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一看她掉眼淚就心慌,忙道:“李碩人,這是天大的大喜事,您哭做什?”
李良花的孫子孫女也上前哄勸。
三個兒子和兒媳則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彼此對視,能從對方眼中看到驚駭之色。
腦子嗡嗡亂響,心中鼓點如雷。
許久許久——
但人家削得有理有據啊。
在場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讚同!而李良花不懂這些彎彎繞繞,隻看到兒子孝順、兒媳貼心、孫輩爭氣,家日後也要出神仙。他們兄弟兩個再鬧就是讓老太太傷心了。
床榻上的母親睡顏恬靜滿足。
一道留下的,還有官府給的賞賜。
“還請大家夥兒見證。”
為了配得上如今的社會身份,兄弟幾個掏出攢下的閑錢也請了識字書生,隔三差五還讓念書院的孩子教自己,如此磕磕碰碰,硬著頭皮啃下了百八十個字。他們肚子有了墨水,見識自然也比以往高了好幾層。縣令手中的東西,怕是他們幾代人都夠不上。
甚至有不少世家子弟懊悔當年對沈棠的偏見,當年立國之戰沒有投奔,康國站穩腳跟的那幾年沒有積極幹活,如今再努力也是錦上添花,遠不如雪中送炭。而她的毛病?
也就是三番四次削世家了。
上市的名臣名士傳也是分版本的。
三個兒子臉色各異。
李良花得到的榮耀太大了,本地富戶鄉紳聽到動靜,絕對會接二連三帶著厚禮上門道賀的。官府的人要是還在,容易讓人拘束。縣令一隻腳剛邁出去,腦中想起一事兒。
沈棠道:“砸手沒成本啊。”
他們原先也是大字不識的,但自從老太太得了國主的青眼,一家子就跟著雞犬升天了,連縣令都要對他們家客客氣氣。他們窩窩囊囊、給人卑躬屈膝一輩子,驟然翻身成了老爺,跟著老娘住上好房子,街坊鄰都來巴結自己,連帶著心態都發生微妙變化。
沈棠隻要再推一把,此事可成。
“現在沒賣出去還不是因為暗廣太暗?現在的人這矜持,根本不懂廣告的玩法,這也怪不得我。”要是那個時代的人,人均一雙火眼金睛,沈棠隻能耐心去引導,多安排一些水軍下場,“這多天也不是沒收獲。”
李良花一直以為他們都還小,吃了兒的醋,道:“你們小的時候也都是娘的寶。”
一時間,二人感覺比吃了屎還惡心。
根本不用擔心什狡兔死走狗烹。
縣令離開的時候,將冊子留了下來。
“這世上少有人能壽終正寢,李碩人也算是喜喪了。”活著的時候,見到了家的重孫輩,兒孫雖有自己的心思,但在老母親麵前兄友弟恭,三家這多年都沒咋紅臉。牙齒都有打架的時候,更何況是獨立個體,隻要條件允許,沈棠都願意善待她的後人。
窮兒乍富,強得易貧。
李良花長子恭恭敬敬將縣令送出大門,想挽留對方吃一頓卻被拒絕:“李碩人府上還有得忙,本官也有俗務沒解決,就不打擾了。”
兒口幹舌燥眼皮沉重。
活著誥命加身,國主立傳,過身還有國主親手寫的挽聯……說句打擊人的大實話,日後有這規格待遇的臣子,雙手雙腳數得過來。為人臣子,一輩子追求的不就是這些?
縣令這是客氣話,也是大實話。
首要就是收買一些營銷號和大V……
沈棠不允許有人分她的錢。
母子四人仿佛回到幾十年前的燥熱盛夏,三個孩子依偎在母親身邊,待在屋外乘涼解悶,溫柔的手替孩子驅散惱人蚊蟲。那時的童年故事,今日的郎朗書文,似乎重合。
李良花三兒子自然答應,隻是待他低頭一看,驀地察覺出不對,手中的蒲扇鬆開。
但,矮個子麵拔高,有的選就不錯了。
李良花慈愛道:“那就挑著認識的念。”
姓不姓的,不重要。
老先生壓抑激動將每一篇都仔細看過。
上麵視李碩人為寶貝,但對李碩人的後輩可沒什香火情。要是李碩人的後人仗著她的功績,幹出什出格的事情,為了李碩人的名聲著想,少不得要讓他們認清現實!
