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康縣之名,源於北宋雍熙“保康軍”,意為“保靖康民”,大宣立朝後,才設立保康縣。
雖說保康縣城建成不過百年,但這片區域很早便有百姓居住,甚至要追溯到楚先王熊繹。
多少年戰亂,都未波及這些地方。
原因很簡單,保康縣境內山巒重疊,溝壑縱橫,地勢起伏多變,山溝河流不計其數。
嚴格點說,這也算是荊楚山林區域,有些村子常年封閉,自給自足,官府收糧稅都費勁。
在亂世之中,也相當於一方桃花源。
但如今,戰爭的陰雲同樣籠罩了此地。
“哇!哇!”
皎潔月光下,烏鴉時聚時散。
幽深的峽穀山道上,密密麻麻全是屍體,既有天聖教徒,也有朝廷兵馬,殘肢滿地,碎裂的旗幟和兵器縱橫交錯。
周圍山林,更是冒著濃煙火光。
若有人從高處觀望,像這類破敗的戰場,保康縣境內,竟有大小十餘處。
這便是如今的戰場形勢。
鄂州之地,朝廷兵馬不足,都是從其他地方調來。而天聖軍和龍驤軍,則從小在山林中長大,擅於山林爭鬥,且占據地勢之力。
他們化整為零,小隊人馬四處遊走偷襲,給朝廷軍隊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即便真武宮調動兵馬,有時也隻能滅掉對方一兩支小隊,無法決定戰局。
所以如今朝廷策略,就是借助兵力優勢,穩步推進,不斷壓縮天聖教地盤。
幸運的是,朝堂之上並未催促。
一來這兩年糧食豐收,國庫充盈,有足夠的時間,將這神州腹地隱患徹底清除。
二來朝廷也在借此練兵,實驗新式火器戰法。
荊楚山林這邊的戰局,已到了最後時刻,無論龍驤軍還是天聖軍,都已沒了取勝希望。
當初轟轟烈烈,現在不過苟延殘喘……
……“唉”
遠處山道上,王道玄歎了口氣,收回目光,“那些戰場若不早點收拾,不知會弄出多少孤魂野鬼,魑魅魍魎。”
“根本沒時間。”
宮逡回道:“天聖教弄出一支妖軍,都修有邪術,還用了新式火器,躲藏在山林中分散遊擊。”
“尤其是戰場周圍,真武宮的道長們做法事時,時常被偷襲,專門打黑槍,打了就跑,還是頭疼。”
“大帥已經下令,不得私自脫離隊伍,入夜之後必須回到軍營,隻能等戰後再收拾。”
“早點走吧。”
李衍抬頭,看著前方荒草叢生的山道,疑惑道:“這個地方,真有人住?”
“有!”
宮逡開口道:“前方群山之中,有個龍潭村,地處偏僻,出入山道十分險峻,並未受戰亂波及。”
“龍潭村後山,有條古山道,傳聞是當初楚國先民所建,從那就能避開天聖軍,進入神農架。”
“村中正我剛好認識,在那休息一晚,明早就出發,入神農架。”
“行,早點走吧,老沙我都快餓死了!”
沙飛嘟嘟囔囔抱怨道。
他們這一路,連續打散好幾次敵襲,雖戰果輝煌,但也是日夜緊繃,來不及生火,幹糧都已吃光。
這兩日避開主戰場,翻山越嶺,為隱藏行跡,隻能吃些野果充饑,實在有些扛不住。
宮逡自己也是一身疲憊,不再多說,帶著眾人在密林山道中穿梭。
沒多久,眼前赫然出現一座陡坡。
周圍草木蒼翠,但此地卻是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好似一頭巨獸裸露的骸骨,斜斜通向山頂。
“就在這。”
宮逡抬頭道:“其他地方,要林木太過茂密,要是懸崖峭壁,難以通行,隻有從這翻山,最為便捷。”
望著這奇特地形,王道玄忍不住從懷中取出羅盤,查看一番後,皺眉道:“此地寸草不生,地陰之地雜亂,前方無水,左右無靠,乃是凶地啊,沒出過什事嗎?”
宮逡愣了一下,“這龍潭村我來過幾次,村中有耕田,還有一個大水灘,加上獵戶不少,過的還算安穩,並未出過什事。”
“哦?”
王道玄又看了下山頂,“這就有些奇怪了,村中是否有什廟宇或鎮物?”
