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李衍等人策馬而行。
穿過河道時,他又扭頭看了一眼,那座破敗的昭德寺,已經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李少俠,那老妖的話能信?”
吳德海麵帶猶豫,忍不住開口詢問。
“它不敢撒謊。”
李衍冷聲道:“寺中鬼和尚念的是《無量壽經》,如果我沒猜錯,那東西道行十分恐怖,內外相應,已自成淨土。”
“不過,跑得了和尚卻跑不了廟,它的‘淨土’困於此地,難以離開,所以才寧願被壓製百年,以求重新建廟。”
“這老東西也是精明,即便放火,恐怕也難以損其根本,所以也是見風使舵裝可憐,借助咱們的力量擺脫劫難。”
“原來如此。”吳德海恍然大悟,隨後皺眉搖頭道:“李少俠說此地是三豐真人封禁,為何不直接將其鎮殺?”
李衍若有所思,看向遠處襄陽城牆,“一來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些東西當時沒作怪,三豐真人心存仁慈,沒有下狠手。”
“二來這地方,已與天靈地寶相合,有些古怪,一旦處理不好,反倒弄得怨氣滋生,厲鬼橫行。”
“無論什原因,城隍廟肯定有問題!”
“吳千戶,回去後立刻召集人馬,包圍城隍廟!”
“好,就聽李少俠的。”
眾人當即快馬加鞭,向著襄陽城而去。
而另一邊,周千戶則帶著兵馬,向天聖教俘虜所說的那幾個村莊而去,捉拿妖人,撲滅隱患……
半路時,都尉司便已放出鷹隼傳信。
因此當他們回到襄陽城時,人手已經聚集。
襄陽城的地位,比不上鄖陽和武昌三鎮,但作為漢水重要碼頭,都尉司千戶所,還是配備了近千人。
吳德海一聲令下,隊伍烏壓壓向南城而去。
因為怕泄密,所以當都尉司的人到達城隍廟後,他們才知道這次的目標,彼此麵麵相覷。
城隍廟這地方,可不好惹。
千戶大人一向滑不溜手,怎突然惹這些人。
襄陽城內,李衍雖接觸了衛所和都尉司,但這可不止一方勢力,還有府衙、商會、書院、地方豪紳和江湖幫會。
這大的動靜,頓時引來不少視線。
府衙內,之前的吳推官倒楣,被感染瘟疫,於是便有一名同知匆匆帶人前來。
衛所之中,原本不想和江湖中人打交道的都指揮使,也帶著人策馬而來。
而城隍廟,自然更是一陣大亂。
原本緊閉的大門開啟,一名臉色蒼白的老道走出城隍廟,臉上難掩憤怒,對著吳德海冷聲道:“吳千戶,你這是何意?”
吳德海尷尬一笑,隨後抱拳道:“玉辰子道長,我等隨這位李少俠查案,發現了一些東西,想要與您核實。”
老道眉頭緊皺,扭頭看向李衍,冷聲道:“這位就是李施主吧,你與我真武宮關係不錯,為何要做此事?”
李衍掐動法訣,深深吸了口氣,隨後跳下馬,邊走邊說道:“道長莫要誤會,隻不過我等找到了瘟疫源頭,想請城隍廟做法除瘟。”
“哦?”
老道頓時一愣,“你找到了,在哪兒?”
“就在那邊。”李衍指了指後方。
但就在老道抬頭觀望時,李衍腳下忽然暗勁爆發,瞬間來到老道麵前。
“鼠輩小子!”
老道一個激靈,勃然大怒。
他眼見李衍衝來,毫不躲閃,直接一個趟泥步迎上,身若蛟龍,凝爪扣向李衍喉嚨。
用的正是龍華拳。
但快要靠近時,又忽然變掌,左手後背掐訣,掌心掀起陰風,在李衍眼中陡然變大。
真武秘法,吸魂掌!
而李衍則不閃不避,手臂一掄,好似斧頭般鑿下,同時拳頭電弧滋滋作響。
!
一聲爆響。
老道手臂骨折,悶哼著連連後退。
李衍則得理不饒人,再次搶身上前,斷塵刀倉啷一聲出鞘,直接頂在老道眉心。
“你……你要做什?!”