縣令這話讓李良花長子冒出滿身的冷汗:“縣令教訓得是,草民一定記在心。”
最後,那卷賓客都求不到的寶貝出現在年幼兒手中。盡管她的手被清水來來回回洗了七八遍,幾個大人還是擔心寶貝被弄髒。
本地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來了。
至少坊間已經出現金剛石的風聲。
於是乎,名臣名士傳直接賣脫銷。
他吐出一口濁氣,喟然長歎。
熟料,三兒子竟是語出驚人。
有根骨的就一人,還不是多好的根骨。
李良花長子和次子臉色黑成了鍋底灰。
隻是不知何時沒了氣息。
因為月俸,因為碩人誥命,早八百年分家的三個兒子都爭著搶著想孝順她,僵持不下幹脆三家都拖家帶口住到李良花身邊。老太太覺得溫馨和樂,也不計較那點兒爭端。
沾老母親的光,這幾年沒少收好處,不是這家想交好,就是那來套近乎,逢年過節回禮都故意重一兩倍,名正言順給三兄弟送好處。官府這邊見三人隻是占小便宜,對老母親奉養也算盡心盡力,加之老太太年事已高,開心的日子過一日就少一日,便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過火,權當是哄老太太開心了。
那些沒被抓住錯處的,乖乖配合的?
諸如隻剩下幾個老人吉祥物,全靠家主林風一力抗的林氏;早早站隊,巴結上康時和祈善的康氏;給予沈棠諸多幫助,賊會下注的徐氏……其他家族的子弟隻要老老實實幹活、本本分分當官,掰著手指數一數,居然也都混得不錯。沈棠哪有那血腥殘暴?
至於她跟世家的矛盾?
站在她的立場,似乎都能理解。
待庶民尚且如此,何況功臣?
打開都是米麵糧油和布匹針線。
這時候,老先生新收學生的父親——李良花三兒子,突然跳出來宣布一個大消息。
老先生撫著胡須道:“你說。”
李良花三子也怕夜長夢多,當即就敲定。
不覺淚流滿麵:“讓諸位見笑了。”
送走縣令等人,李良花長子轉身回屋。
李良花手中的就是典藏版!
圖畫全部彩色,用的紙張是精品中的精品,據說能千年不腐不爛,畫軸底布也是用最好的綢緞。上麵的字不是印刷的,而是用金色墨水一筆一劃寫的,每一篇末尾落款都是那幾位大人物親印。老先生指腹虛撫過那一枚枚印記,上麵還有印記主人的濃烈氣息。接觸瞬間,一道道主人遺留的感悟在他腦海盤旋。
她讓小孫女給自己念一念。
老先生沉吟思索。
他們也學過啊。
“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老夫算是知道是什感覺了。”
還不止——
不買賬,不認可,不服氣。
坊間還冒出了盜版。
這種風評僅僅持續幾天就變了。
這是老先生上門前絞盡腦汁才想到的登門拜訪借口。若是一個有根骨的都沒有,他隻能另外想一個。借著收徒的名頭,老先生見到了李良花。老太太一聽老先生要收徒弟,頓時來了力氣,臉上褶子隨著笑意痕跡更深,親眼見了簡陋的拜師儀式,口中直念老王家祖墳冒青煙了,自己死後也能跟丈夫交代之類的話。
“阿父,兒想跟祖母說兒想睡了。”
“全部打掉!”
敲打過了,縣令帶人離開。
康國上下有幾個官員夫人能得誥命加身?
李良花作為一個丈夫早死的老寡婦,不靠娘家、不靠丈夫、不靠子女,硬生生拿下了四等碩人的誥命,其分量之重,可想而知。不僅如此,四等碩人每月還有固定月俸。
重要的是“最像李良花”的孫輩是他老三生的,日後老母親走了,家東西是不是要多給他了?老母親掙來的誥命、供奉祖屋的寶貝是不是也要給老三女兒?這怎行?
