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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往好了想,你至少還撿回了一條命。”蛇類生性狡詐奸猾,哪怕是崇尚一力破萬法的公西仇也不例外,他看著耿直,實際上比誰都懂得如何火上澆油、傷口撒鹽。

    吳賢嘴角肌肉不受控製抽動。

    一邊屏息,一邊壓下內心的驚濤駭浪。

    公西仇哂笑道:“你們這些世家子弟都喜歡講究‘士可殺不可辱’那一套,若是覺得活不下去,非要赴死,想來瑪瑪那邊也無意見。你活著可比你死了更讓她頭疼吧?”

    吳賢險些一口老血哽住喉嚨。

    


    


    他艱難咽下翻湧情緒。

    最後也沒選擇自我了斷。

    倒不是吳賢沒這勇氣,而是公西仇不允許。這奸猾蠻子一邊挑釁一邊將吳賢當成小白鼠,在他身上下了禁止自盡的言靈。給出的理由也是理直氣壯:“瑪瑪那邊確實不介意你是死還是活,但對我來說不同。將你生擒和帶著你首級回去,軍功能是一個價?”

    他公西仇如今也是要養家的人了。

    作為舅舅,他要養阿來的女兒。

    瑪瑪也說小孩兒就是吞金獸。

    既是吞金獸,怎能少了錢權勢的滋養?

    唯有足夠服眾的軍功,才能讓他的榮譽大將軍從掛名轉為實權,從來不在意功名利祿的公西仇也難得認真了一回。作為軍功載體的吳賢怎想?戰利品的想法不被在意。

    公西仇下手生擒吳賢的機會卡得剛剛好,正好在骷髏武卒集體被超度,褚曜等人率兵打高國主力一個措手不及的空隙。吳賢親兵發現國主處境來救人,公西仇已經開溜。

    壞消息,吳賢塊頭太大,帶著他跑不快。

    好消息,追兵的增速言靈沒公西仇熟練。

    雙方始終差著一段距離。公西仇還狡猾地拿吳賢當成肉盾,親兵投鼠忌器,哪敢用弓弩箭矢攻擊?不得不一拖再拖,拖到褚曜兵馬殺到,徹底掐滅親兵搶回吳賢的希望。

    吳賢絕望閉上了眼睛。

    也因為吳賢被生擒,高國主力退不是,不退也不是。兩國兵馬剛打了個照麵,高國這邊就開始軍心渙散,潰不成軍,再加上文武顛倒帶來的不適應導致戰力進一步下滑。

    正常人都看得出這一仗高國無力回天。

    


    


    見大軍殺來了,公西仇放心將吳賢丟給自己人,折返去尋大哥即墨秋,生怕閱曆淺的大哥會在國師手中吃大虧。吳賢被人五花大綁,重點關押,整個過程他都一聲不吭。

    直到戰場上的喊殺聲逐漸遠去。

    秉持“宜將剩勇追窮寇”的原則,寧燕還率領左翼追趕高國殘部上百才停。再往前追就是高國地盤,寧燕本想一鼓作氣再殺一波,孰料行至半途,她丹府內沸騰澎湃的武氣恢複到最熟悉的狀態——文武顛倒結束了!

    寧燕頗為可惜:“時辰太短了。”

    她看了眼己方兵馬的狀態,不得不放棄冒著風險擴大戰果的誘惑,下令鳴金收兵。

    看到寧燕兵馬撤走,被攆得差點斷氣的高國殘部鬆口氣的同時,也憤恨不已。他們已經聯絡上最近郡縣的駐兵,隻要寧燕敢繼續追來,他們便能應外合將她後路斬斷。

    隻要斷了後勤和退路,便能甕中捉鱉。

    哪怕寧燕率領這支兵馬規模不大,但順利吞下的話,多少也能挽回一點局麵,麵子上過得去,還能用俘虜跟沈棠交換己方兵馬,將損失降到最低。奈何率兵主將太警覺。

    高國這邊整合殘部。

    粗略統計,折損兵馬便叫人雙眼鹹澀。

    灰頭土臉的一眾文武麵麵相覷。

    誰也不敢先開口問主上吳賢的下落。

    兩軍幹仗,通過給對方的主將/主帥造謠以達到打擊敵方軍心的目的,屬實正常。

    隻要不是親眼看到人被抓了、首級被懸吊了,這些消息通通可以當“流言”處理。

    奈何,太多人看到吳賢親衛追趕公西仇。

    


    


    高國對此不能不理會。

    為了穩定軍心,他們便一口咬定說吳賢沒被生擒,被抓的人隻是酷似吳賢的替身。

    這說辭隻能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看不到國主出麵收拾殘局、安撫軍心,殘部必然人心惶惶。就在氣氛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時刻,終於等來一人率先開口,打破僵局。

    “諸君,如今該如何是好?”