宮逡連忙回道:“山坡之上有座祖師廟,年代十分古老,香火旺盛。”
“這就難怪了。”
王道玄恍然大悟,“原來早有高人做了布置。”
祖師廟內,供奉的是老子。
若香火旺盛,必然能護佑一方。
正如宮逡所言,這怪石嶙峋的山坡,雖看上去可怕,皎潔月光照耀,更是光怪離奇,但卻沒什危險。
就連野獸也不見一隻。
沒多久,眾人就爬上了山。
果然,不遠處山坡上,赫然矗立著一座古廟,修建並不華麗,外牆乃大大小小的岩石,混著泥漿堆砌而成。
院門緊鎖,麵也是漆黑一片。
“汪!汪汪!”
老廟內拴著狗,感受到他們氣息,立刻狂吠。
吱呀
廟門立刻打開,三名混身酒氣的漢子,佩刀持弓,驚慌失措從麵衝了出來。
“什人?!”
還未看清,他們便已拉開弓箭。
“陳二狗子,是我!”
宮逡連忙開口阻攔。
“是,宮大人?”
其中一名幹瘦的漢子,連忙摁住同伴弓箭,“別亂動,這位就是宮大人,當初幫過咱們村。”
“大人,您怎半夜進山了?”
“路上耽擱了時間,雲道長呢?”
“進山采藥了,好幾天都沒回來,您要去周正家吧,小子給您帶路。”
“不用了,最近不太平,你們守穩點,怎守村都敢喝酒,簡直亂來!”
“大人您說的,咱們這窮鄉僻壤的,誰願意來啊……”
寒暄一番後,宮逡就帶著眾人繼續前行。
李衍則扭頭看了一眼,眉頭微皺。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從那祖師廟中,聽到了一聲蒼老的歎息。
莫非是麵俗神?
雖說奇怪,但李衍也沒有查探。
他們另有要事,路上已耽擱許久,沒必要在這節外生枝。
從山上往下看,龍潭村就清晰可見。
隻見下方群山環抱,形成一個小盆地,中心有座湖泊,湖邊則有個村子,約莫百十戶人家。
月光照耀下,不少宅子都亮著燭火。
王道玄看了一下天空的月亮,忽然一拍額頭,笑道:“這幾日匆匆趕路,差點忘了,今日已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圓之夜。”
順著山坡向下,沿途梯田層疊。
“有賊!”
呂三忽然開口,指向前方。
隻見明月瓜田下,有幾道黑影正在忙碌,鬼鬼祟祟,偷出幾顆大瓜。
沙飛樂了,“好,這中秋月圓夜,不跟人家人團聚,反倒出來做賊,沒見過這樣的。”
“諸位誤會了。”
宮逡啞然失笑,連忙解釋道:“這是我鄂州習俗,名叫摸秋送子。”
“中秋之夜,月亮升起時,到別人家偷瓜,還必須弄出動靜,讓主人家出來叫罵,罵的越難聽越好。”
“偷到瓜後,就打扮成小孩模樣,並且掏個洞,放上紅辣椒。敲鑼打鼓,送到無子人家,祝人早生貴子。”
“當晚婦女就得把瓜娃子放在床上睡,實不相瞞,我娘當初就是這樣懷了我。”
“瞧,估計東家馬上要出來。”
話音未落,就見不遠處農家小院,木門忽然大開,竄出一名剽悍婦女,兩腳蹦跳跺地,指著幾人破口大罵。
那罵人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這剽悍婦女鼓足全身的勁,目紅耳赤,唾沫橫飛,明顯是在趁機過嘴癮。
就連李衍等人,都聽得渾身不自在。
那幾個“偷瓜賊”,更是手忙腳亂,從瓜田中跑出,抱著十幾顆大瓜,抬腿就跑。
這些“偷瓜賊”,都是半大不小的少年,許是興奮刺激,讓其中一名少年腳下拌蒜,直接撲倒在地,手的瓜也扔了出去。
“蠢蛋!”
為首的少年看到後,頓時大急。
這摸秋送子也有講究,若是偷到的瓜碎了裂了,都是不吉利,給誰家也送不出,被父親知道了肯定要罵。
他手抱著兩顆冬瓜,根本騰不出手接,隻得身子一彎,來了個蠍子擺尾,將一顆瓜夾在後腿上。
瞧這功夫和反應,分明是練家子。
但其他少年,卻根本反應不及。
呼!
就在這時,眾少年隻聽風聲呼嘯,眼前就突然出現個男子,伸手輕輕一撈,將另一個瓜握在手中。
來者,正是李衍。
“鬼!”