老道按著斷裂的手臂,又驚又怒。
李衍則毫不理會,沉聲下令道:“封鎖整個城隍廟,莫跑掉一個,但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後方的吳德海張大了嘴巴,滿頭冷汗。
他本以為李衍要上門質問,之前也是這交代,怎突然變卦,直接下了殺手?
嗖!嗖!
不等他多問,兩道身影便從側院縱身而起,從圍牆跳下,直接一腳踹飛都尉司騎兵,試圖奪馬逃走。
這下,都尉司的人哪還不知出了事。
嘩啦啦!
周圍的好手,當即甩出流星勾鎖,一下子絆住馬腿,馬上的兩人也被摔飛滾落在地。
他們剛想逃走,便被一柄柄利刃架住脖子。
都尉司可是來了上千人,所以大多是明勁,唯有小旗才踏入暗勁,但人實在太多了,即便化勁高手想逃,也沒那簡單。
被圍住的兩人,雖一身道袍打扮,但眼神凶狠,道髻淩亂,明顯是賊人偽裝。
都尉司眾人皆麵麵相覷,難以置信。
看情形,城隍廟早已淪陷。
麵可是有執法堂高手,他們也打過交道,怎會輕易淪陷,簡直難以想象。
見事情敗露,老道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寬大的道袍袖子,手中出現一個小黑瓶。
但還沒動手,就慘叫一聲跌倒在地,卻是李衍手腕一抖,揮刀卸掉了他的胳膊。
老道一隻手被打斷,另一隻手被砍掉,徹底沒了反抗之力,麵若死灰。
“搜,都戴上醋布!”
不用李衍多說,吳德海就連忙下令,都尉司眾人紮緊臉上的醋布,衝入城隍廟中。
之前城隍廟就放出消息,他們外出探查,不小心感染了瘟疫,如今正在閉門治療。
門口打成這樣,卻沒人出來,眾人心中已有所預料。
果然,他們衝入各個偏殿,立刻有了發現。
床上躺著不少道人和道童,但早已麵若死灰,胸口被人剖開,取走五髒六腑,鮮血腥臭味撲鼻。
整個城隍廟,竟已經沒了活人!
此時府衙的一位同知也已趕到,看到眼前場景,頓時讓他臉色慘白,“這,這怎回事?”
李衍眼神冰冷,看著眼前老道,“當然是內賊勾結外匪,城隍廟早就被人動了手腳,方才我靠近時才發現不對。”
吳德海也是眉頭緊皺,“玉辰子道長,您可是正教弟子,馬上要當廟祝的人,為何要殘害這些弟子?”
老道麵若死灰,歎了口氣,一言不發。
看模樣,一時半會兒不會交代。
李衍也顧不上多問,直接走向正殿。
城隍乃守護城池之神,處於國家正神祭祀,其關鍵性可想而知,而且還駐紮著兵馬。
敵人攻陷此地,肯定有大陰謀。
進入殿中後,李衍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寬廣的大殿之上,供奉著一尊身穿漢朝官服的老者,手持朱筆,頭戴高冠,白發白須,兩側還分列著兩尊武將。
襄陽自古就是名城,供奉的城隍自然也不簡單,乃漢初名相蕭何。
除此之外,周圍兩側還有階梯式木架,擺放著密密麻麻的黑色魂罐,油燈環繞,貼著黃符。
但此時,城隍和兩尊神像的雙眼,已被沾滿血汙的符帛纏繞,濃鬱的香火之氣,也染上了一層血腥氣。
而在供桌上,則堆滿了五髒六腑。
“這是什邪法?”
吳德海看到後,隻覺頭皮發麻。
而李衍則沉默不語,掐動法訣,兩種神通同時發動,各種各樣的味道湧入鼻腔,耳邊也傳來很多古怪聲響。
城隍神像中,不斷傳來個憤怒的聲音,“魑魅魍魎,當斬!當斬!當斬!”
“殺!殺!殺!”
旁邊兩尊仆神,同樣癲狂。
而還有一個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斷從那堆血肉五髒中傳來,帶著彈舌音,似乎在念誦某種古老咒法。
與此同時,勾牒也隨之發熱。
僅僅是一瞬間,李衍就變了臉色,厲喝道:“所有人,立刻離開大殿!”