    “是好是歹,也給出個章程吧。”

    說著掃視眾人麵色,眾同僚表情各異。

    有人歎息,有人啜泣,也有人目光呆滯、表情麻木——這一戰的損失太大太大了!

    大到在場同僚都無法接受的程度。

    要知道他們中間可有人將族中青壯都帶出來了,本以為這一戰再差也是穩賺不賠,打得過就吞並康國,撕下一塊肉,打不過就退守,整體損失可以控製在能接受的範疇。

    孰料會是這個結果。

    賭上全部,結果犢鼻褌都輸出去了。

    唉,也不知他們中間有幾人逃出生天。

    其他同僚沒玩這大,但也有帶上自身比較看好的族人,這搞就是想鍍個金,攢個資曆,成為日後晉升的政治資本,結果折了。

    對家族而言,有潛力的青壯族人永遠是無價之寶,是一個家族延續和發展的根本。

    他們死光了就代表家族沒未來了。

    


    


    見同僚們都不搭話,他隻得硬著頭皮繼續提議:“要不……整合兵馬迎回主上?”

    說完,數道殺人目光投來。

    大家夥兒心中還憋著一股子火氣。

    除了吳賢的心腹以及吳氏出身的重臣,大部分文武對這個提議持反對意見。隻是心反對,嘴上卻不能說,更不能成為第一個開口的人。一群老狐狸,誰不清楚先開口的人會成為眾矢之的?甚至還可能成為新主收攏人心、立威揚名的靶子?你不提,我也不提。

    一時間,氣氛又陷入了僵局。

    這也難不倒其他人。

    當即便有人捂麵哭泣,聲嘶力竭,真情實感地哭訴吳賢的處境以及眾人見死不救。

    剛聽到這話,眾人心中都咯。

    他們中還有人內心暗罵。

    【他爹個刁的,你要去救駕就去,別拖累老子也死。這是有沒有勇氣開戰的問題?這是怎打的問題啊!全盛時期都打成這個鳥樣,現在才收攏三成殘部,就說咋打?】待他看清哭嚎的人,他沉默了。

    因為哭嚎的人既不是吳賢的心腹,也不是吳氏宗族出身,反而是這些年跟吳賢矛盾從暗地擺到明麵上的天海世家之人。這波人跟吳賢的矛盾不可調和,幾乎到了針尖對麥芒的程度!要說文武朝臣有誰最不希望吳賢回來當國主,天海世家絕對能占一席之地!

    他們哭吳賢?

    這不是耗子哭貓?

    欲開口罵人的武將默默將髒話咽回肚子。

    連武將都看得出來的東西,其他狐狸精能瞧不出來?一個個抽著嘴角,無法打斷。

    


    


    他們無法打斷,吳賢心腹也不能。

    截止目前,人家沒說不利於吳賢的話。

    開口哭嚎的人也沒準備說吳賢壞話,他隻是就事論事:“……外界雖傳沈幼梨與國主‘棠棣情深’,但在座諸君,有誰不知這是她沈幼梨的障眼法?不過是哄騙主上放鬆警惕的謊言!吾等追隨主上二三十餘載,最清楚主上性情高傲,是寧可折戟不肯受辱的脾性,更不會將畢生心血拱手讓人。主上怕是……”

    剛烈的吳賢不可能苟且偷生。

    他們作為老臣,若感念主上提拔重用之恩,應當盡心竭力,替主上守好家業才對。

    一名吳氏老臣嘲諷:“君當如何?”

    吳賢受困,打算自己上了?

    以如今天海世家的實力,怕是不夠。

    那人沒將這句陰陽怪氣放在耳中,直接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不若擁立新主!主上膝下血脈皆有其父之風,想來能守住家業。”

    這個提議不可謂不讓人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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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他們搶回吳賢?

