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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風戒備看著青年。

    “此地是夢境,阿兄文士之道多半與造夢有關。”盡管處境不妙,林風仍舊鎮定。

    她目前最想知道的是自己何時入夢。

    這個夢境實在過於真實,她白日上值訓練水師也未找出端倪,根據經驗仔細觀察平日容易忽略的東西,卻發現這些細節都與實際無二。這是個足以以假亂真的逼真夢境!

    “猜對了。”

    青年對林風多了幾分欣賞。

    他這個妹妹比想象中、比傳聞更優秀。

    “優秀的孩子會有獎勵。”

    林風暗中催動【屍人藤】將青年團團包圍,密密麻麻的【屍人藤】將小院占得滿滿當當,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個蛇窟。她問了個有些冷的幽默笑話:“獎勵是小妹首級?”

    青年對她的回應微微沉了臉色。

    林風的反應不似挑釁,也沒有忐忑恐懼,有的隻是坦然無畏與淡然自若。她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也側麵反應林風做好心理準備——兄妹倆有一個會淪落屍首分離下場。

    不是她自己,就是青年。

    他沉默了片刻:“我還沒狠心到殺你都不眨一眼的程度,即便你我兄妹分別多年,但你畢竟是阿娘親手送到我手中的手足。”

    林風沒有嬰孩時的記憶,但他記得她裹在繈褓中的模樣:“在見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想——若是當年波折沒有發生,或是當年也將你帶走,你我兄妹之間還會不會兩難?”

    緊跟著,青年就聽眼前成年女子回應。

    “我可以告訴你答案,沒興趣。”

    林風這個回答堪稱一絕。

    她從未想過這個假設的人生。即便在這個人生之中,她身邊還有父母手足等至親。

    隻是林風回應太快,快到不假思索,快到毫無對血脈親情的不舍遲疑:“為何?”

    “為何要臆想一條不曾走過的路如何坦蕩?它真的圓滿無瑕?真能滿足一切缺憾?我不認為林姣姣的人生能比林令德更好!假如給我選擇重來的機會,我不會坐視祖母她們枉死叛賊刀下,但也不會跟她們離開投奔父兄。”

    林風對自己的野心毫不避諱。

    “阿兄作為文心文士見過遼闊天地,所以你可以學習女紅緩解生活窘迫,也可以拾起佩劍行俠四方,閨閣女子的世界僅有四方院牆,別無選擇。我不可能放棄佩劍權利,在父兄身邊長大成人這個選擇毫無吸引力,我不可能選,二者甚至沒有比較的價值。”

    潛台詞就是——

    父女之情、手足之義,有價值,但價值沒有高到能讓她舍棄現有的一切。青年來找她打感情牌從一開始就錯得離譜。林風不僅不會被打動,她甚至會毫不猶豫將其扼殺!

    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主上霸業!

    “我不希望用至親骨血鋪出坦途,但你真要將我逼上絕路,登天梯上有你一階!”

    話音剛落,【屍人藤】躁動撲殺出去。

    讓林風驚駭的是這些【屍人藤】並未如她預想捆住眼前青年,反而如潮水湧向她。

    【屍人藤】接觸身體的瞬間逸散成了白霧,吹得林風鬢發淩亂,幾欲睜不開眼睛。

    待她猛地睜眼,入眼的卻是陌生房梁。

    屋內陳設樸素簡陋,但能看得出主人應該是個少年。林風警惕從床榻坐起,第一反應是查清情況,扭頭看向屋內唯一的銅鏡,鏡中映出一張熟悉但略顯生澀的少年麵龐。

    “阿兄?”

    這具身體是阿兄的?

    這時,竹門被人敲響,來人動作粗魯失禮。林風循著身體本能抓起枕側佩劍,一時也來不及細想為何兄長睡覺會將佩劍放枕邊,簡單套上衣裳出門,看看這夢境怎回事。

    “你今日怎起來這遲?”

