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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蟬聲在槐葉間織網,兜住遊絲般的暑熱。

    夏日暖遲遲的。

    大堂前的門檻上,歐陽戎摸了摸放在膝蓋上的琵琶。

    被太陽曬得也有些燙手,明明也沒彈幾下。

    幽靜小院空蕩許久,最近來了一隻黑貓,時不時的光顧,也不知是哪戶人家丟失的。

    黑貓應該是把這座寂靜院子當作了自己地盤,剛剛見麵時,它在牆頭邁著優雅貓步,棕褐色有些泛綠的眼瞳,有些警惕的倒映著今日攜琵琶而來的歐陽戎。

    不知是覺得這“不速之客”般的儒衫青年溫潤麵善,還是剛剛他演奏的蹩腳琵琶有些催困。

    黑貓懶洋洋的趴在秋千後方的東牆頭,眼瞼低垂,沒有進院子,但也不算怕人。

    它與西邊門檻上坐著的歐陽戎,相隔一座院子。

    燕六郎沒過來前,一人一貓,安然相處。

    “明府,洛陽那邊來人,是胡夫中使,另外,聽他悄悄說,他還帶了謝姑娘的信來。”

    燕六郎一副大嗓門。

    驚起牆頭打盹的黑貓,青瓦上霎時烙出一串梅花印。

    燕六郎也沒管這小野貓,一臉期待的看著歐陽戎:

    “明府這些日子在等的,是不是就是胡中使,知道洛陽那邊會派人來?”

    歐陽戎沒有回答,隻是問:

    “胡中使人呢?”

    “在江州大堂,元長史在招待著,明府,這次胡中使來,應該是好消息,看他喜氣洋洋的,公署的同僚們都很興奮,替你開心,上次雙峰尖的事,看來沒啥處罰。”

    歐陽戎拍拍屁股站起身,抱著琵琶,路過燕六郎身邊,走出院子。

    “走吧,回江州大堂。”

    “是,明府。”

    燕六郎剛要轉身跟隨。

    “瓏玲————瓏玲————”

    走在前方的儒衫青年驀然轉身,回望院落。

    燕六郎愣住,旋即也反應過來,這是一道特殊又熟悉的聲響。

    不過二人回頭看去,卻發現一根冰白玉簪子正躺在石桌上,剛剛逃跑的黑貓,再次返

    回,似是見歐陽戎、燕六郎離開準備重新入住,正跳上了桌,用爪子胡亂拂動冰白玉簪子。

    “去去去,一邊待著去。”

    燕六郎察覺到後方明府的漆眸微黯,立馬板臉上前,驅趕黑貓。

    歐陽戎擺擺手:

    “沒事,讓它住吧,也熱鬧些。”

    他默默走去,取走了冰白玉簪子,轉身離開。

    燕六郎看了眼歐陽戎背影,老實跟上。

    二人一起離開幽靜小院,登上馬車。

    路上,燕六郎嚐試尋找話題,活絡氣氛:

    “明府,大白魚呢,怎沒有看見?”

    歐陽戎已經取下頭上的木簪子,把那支阿母遺留的冰白玉簪子插在發鬢間,固定儒冠。

    他低頭正打量著一隻羅盤,此羅盤掛在腰間,和謝令薑送他的書院玉佩一起佩戴。

    此刻聞言,他放下羅盤,笑了笑說:

    “那黑貓在,我就讓它走遠了點,別露麵,現在應該還在星子湖晃悠,晚上人少,會回來的。”

    燕六郎下意識道:

    “是怕它浮空遊動,嚇到黑貓和行人?”

    歐陽戎一本正經的搖頭:

    “不,是怕它被嚇到。”

    燕六郎有些無言以對。

    歐陽戎沒有騙人,白鱘雖然神異,卻有些慫,平日都怕見到陌生人,隻是喜歡跟著他。

    歐陽戎算是摸清楚它秉性。

    說是神出鬼沒。

    但其實有時候是周圍人多,它躲了起來,等到夜無人的時候,再冒出來。

    慫的一匹。

    若不是偶爾見到易千秋等雙峰尖大戰的殘兵敗將,歐陽戎差點都忘了某隻罪魁禍首的神話白蛟就是這白鱘變的。

    太給蛟類丟人了。

    歐陽戎搖搖頭。

    “對了,有張道長的消息嗎?”