    眼下兵力辦不到。前不久他們還被康國兵馬攆著跑,幾乎命懸一線,如此狼狽的記憶連回想都不敢,短時間也沒勇氣整頓殘兵再戰。即便勉強打了,結果也是能預料的。

    但,誰也不想承認自己是懦夫。

    還是貪生怕死,關鍵時刻棄主的懦夫。

    眼前這個提議倒是周全。

    


    


    既給了他們退兵避戰的借口,又讓他們道德沒有瑕疵——不是不想救回主上,而是他們了解主上,在主上心中高國基業比他本人性命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擁立新主也算對得起吳賢。

    吳賢本人知道了也會讚同的。

    對這個提議最不滿的就是吳賢心腹。

    其中一人蹭得站起身,憤怒情緒逼紅了兩頰,紅中透黑:“汝等說的什屁話?”

    “吾等絕不同意棄主上而擁新主!”

    “你們不敢打這一仗,有的是人敢!”

    好半晌過去,出列聲援的人竟不足兩手。

    這一幕成功讓他們麵色鐵青。

    怒視他們之中緘默的吳氏臣子。

    被眼神問候的人對此卻是無動於衷。

    站在吳氏的立場,不管當國主的人是吳賢還是吳賢的孩子,吳氏不都是宗室?利益有損失嗎?若吳賢之子上位,根基不足,說不定還需要依賴宗室力量,宗族反而獲利。

    既如此,當然沒反對的理由。

    退一萬步說,他們發兵將吳賢搶回來了,元氣大傷的高國要多久才能緩過勁?倒不如點到為止,派人去跟沈幼梨商議和談,用利益換取生存空間。真將高國精銳真打沒,屆時想和談?沈幼梨肯同意,與高國接壤的其他小國也不同意啊,屆時可真要滅國了。

    這已經是權衡利弊後的最優解。

    


    


    吳氏臣子選擇沉默。

    老狐狸們對此毫不意外。

    此舉卻將吳賢提拔的庶民武將氣得夠嗆,有人當場抹淚,有人想動手殺人,場麵極其混亂。混亂之下,有人衣衫不整,有人鼻青臉腫。這場鬧劇最後是以無人死亡收場。

    在場這些人,誰家沒個妻兒老小?

    真要鬧出人命,受傷的是家人。

    擁立新主的提案基本通過。

    之所以沒進一步商議,是因為他們還要再等一陣子,等沈棠這邊傳出吳賢的最終處置結果。吳賢怎說也是高國國主,還沒明確發喪,他們急吼吼將擁立新主擺明麵,不叫人恥笑?真要開始走流程,那也要等康國這邊明確不歸還吳賢,或者獅子大開口……兩國使者討價還價,徹底談崩,高國這邊“迫不得已”,為了大局隻能忍痛擁立新主,穩定朝綱。

    這事兒要被動,不能主動。

    或許是知道無法翻盤,吳賢也沒鬧騰。

    他安安分分終於等來了沈棠。粗略一算,二人上次麵對麵相見也是六年前的事了。

    康國兵馬開始清掃戰場。

    吳賢也被帶去見沈棠。

    有杏林醫士治療,吳賢的外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除了容色倦怠、眉眼憔悴,看著不太像是階下囚。他來的時候,帳內還是一片火熱氣氛,眾人興奮商討著此戰的收獲。

    吳賢一來,全場安靜。

    坐在主位的沈棠也抬起了頭。

    


    


    她看到被人五花大綁帶過來的吳賢,忙起身迎上前,嘴說道:“誰讓你們這樣捆著昭德兄的?快快,還不過來給昭德兄鬆綁。”

    對於沈棠生硬的作秀,吳賢連應付的力氣也沒,隻是沉著一張臉,任由沈棠拔劍將捆縛言靈破開。他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的你還需要跟我虛情假意?我吳昭德不是輸不起的人,有什條件,你不妨開出來。你是要錢要財、要城要地,還是要我的命?”

    沈棠笑容漸濃。

    絲毫沒有被嗆住的窘迫。

    她道:“昭德兄也是快人快語。”

    吳賢性格擰巴,耳根子軟,選擇困難症嚴重,唯有一點讓沈棠欣賞——一旦破罐子破摔,他是真的能豁出去撕破臉皮。這都成了階下囚了,反而拿出了一國之主的魄力。

    倒是叫人不知該說什才好。

    不過——

    “……不管真情假意,民間也傳了咱們這多年‘棠棣情深’的美名,我若是一上來就跟昭德兄開口要錢要財、要城要地甚至是要你的命,豈不是讓外人非議我薄情?這事兒,自然要昭德兄先開口才行。”吳賢痛快,她沈幼梨隻會更加痛快,“昭德兄你也知道的,我是草根出身,這輩子最缺的就是錢財,而昭德兄出身名門,最不缺的也是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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