    屋外之人年歲稍長,腰間墜著一枚文心花押,著靛青道袍,目測已經加冠。見林風開門,對方自然熟稔地伸手想攬林風腰側,在看到林風手中佩劍的時候,伸到半空的手往上移,搭上肩頭位置:“安之,該上早課了。”

    林風蹙眉想著怎殺人。

    夢境中的人,殺光了也沒事。

    隻是心念一動她卻發現這具身體文氣流淌的通道與自己截然不同,即便能施展言靈也達不到預期效果,對方氣息強度在他這個年紀算得上優秀。她忍下心底驟然升騰的陌生羞辱情緒,壓下唇角,雙手持劍環胸:“嗯。”

    早課很枯燥。

    林風將心神一分為二。

    她一邊看似認真誦讀道經,一邊餘光觀察窗外日頭——夢境的時間跟現實不同,若能找到破綻便可破夢而出。隨著時間推移,她情緒愈發焦躁,滴漏的頻率跟日晷偏斜時間完全對得上,跟現實也一模一樣……夢境中的時間流逝過於真實,真實到不像個夢!

    “阿兄的文士之道不進刑部可惜了。”

    如此逼真的夢境,微知道還不興奮?

    名正言順讓犯人在夢境服刑,現實三個月,夢境三十年,犯人心智再強都要崩潰。

    林風隻能給自己找事情做。

    例如好好研究一下阿兄經脈文氣走向,研究一下他的文士之道……哦,這個沒有,要是對方故意防著自己,要是夢境中這年歲的阿兄還沒有覺醒文士之道……可惜!

    第一日,早課,午課,晚課。

    第二日,早課,午課,晚課。

    第三日,早課,午課,晚課。

    林風麵無表情在隨身書簡刻下一個正。

    同窗對他譏嘲有之、打壓有之、戲謔有之,翻來覆去都是寒酸窮學生也配跟他們一個屋子學習?幼稚到林風都嗤之以鼻,她一門心思想找到破綻,沒空搭理這些瑣事兒。

    刻畫到第三個正的時候,睡夢中的林風突然警覺睜眼,竹屋的門被人推開,三個經常嘴碎的紈子弟入內。林風驀地明白佩劍為何在枕邊:“爾等若不想死,滾出去!”

    三人聽到威脅,先是一怔,大笑:“林素,你算個什東西也敢跟我這說話!”

    林風道:“算你們祖宗!”

    現實她都敢殺人,更何況夢境?

    三人顯然沒意識到情況危險,甚至還以為眼前的林素是記憶中軟弱可欺、隻會忍氣吞聲的寒門子弟。三人各自對視一眼,為首之人使了眼色:“哼,給他點顏色看看!”

    林風無奈隻能選擇殺人。

    三具屍體躺在腳邊的時候,她沉默了。

    蹲下來抹了一把屍體不斷湧出鮮血的致命傷口,摩挲手指,她發現不管是鮮血的溫度還是粘稠質感,跟現實一般無二。不知何時,門外站著個頭戴蓮華冠的文士,也是林風醒來第一日看到的人,對方臉色鐵青,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胸口呼吸逐漸加重。

    聲音艱澀問道:“你殺了他們?”

    “不殺留著過幾日祭奠三清?”

    王都鳳雒民風開放,坊市話本尺度也偏大,哪怕林風一開始誤會三人隻是單純霸淩她的紈,之後也琢磨過來,這仨居心不良!想到她現在用的還是二哥的身體,林風臉色更加古怪——若眼前這些是二哥的過去,豈不是意味著三人都不知死活覬覦過二哥?

    思及此,殺人更加不用手軟。

    “隻可惜沒在他們活著的時候用宮刑!怎,難道你也想試試吾輩佩劍鋒利否?”

    對方沒說話,隻是沉默看著他。

    踏入屋內,彎腰搬屍體:“埋後山!”

    林風頗為詫異:“哦。”

    三具屍體很快就被處理好了。

    折返回去的時候,林風抱劍環胸問:“你也想跟他們一樣,預備雌伏吾之下方?”

    對方猛地扭頭看她,瞳孔地震。

    林風卻沒心情注意他的反應,隻是抬頭看著跟往日一般無二的月色。她剛剛敏銳發現夢境有一瞬波動,隻是瞬息又恢複了平靜。對方語調艱難:“不是,從未想過……”

    林風幽幽看著他:“撒謊。”

    恰逢月底下山探親,林風也收拾了包袱下山,在山腳下看到一個比自己年長一些的青年。青年相貌跟二哥有點相似,鬢角卻抽出了幾縷白發,瞧著有些憔悴頹靡。唯有看到林風的時候,眼睛才重新有了神采:“安之!”

    “兄長!”