    “還沒。 ”

    歐陽戎摸了摸隱隱有反應的羅盤,嘀咕:“應該是快了。”

    燕六郎駕駛馬車返回江州大堂,路上又瞧見明府在看著羅盤發呆,輕輕一歎。

    “明府放心,張道長背後的龍虎山厲害著

    呢,說不定明天就帶來了雲夢劍澤消息。”

    “嗯嗯。 ”

    半個時辰後,回到江州大堂。

    歐陽戎準備去正堂見胡夫。

    走到一半,突然回頭。

    隻見門口,有一道青年道士身影矗立,似是風塵仆仆趕來,被衙役攔在外麵。

    “張道長。 ”

    “歐陽刺史。”

    張時修無奈對左右衙役說:

    “貧道就說認識你們刺史吧。”

    歐陽戎暫時沒有去正堂,立馬帶著張時修去往偏堂……

    一炷香後,正堂內。

    易千秋正如釋重負的和元懷民一起,陪在胡夫身邊。

    “胡中使,洛陽那邊怎說?”

    胡夫笑而不語,放下茶杯:

    “等歐陽刺史來。”

    易千秋隻好暫時按捺下來。

    她看了看門口侍立的燕六郎,有些奇怪,歐陽戎怎還沒來。

    就在這時,歐陽戎身影出現在長廊上。

    “歐陽刺史,你可算來了,咱家想死你了。”

    隻見,原本氣定神閑喝茶的胡夫,“嗖”的一下站起身,比旁邊的易千秋反應還要快,衝了出去,來到歐陽戎身邊,立即抓向他的手。

    易千秋、元懷民紛紛愣住。

    似是沒想到胡夫會這肉麻,正在低頭思索著什的歐陽戎,也怔了下。

    不過他反應很快,避開了胡夫抓來的手,隻讓後者抓住了他的袖口。

    但還是讓人感覺怪怪的。

    雖然歐陽戎知道,這種執手禮,在神都洛陽那邊很流行,也不知道哪傳來的。

    一般關係好的同年或者親近師長間,激動開心時,都會執手或者抓袖,表示關心親近。

    但是歐陽戎還是拉不下臉皮。

    “胡中使久等了。”

    “不久等不久等,不過歐陽刺史剛剛是忙什急事嗎?咱家看去找你的燕捕頭都回來了。”

    歐陽戎點頭,有些不好意思:

    “是有點急事,已經處理了,胡中使勿怪。”

    胡夫笑吟吟道:

    “沒事沒事,咱家理解,你們這些能人,都

    貴人多忘事。”

    易千秋、元懷民等人忍不住看了看胡夫。

    按道理,胡夫才是洛陽來的中使,是天子的使者,應該是地方官員巴結他,和他拉熟才對。

    怎到了歐陽良翰這,像是反過來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歐陽良翰才是天子派來的使者呢。

    “胡中使所來何事?”

    “咳咳,不是什大事,對了,聖人旨意,歐陽刺史、元長史、易指揮使接旨!”

    眾人按照禮儀,在堂前接旨。

    胡夫宣讀了下旨意。

    內容畢竟簡單,卻在除了歐陽戎之外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首先是雙峰尖那場大戰的事情,並沒有責怪眾人,隻是讓她們繼續堅守崗位,對於這次的死傷,繼續按規統計,除此之外,原地待命,等待後續調遣。

    不過聖旨,倒是責令江州大堂在內的江南官府全麵通緝雲夢劍澤,不放過任何一位越女。

    這算是徹底翻臉了,也是朝廷對於江湖那邊,最嚴厲的措辭,類似於兩方人打架,吃了暗虧那一方當著一眾小弟的麵撂下狠話:“給老

    子記著,有種放學別走。”

    對於白虎衛指揮使易千秋、彩裳女官妙真,聖旨隻是讓她們和江州大堂,交接好手頭事務,然後啟程回京,回歸原崗。

    算是平調,沒有升貶。

    饒是如此,易千秋也釋然了。

    元懷民轉頭看了眼目露喜色的堂妹,歎息一聲。

    他知道秋娘不是在乎個人榮辱,而是擔心拖累京兆元氏,雖然早已改姓,在外麵拋頭露麵,但是朝廷那邊都是默認她綁定這京兆元氏,萬一哪天,滅九族,也是去京兆元氏點人頭……

    其實從胡夫到來後的態度就可看出,這份聖旨不算噩耗。

    之所以說,大部分人感到意外,是因為聖旨後麵的內容。

    聖人駁回了歐陽良翰辭退江州代理刺史、修文館學士的請求。

    大致意思是,雙峰尖大戰的責任不在他身上,他與江州官府已經盡力。

    不許歐陽良翰辭官,並且勉勵了下他,讓他繼續堅守崗位,先將潯陽城這邊的餘波收尾。

    後續,若是朝廷尋到了合適的刺史人選,

    能夠交接,到時候再視情況把他調回京城修文館。

    反正大致態度,就是安撫加勉勵,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

    易千秋與元懷民都有些吃驚看向歐陽戎,

    他們萬萬沒想到歐陽戎此前遞上去的奏折,是把責任全部往自己身上攬,還辭官請罪。

    見過去背鍋的,沒見過大領導主動去背鍋的。

    易千秋看向歐陽戎的眼神有些複雜,隱隱還有些羞愧……她默默低頭。

    元懷民瞧見,也歎息一聲,朝歐陽戎有些埋怨道:

