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燃徐徐落在懸崖邊，正麵喬婉君，收寂夜刀入鞘。

雙方距離一米左右，陸燃的後半截腳掌，處於踏空狀態。

對於母親大人，陸燃一向又愛又敬，不太敢讓她往後退，就隻好這樣了。

說來也有趣。

陸燃本以為，自己進了那間書房，就釋懷了，就和年少的自己和解了。

但此次再來驚鴻峰，他意識到，自己依舊是這般小心翼翼的。

好像並未改變。

關於求見母親一事，充斥在陸燃心頭的，並不是期待、想念、歡喜等等情緒。

他的第一想法，是擔心吃閉門羹。

這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而在陸燃未開口之前，喬婉君便用一句玩笑之語，表明了她在等他。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消除了陸燃心中所有的擔憂。

也許，早在陸燃送熱牛奶的那個夜晚，喬婉君便考慮清楚了，該用怎樣的方式照顧陸燃。

惟有陸燃，還被困在特殊的年少歲月。

小心翼翼、誠惶誠恐。“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優秀，帶它開啟了神兵領域。”喬婉君聲音輕柔。

陸燃看向母親身側。

喬婉君負後的手中，還握著霞光刀。

苦苦掙紮的霞光刀。

“嗡！嗡！！”

霞光刀不斷震顫著，光芒璀璨，似是想要脫離女人的掌控。

然而，喬婉君就這握著刀柄，讓它動彈不得。

輕鬆又愜意。

陸燃捫心自問，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

哪怕他是江境，哪怕他開啟邪法·裂魂之力，依舊難以囚禁霞光刀。

這可是神兵啊！

更是開啟了神兵領域的神兵！

陸燃沉默片刻，開口道：“媽媽之前跟我說，等霞光刀開啟神兵領域之後，你就很難揮動它了。”

喬婉君麵帶笑意：“神兵領域，也有高低強弱之別。

無論是人，還是兵刃，在這條向上攀登的道路中，是永無止境的。

你可以多幫幫它。”

陸燃：“……”

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等我帶著霞光刀，領悟更深層次的神兵領域，把祥雲旋渦開出來之後……

它在你手，是不是還動不了啊？

“好了。”喬婉君淡淡開口，拇指輕輕撫過刀柄。

霞光刀：“……”

你是讓我別鬧了嗎？

你。嗯，行吧，你是主人的母親。

霞光刀認命似的沉寂了下來。

喬婉君感受到霞光刀不再掙紮，便鬆開了手。

正版兒子已經站在自己麵前了。

盜版的“器靈兒子”，的確可以走了。

她隻是不願在神兵反抗最劇烈時，突然鬆開手，那樣一來，霞光刀必將狠狠竄出去，恐怕會轟碎山崖。

“嗡”

霞光刀飛回陸燃身旁，並未歸鞘，而是將刀柄塞進了陸燃的手。

無比強大的神兵，竟然一副委屈巴巴的小模樣。

似是在尋求安慰？

喬婉君並不理會霞光刀，而是輕輕瞧著陸燃的雙眼：“許久未見，你有了一番不得了的際遇。”

陸燃點頭道：“媽，我現在是落仙山之主。”

喬婉君微微蹙眉，思索道：“落仙山之主？”

陸燃：“……”小門小派，都不配入您的耳朵嗎？

說真的，單單從級別上來說，我可比你高！

我那邊可是正山正神！

你這邊隻是個分山，且還沒有神。

當然了，這些話，陸燃是不敢往外說的。

喬婉君似是想起了什：“彩南省，葉榆城，仙羊一派，落仙山。”

“對！”陸燃重重點頭。

出乎意料，喬婉君並未露出笑容。

就連眸中的暖意，都悄悄散了些許，漸漸變回深水幽潭。

她思忖片刻，輕聲道：“看來，仙羊大人很器重你。

給了你人間宗主的地位。”

陸燃心中微動，試探道：“媽媽不太支持？”

“怎會。”喬婉君忽然恢複了溫柔模樣，笑看著陸燃，“你打算一直這樣麵對我？”

“哦哦。”陸燃趕忙摘下口罩和漁夫帽。

喬婉君靜靜地瞧著陸燃，突然間就沒了話語。

何止是仙羊一派·人間宗主。

你也受到神明的賜福了？

閉關修行的喬婉君，與外界完全斷聯。

她不知道霞光刀開啟了領域，當然也不知曉陸燃被賜福一事。

但陸燃卸下偽裝後，這副驚為天人的姿態麵貌，足夠讓喬婉君推測出許多。

懸崖處，一片靜謐。

唯有寒風吹拂的聲音，點點霜雪亂舞。

“媽？”陸燃小聲喚道。

喬婉君從回憶中醒來，搖頭笑了笑：“原本，你與他有三分相似。

如今，你已勝他太多太多，雲泥之別。”

陸燃的心中五味雜陳。

在陸燃心中，父親一直是英雄，是他仰望的、追逐的目標。

而當陸燃達成了這一切，甚至獲得喬婉君的認可時，他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喜悅。

陸燃不知該說什，索性轉移話題：“對了，媽，我給你帶回來一個禮物，放在你書房了。”

喬婉君頗為意外：“書房？”