    伴隨著車馬的顛簸,兄長小心翼翼試探林風在山上的生活。盡管隻透露隻言片語,卻讓林風聽得心驚,懊悔殺三人太幹脆了。山上求學艱苦,富家子弟不能帶人伺候,生活起居都要自己親力親為。他們哪幹得來這些活?那些家庭背景差的學生就倒黴了。

    供人驅使還是小事,不影響學業即可。

    麻煩的是這些富貴子弟早早開葷,食髓知味,哪會願意憋著?他們就將主意打到那些容貌姣好的同窗身上,倒黴的是林素完美符合條件,平日少不了被騷擾,頗為苦惱。

    最麻煩的是林素幾次拒絕,積怨已深。

    青年親自來接也是怕被報複。

    林風:“沒事,解決了。”

    青年道:“你那辦法也不是萬全之策,得罪一人確實比得罪數人好點兒,但……”

    林風:“……我會注意的。”

    恕罪恕罪,她第一反應就是【五行缺德】那幾本學院話本,集合了女扮男裝、契約情侶、假戲真做、虐戀情深、破鏡重圓等要素。二哥的求學生涯確實是比她精彩得多。

    輕鬆情緒並未維持多久。

    想到這可能是二哥真實經曆過的,多少也有些明白他輕描淡寫帶過的壓抑過往有多苦澀。林風跟著大哥回了家,這個家外表看著還像模像樣,內在卻簡陋到不行。除了待客的廳子與客院還算素淨,其他地方簡直能用家徒四壁形容,甚至連房子都是透風的。

    這一切真實得過分。

    不知不覺,書簡上的正已經畫滿。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盤旋,並且隨著時間推移愈發動搖——她真的是墜入二哥編造的夢境,而不是意外穿越到了過去的二哥身上?

    “自從那日過後,安之,你變了。”林風割腕自盡不成,那名蓮華冠同窗來探望,試探道,“是因為那幾人騷擾?可他們已經被你……你為何還心有鬱結,不惜自殘?”

    林風道:“你不懂。”

    休養了兩日,林風收拾為數不多的東西,準備動身去西北看一看。若不是夢境,此刻的主上、老師還有她自己怎樣了?不論如何,她都要重新回到主上麾下效力才行。

    兄長欲言又止。

    這段時間,他看著更疲累蒼老。

    見麵不多的父親也沉默不言。

    聽到林風想外出遊學,二人思慮良久還是答應了。父親道:“家一應有為父。”

    林風垂眼點頭。

    盡管父親和大哥沒有明說,但林風幾次下山也聽到一些隻言片語,知道家中窘迫,知道父兄受挫,知道族人遭遇不公……她知道以自己的經驗能力可以幫忙分擔,但她選擇了旁觀。此刻抽身離開,也是不想繼續相處,她怕理智抵不過血緣天性,也怕心軟。

    外出遊學並不是孤身一人。

    那名同窗不知從哪聽來消息也跟來。

    林風:“……”

    想拒絕,但看在盤纏的份上還是答應了。

    二人同行,跋山涉水,一路朝著西北。

    同窗不解道:“聽說那邊兵荒馬亂,民風粗野,安之,遊學還是選個安全地方?”

    林風道:“我是尋找明主。”

    同窗:“西北?”

    “紫薇出西北,明主也在西北!”

    隻是萬萬沒想到,數月風餐露宿趕到河尹郡,卻收到主上被平調隴舞郡的消息。林風掐指算算時間,完全對不上!當即馬不停蹄往隴舞郡,卻又聽到隴舞郡跟十烏開戰。

    不對——

    完全不對!

    林風循著記憶趕向記憶中的山崖。

    恰好看到“自己”一記【沉水入火】,在半山腰的石塊平台割下一人首級,旁邊還站著個這會兒還不熟悉的路人甲荀貞。二人正低語,驀地齊齊看來。林風看著另一個“她”。

    “她”看看林風,看看林風身側的同窗。

    頗感意外:“居然找過來了。”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卻讓林風陌生。

    “二哥?”

    想到什,林風麵色鐵青一片。

    若她經曆著二哥的過去,是不是二哥也在重複她的過往?林風握劍的手在抖,卻不是因為懼怕,而是因為壓抑不住的殺意!她身份能接觸多少機密,林風能不知道嗎?

    “二哥,我在這殺你,你會死嗎?”

    “你試試,不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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