當即就要掀桌反對。
公西仇:“……”
用心記下每一個細節,拓印收藏在丹府。
沈棠收到消息,親自給她寫了挽聯。
這些劣質盜版太影響鑽石的美麗!
知己也不是這糟蹋的。
少拿著李碩人的招牌胡搞亂搞!
李良花:“在我這兒,兒就是寶貝。”
拍著李良花長子肩膀,用比較直白的口吻提點對方:“有些人的賀禮,收下就收下了,有些人的賀禮,不該收的就別收。李碩人雖是你的母親,但你畢竟姓王不姓李。”
無病無痛,夢中仙逝。
“祖母,兒不認識。”
隔三差五還要問問鑽石產出多少了,備貨要充足!公西仇幾個高級武膽武者表示雙手都要搓出火花了,國主居然還催!公西仇頭鐵,說罷工半天就罷工半天,蹲在沈棠營帳抱怨不停:“催催催,一天催三回!我打仗這些年都沒這急上火過!也沒看你賣出去一顆,瑪瑪攢這多不怕砸手?不能因為我哥說我可以隨便使喚,你就真隨便使喚我吧?”
一眾賓客仍沉浸在震撼之中。
正如縣令說的那樣,他屁股都沒坐熱乎呢,本地有頭有臉的人家排著隊就上門。不是當家人親至,便是子侄捧著厚禮登門。跟官府樸素的禮物不同,他們送的都是真金白銀!出手最闊綽的就是百十兩銀子!就算三兄弟分一分,也夠每家吃喝不愁七八年了!
對這本名臣名士傳,康國境內庶民買賬比較多,但他們經濟條件有限,而經濟寬裕的階層,特別是世家之流其實不怎認可。前麵三文三武名副其實,一醫一墨也認了,區區一個庶民老嫗算什?為什她都能上啊?就因為她大字不識卻弄出了治水之策?
治水?
老先生先是收了徒弟,又當了一回徒弟改姓的觀禮人。既然姓氏都改了,幹脆名字也改個好聽的。什桃子李子的,聽著不像樣。這天是李良花最開心的一天。
心心心念念著那份名臣名士傳。
人家一來就說看上好苗子,想收親傳弟子,三兄弟骨子還是敬畏讀書人的,忙不迭要將兒子推上去。熟料人家老先生隻是笑容溫和說要收孫輩年紀最小的,是個孫女!
三家孫輩合計二十一人,養活十一人。
賓客來了一批送了一批,見過沒見過的大人物都見了一遍,直到星月交輝,家的客人才陸續散去。毫不誇張得說,李良花家門口的磚石都被踩得光瓦亮了。或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今天的精神頭也格外旺盛。
舉燈的不敢放下,打扇的沒有停頓。
伴隨稚嫩童音以及微微燥熱的風,李良花逐漸有了困意,不多時就響起微微鼾聲。
回到主屋還睡不下。
他滿足將典藏版還給了李良花。
認識的念,不認識的念半邊,半邊都不認識的就含糊跳過去。小小的人兒坐在祖母床榻旁,借著屋內不算明亮的燭火清脆朗讀。三個兒子,兩個在側舉燈,一個在旁打扇。
老先生趁機提出想看一看名臣名士傳的要求,老太太好說話,一口答應下來,讓大兒媳將供奉祖屋的寶貝取來。其他賓客耳尖得很,一個個微微提臀,身體小幅度前傾。
“這是老王家以後的祖傳寶貝,怎能讓兒動?弄髒怎辦?上頭要怪罪的!”
孫輩這多人,就他的女兒被老先生選中當學生,由此可見,這個孩子也是最像她祖母的人。自個兒老母親一輩子不容易,守寡數十年又拉扯大他們兄弟三個,一輩子都在為老王家嘔心瀝血,而老母親娘家早就沒人了,也就是說她老李家這一支沒人了啊!
既然如此,不如讓妮兒改了李姓。
啊不,是各地“名士”!
不得不說,渠清書院是真的牛啊。
夏侯禦和顧德二人朋友圈廣闊,自帶媒體矩陣。好友列表打開,全是人脈和資源!
新人如此努力,老人是不是該反省反省?都是一把年紀的大佬,為何人脈這貧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