陸燃聳了聳肩膀，一副輕鬆樣子：“你之前說過，別進書房打擾你。

你不在書房，我當然打擾不到你了。”

“”喬婉君莞爾一笑。

這一尊屹立於驚鴻峰頂的女劍仙，似乎更加鮮活了些。

她抬起手，對著陸燃招了招。

陸燃向前一步，終於不用半截腳掌扒地了。

她的手掌落在了陸燃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

她沒有怪罪，反而有些欣慰，眼中帶著一絲讚許。

隻不過，她的身體似是已被霜雪浸透。

她的手冷得可怕，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柔軟。

陸燃忽然開口：“媽媽是在反抗什嗎？”

喬婉君動作稍有停滯，但很快掩蓋了過去，輕聲道：“從哪看出來的？”

陸燃：“牆上掛的字。”

他本想繼續往下說，說那個毛筆字“劍”，說說筆畫筆鋒。

但喬婉君聽到陸燃的話語後，忽然抬起眼簾。

那若深水幽潭般的眸子，遠比她的手更冷，看得陸燃通體冰涼。

“送媽媽什禮物了？”喬婉君微笑開口。

她語氣如常，好像什都沒發生，好像剛才的眼神不是出自於她。

陸燃心中重重一歎。

看來她不想說。

是有什顧慮？

剛剛，自己說成為落仙山之主時，她的反應也不太對。

沒有身為母親的欣慰、喜悅，反而是暗暗沉思。

這……

“等回家後，你就知道了。”陸燃心思有些亂，順口回應道。

喬婉君並未追問，而是道：“它倆沒為難你吧？”

陸燃立即明白，母親說的是書房內的一雙神兵。

“沒有沒有。”陸燃連連搖頭，忽然想到了什，“對了，你可別問它倆啊！”

“好好好。”

那稍顯無奈的寵溺語氣，終於有了些尋常母親應有的樣子。

“媽媽在這修行得怎樣？一切還順利？”

“還好。”

“什時候回家？”

“你想我回去呀？”喬婉君笑著打趣。

雙方交流的時間越久，她的人性色彩就越濃。

陸燃想了想，試探道：“正月十五，能回來給小元夕過生日？”

陸燃那期望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請求語氣，令喬婉君心中一軟。

她能感受到，一雙兒女的感情真的很好。

若不是為了喬元夕，陸燃是不可能這般“強求”的。

陸燃見母親沉默，繼續道：“我陪小元夕過除夕。

你回來過元宵、陪我倆一起過生日。

一夜就好，行不行？”

陸燃當然知道，閉關時不該被打擾。

更何況是喬婉君這樣的人物。

時至今日，陸燃也不知道喬婉君實力幾何。

但他不會因無知而無畏。

相反，正因為無知，所以陸燃更加敬畏。

“好，我答應你。”喬婉君眸底掠過一絲歉疚，柔聲開口。

陸燃頓時鬆了口氣。

這下，小元夕能開心好久了。

“對了，媽，我還有個事。”

“嗯？”

“仙羊大人給我降下傳音，說要開啟一座神墟，讓我好好準備。”

喬婉君絕美的麵龐上，笑容漸緩。

似退潮的海水，盡數消散。

冰寒。

又一次，透過母親的眼睛，陸燃感受到了直達心底的寒意。

喬婉君沉默不語，陸燃愈發心慌。

自己好歹也是浩浩之江，竟會如此不堪？

陸燃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為何，陳京京會理所當然的說，她會被喬婉君罰跪。

陳京京這樣的江境大能，走到哪，都是受人敬仰的主兒。

但她說這話時，沒有絲毫不滿。

更未覺半點受辱！

如今，陸燃站在喬婉君麵前，他切身體會到了。

所謂的江境大能，在喬婉君的眼中，與螻蟻無異！

喬陸二人好歹是母子。

陸燃知道她不會傷害自己。

但是旁人呢？

“仙羊。”喬婉君淡淡開口。

陸燃一陣頭皮發麻！

咱就是說，您能不能在“仙羊”後麵加個“大人”？

陸燃張了張嘴：“不想讓我去？”

喬婉君：“你可知曉，你派神墟何時開啟？”

“三個月。呃，兩個月後，剛好可以陪小元夕過完生日。”

喬婉君上前一步。

陸燃反應奇快，當即側身讓開。

喬婉君佇立在懸崖邊，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雪山。

陸燃沉默著，看著她靜靜佇立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喬婉君輕聲道：“你想要活著回來，絕非易事。”

陸燃低聲道：“我有心理準備。”

“依舊想去？”

“依舊想去！”

“為何？”喬婉君輕聲道，“你成長得很快，遠超我的意料。

在人間，你也能步步登天。”

陸燃消化著母親特殊的話語，沒有第一時間回應。

他有太多前往的理由。

關於完成仙羊大人的期許。

關於揭開這世界的奧秘。

“我會回來的，媽。”陸燃沉聲道，“仙羊大人於我有恩，天大的恩情。”

喬婉君垂下眼簾，看著腳下白茫茫的雪林。

陸燃詢問道：“媽媽進過神墟？知道神墟背後的情況？”

喬婉君忽然道：“燃燃。”

“嗯？”

“答應媽媽一件事。”

“什？”

“若你發現，這個世界與你想象中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