    “良翰辭官怎不和我們商量下,萬一朝廷那邊真答應了怎辦。”

    歐陽戎搖頭,語氣認真:“我是真想辭。”

    眾人無言以對,也難以理解,紛紛勸導起來。

    “好了,讓咱家和歐陽刺史談談。”

    胡夫遣退眾人,把歐陽戎拉到了一邊。

    歐陽戎看見,這位絡腮胡宦官精氣神很好,精神抖擻的。

    “歐陽刺史,你可知現在洛陽的局勢?”

    他喜氣洋洋問。

    歐陽戎輕聲:“中使大人說說。”

    胡夫壓低嗓音:

    “王爺一家已經入宮,正侍奉在聖人膝前,一家子都住在皇宮,聖人尤其喜歡小公主殿下,朝會都帶在身旁,大夥都說這是隔代親……”

    胡夫娓娓道來。

    歐陽戎卻反應平平,“哦”了一聲。

    這次輪到胡夫愣住了。

    “歐陽刺史看來早就猜到了……”

    歐陽戎不語。

    胡夫東張西望了下,手掌遮嘴,悄悄嘀咕:

    “歐陽刺史,若沒猜錯,王爺這次入京,是您一手策劃的?”

    歐陽戎瞧了瞧他,換了個話題:

    “胡中使還有其它事嗎,下官讓人去安排院子,就上次你落腳的院子如何?”

    胡夫有些抓耳撓腮:

    “歐陽刺史,刺史大人,小學士大人,咱家求求你了,你快說說,到底是不是?哎呀,這有什好賣關子的,誰不知道您是潯陽王府的檀郎。

    “快說說,這次到底是如何討得聖人歡心的,事情怎會這順利,本來咱家聽說王爺回京,還擔心來著,是不是太急,還覺得懸來著……

    “結果第二日,聖人就令人打開了皇宮的應龍門,讓王爺正大光明的進宮了,不是半夜那種偷偷摸摸,聽說聖人還帶著王爺、世子見了夫子……”

    歐陽戎默默聽完,不置可否道:

    “王爺回京應該稟明聖人了吧,王府被反賊燒毀,生命垂危,回京避難。”

    胡夫有些無語,更加心癢癢了:

    “歐陽刺史怎當咱家是三歲小孩,雖不知道是何原因,讓聖人歡顏,但肯定不是明麵上這簡單,而且別人或許還不知道,但咱家可是知道,王爺在大事上,是有多聽您的話……”

    歐陽戎瞧了瞧絡腮胡宦官好奇求知的表情。

    這看,獻鼎劍的事情,暫時還沒傳出去,外界估計都不知道這回事。

    至少在胡夫領旨離京前,洛陽那邊還沒人知道……

    不過距離那一口鼎劍的公布,也是遲早的事,但那位聖人這能沉得住氣的等待,也是厲害的。

    洛陽那邊現在應該暗流湧動,突然回京的

    潯陽王一家,是會打破離衛之爭的平衡的,特別是還攜帶了一口鼎劍而來……

    歐陽戎想起什,好奇問:

    “對了,胡中使說的隔代親是怎回事?”

    胡夫隨口道:

    “小公主殿下獻給聖人一枚夜明珠,聖人甚喜,在小公主建議下,鑲於冠冕,攜之上朝……真是祖孫情深,上慈下孝啊。”

    歐陽戎:……

    “歐陽刺史怎這副表情,為何又一言不發?“

    “沒、 沒事。 ”

    胡夫不知想到什,一聲歎息:

    “所以說,人啊,真是此一時,彼一時,誰也不知哪一天就飛上去了,朝中大多數人都愛趨炎附勢,卻不懂去看大勢。

    “就如這位小公主殿下,咱家當初在潯陽瞧見,就猜到聖人八成會喜歡,因為她與聖人年輕時候太像了,歐陽刺史你看,這次入京,隔代親不就來了嗎,現在宮人們都在討論,聖人會給殿下什封號,按照本朝公主封號,例如長樂公主,新封號中應當會有個‘樂’字……”

    “是是是。”

    聽到前麵那些話,歐陽戎無話可說,隻是一味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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