徒劍問道。
墨畫搖頭歎道:“暫時出不去了。”
司徒劍皺眉,其他人也不解。
墨畫往山穀指了指,“你們看看下麵,小心點,屏氣凝神,不要流露氣息。”
眾人按墨畫說的,屏住呼吸,斂住氣息,探頭往下看去。
這一看,所有人瞬間臉色煞白,無一絲血色。
山穀極深,黑一片,但極目遠望,能隱約看到穀底流淌著的,已經被鮮血染紅的地脈。
而地脈之中,滋養著一團團蠕動的血肉。
這些血肉,如同一個個胚胎,流著漆黑的羊水,包裹著腥臭的黏膜,從頭名的黏膜中,隱約可見其內部,一隻隻畸形的,人的殘肢與各類妖物,混雜交生的可怖妖魔。
地脈給了它們滋養。
有的胚胎,還在緩緩成長,但有的已經蛻了皮,化作了鮮血淋漓血肉妖魔,獠牙滿布的嘴,在撕扯著周圍的血肉殘骸,一點點進食,一點點進化……
而這種妖魔,密密麻麻,幾乎填滿了整座山穀,甚至還隨著血河,不斷向遠處蔓延,一直蔓延到更遠處的黑暗之中,沒有盡頭。
血色的地脈,無盡的黑暗中,更不知孵化了多少隻胚胎,滋養了多少隻妖魔……
這一副煉獄景象,令所有宗門弟子,渾身發寒,如墜冰窖。
一旦掉落山穀,那副畫麵,簡直不敢想象。
甚至稍有不慎,引起了妖魔注意,遭到穀中數不盡的妖魔圍攻,那也定然是死無葬身之地。
而假如這些妖魔,離開山穀,如潮水一般
出現在乾學大地上,便也意味著一場,生靈塗炭的滅絕之災。
絕大多數低階修士,都隻能淪為血肉妖魔的餌食。
所有弟子,心生恐懼。
而墨畫心中震撼之餘,於電光火石間,也總算明白了過來……
屠先生殺那多人,養那多妖魔,到底是用來做什的了。
明白了為什他在夢魘之中,殺過那多邪祟妖魔,但在現世之中,除了血色小漁村中的魚妖,看到的血肉構成妖魔卻寥寥無幾。
這些血肉妖魔,全都被屠先生,養在了這血色地脈,養在這荒天血祭的大陣之中。
墨畫目光一凝,也緩緩明白了,什叫“荒天血祭”。
大荒祭煉的妖魔分為兩類,一者有形,一者無形。
有形者,為血肉;無形者,為邪祟。
邪神的信徒,販賣修士,屠人滿門,以殺戮製造祭品。
修士的血肉,用來祭煉血肉妖魔。
修士殘存的神魂,用來祭煉妖魔邪祟。
血肉妖魔,征伐現世。
邪祟妖魔,締造夢魘。
也就是說,屠先生手,足足掌握著兩支“妖魔大軍”。
一支邪祟妖魔大軍,養在神權之樹的祭壇中。
一支血肉妖魔大軍,養在荒天血祭大陣之中。
一旦荒天血祭大陣運轉,邪力遮天蔽地,兩支妖魔大軍,便會傾巢而出,降臨於世,不僅會大量屠殺修士,還會大量吞噬人的神魂,給現世帶來殺戮,給夢魘帶來絕望。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最終虛實的界限被打破,現世和夢魘合一,邪神便可真正降臨於世。
屆時這天地之間,所有修士,沉淪於苦難和絕望,殺戮和恐懼,無論其血肉,還是其神魂,都是大荒之主的“祭品”。
從生到死,從血肉到神魂,皆不得幸免。
這便是……荒天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