幾名少年嚇了一跳。
“鬼什鬼?”
為首的少年一聲訓斥,隨後渾身緊繃,後頸毛發乍起,“你是什人?來我們村做什?”
“周虎子,不得無禮!”
宮逡連忙走過來,沉聲開口道:“這位是貴客,我們有事找你爹。”
“啊,宮大哥。”
這為首的少年濃眉大眼,身板健壯,看到宮逡,立刻滿臉欣喜,“我爹在,快隨我來吧!”
“狗子接著,別再掉了!”
說罷,小腿一彈,那枚冬瓜就落在後方少年手,李衍也微微一笑,將冬瓜遞給對方。
叫周虎子的少年,在前方帶路,而其他少年,則不停偷偷打量李衍一行人。
沒辦法,他們實在太過醒目。
無論人魈武巴,還是呂三身後蹦蹦跳跳的小白狐初七,胸前布兜的鷹隼,都讓他們十分好奇。
宮逡見狀,怕李衍等人不高興,就連忙轉移話題,開口問道:“虎子,今年摸瓜,怎弄這多?”
周虎子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宮大哥,你這兩年沒來,不知道情況。”
“村已經兩年沒人生娃娃了,也不知咋回事。對了,山上的雲道長說,要進山采藥,專門讓生娃娃,但進去幾天了都沒出來……”
“沒娃娃?”
宮逡也愣了一下,眉頭微皺。
這不生娃娃,可是大事,若是時間長了,村肯定謠言四起,說不定還會弄出什禍事。
但他另有要事,也顧不上搭理這些。
說話間,眾人已來到村子中心。
這靠近湖泊,和鄂州其他地方一樣,以宗祠為中心,不同的是宗祠靠近湖邊。
村子貧困,就連最有錢的正,也不過是個獵戶,院子建的寬敞一些,遠遠比不上其他地方土財主。
此刻院門大開,一名老婦已等在門口,看到周虎子就抱怨道:“你這娃,咋這費勁?快點,別誤了時辰。”
說話間,就看到了宮逡一行人,連忙對著麵呼喊道:“當家的快出來,宮大人來了。”
院子立刻跑出一名漢子,身形高大,滿臉絡腮胡,身著嶄新布袍,同樣濃眉大眼,和周虎子有些相似。
“宮大人!”
這漢子一臉驚喜,隨後看向李衍等人,“這幾位是……”
“這幾位都是貴客,進去再說!”
宮逡與這周正,顯然十分熟悉,根本不廢話,直接帶著幾人進入院中。
院子內,早已擺了方桌。
方桌之上用木頭搭了架子,擺滿各色供品,還有月餅,香燭和五供養自然不可少。
這叫“供月樓”,祭月所用。
“諸位請!”
周正心中忐忑,帶著幾人進入房中。
他兒子周虎子,將冬瓜交給母親做娃娃後,就心中好奇,裝作沒事幹,溜達到堂屋門下偷聽。
“哦,諸位要進神農架?”
“正好,我明日也要進山,幫諸位帶路。”
“周正進山做什?”
“唉雲道長幾天都沒出來,怕是。”
吱呀!
房門忽然打開,把正在偷聽的周虎子嚇了一跳,隻見一名滿臉凶相的光頭漢子對他嘿嘿一笑。
周虎子打了個哆嗦,連忙走遠。
“兔崽子。”
沙飛一樂,再次關上了門。
眾人在麵商議了一會兒,周正當即出門,給李衍他們安排住宿和吃食。
李衍等人也是趕了好時候。
正好中秋夜,周正是村最好的獵戶,抓了一頭鹿,還捕了不少河魚,雖說是鄉野小菜,沒什講究,但也做得色香味俱全。
酒肉下肚,多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周家的人也在忙碌。
那些偷來的冬瓜,很快被婦女們打扮成一個個胖娃娃,前來幫忙的村民們敲鑼打鼓,將冬瓜娃娃送向各家各戶。
院子,周正則帶著一家人焚香,舉行祭月儀式。
“又是一年過去了。”王道玄望著天上明月,又看了看關中方向,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沙老弟,待會兒隨我去湖邊,擺個法壇,祭祀一下兄弟們親人。”
“行!”
沙飛正色點頭,隨後餘光一瞥,看到李衍正皺著眉頭,似乎在側耳傾聽。
“衍小哥,怎了?”
“噓,別說話,我聽著有女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