“快快快,退!”
整個城隍大殿,徹底陷入黑暗。
嘩啦啦的鎖鏈聲、瓶瓶罐罐碎裂的聲音、某種野獸怒吼聲。連成一片。
眾人聽得心驚膽顫,哪還敢回頭觀望。
過了許久,待聲音漸漸消失,才聽到大殿內李衍開口,“好了,進來吧。”
吳德海偷偷扭頭,見沒事發生,才帶著幾名手下重新進入城隍廟。
隻見麵一片狼藉,所有的架子上的魂罐全都碎裂,好像被狂風席卷過一般,就連高聳的殿柱之上,也布滿一道道爪痕。
“這。出了什事?”
吳德海咽了口唾沫,小心詢問。
李衍則隨手拎起一根棍子,將供桌上的血肉內髒扒拉開,麵赫然還有尊漆黑小神像。
這神像上身為中年男子,白須黑眉,一襲黑衣,下麵光著腳,露出一對巨大雞爪,因之前被內髒包裹,滿是血汙。
而其胸腹處,已出現大片裂縫。
“這是鬼教魔神!”
李衍抬頭看了看周圍,心有餘悸道:“這東西,善於偽裝能竊取香火,鬼教以修行之人五髒供奉,是要侵染城隍,操控社令兵馬。”
“一旦他們成功,襄陽城必破!”
就在方才,他又觸發了陰司任務。
之前在武昌城中,他斬殺“柳娘”,就得知了鬼教真正供奉的魔神。
其名冉通,原為上古山神,古巫所化,後成為妖神,封神之戰後被鎮壓。
這個魔神最為狡猾,傳下“通幽長生術”,還能進行偽裝,或詐稱正神,竊據香火,或改變身份。
鬼教各地供奉的大鬼,無論鄂州“稜睜神”當時東京城的“擰瞪神”,都是其分身。
這家夥從陰司逃出五道魔氣,當時武昌城抓到一道,沒想到這也隱藏了一道。
“怪不得。”
吳德海用手巾不停擦著額頭冷汗,“用瘟疫切斷襄陽城水道,到時周圍村子暴亂,保康縣駐軍回援,襄陽社令兵馬出動。好個連環計!”
他們都是精明之人,立刻想明白鬼教布置。
李衍則看向城隍爺神像,搖頭道:“襄陽城社令兵馬已汙,出來就會作祟,已被處理,但城隍也還清醒。”
“立刻傳信武當山,派人來支援!”
“好!”
吳德海一聽,便急急忙忙前去處理。
出了這大的事,原本匆匆跑來問罪的幾名大官,立刻不敢多言,交代一番後幫忙處理。
他們都心中叫苦,瘟疫不說,又弄出這大的事,恐怕這次免不了失職之罪。
李衍則顧不上理會他們,微微一歎,取出三炷香,給城隍神像上香。
勾牒內,一道濃鬱的陰司神罡湧入體內。
原本布滿傷痕,快要崩裂的大羅法身,立刻修補大半,勾魂索的長度,也增加了不少。
出了這種事,他們自然要等待結果。
李衍和呂三返回都尉司住下休息。
隨後,各種消息陸續傳來。
襄陽衛所的周千戶,帶人衝入那些村莊,已經被蠱惑著魔的村民,在天聖教妖人帶領下,拿著刀槍棍棒跟他們拚命。
這些百姓,已全部感染了瘟疫,跟行屍走肉一般,衛所士兵雖蕩平了村子,但也有不少人染上瘟疫……
南漳縣的春秋寨,不知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知道事情已經敗露,竟直接動手,下山攻破了縣城。
眼下,通往保康縣的道路已經中斷。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們找到了瘟疫源頭之一,那截怨氣衝天的楠木。
太玄正教,有消除瘟疫的法事,隻要有了此物,至少襄陽城內的瘟疫,就可解除。
臨近傍晚,武當山的援兵終於到達。
襄陽城隍廟發生的事,顯然讓真武宮火大,直接派來了近百名道人。
而為首的,赫然是五龍宮的禦龍子,身旁還帶著五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