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內侍腳步急促、步伐慌亂,進門的時候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好容易穩住平衡已經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皇後、太子身前,“噗通”一聲跪倒,氣喘籲籲道:“啟稟皇後、太……太子殿下,朝堂上已經有結果了!”
皇後鳳眸圓瞪,纖白玉手下意識緊握,一旁的太子也萬分緊張。
“快說,結果如何?”
內侍顧不得喘勻氣,忙道:“太尉於太極殿上質問陛下:沈婕妤是否止步於昭儀?若是,則可即刻晉位,若不是,則堅決反對!陛下無言以對!”
聞言,皇後蘇氏又是欣慰、又是傷心。
欣慰於房俊能夠不顧皇權威壓堅決反對,無論是真心力保太子、亦或是對她“委身相就”之的承諾予以反饋;傷心則是陛下鐵了心想要晉升沈婕妤,由此可見陛下對太子何等之不滿,寧願抬舉一個尚未出生的皇子,也要打壓東宮勢力。
父子恩義,何至於此?!
內侍續道:“之後,河間郡王發聲,言說晉位昭儀之事幹係重大、影響深遠,勸諫陛下不妨暫且擱置,待各方商議之後,再做論斷。”
皇後握住太子的手,緊張問道:“陛下是否答允?”
“陛下從諫如流!”
皇後嬌軀一軟,輕輕吐出一口氣,所有的忐忑不翼而飛。
她明白,既然這件事未能在朝堂之上強行通過,所謂的“暫時擱置”實則便是徹底告吹,最起碼這一次絕無可能再度施行,沈婕妤想要晉升,就隻能等她當真誕下一位皇子之後。
且不說誕下皇子的概率隻有一半,就算當真誕下一位皇子,其名位大抵也隻能晉升至昭儀,想要一步登天直接晉位為妃,基本不可能……
她自然知道誰是真正的功臣。
將太子摟在懷中,附耳低語:“太子要記得今日之事,更要記得是太尉賭上了一世清名,冒著被世人詆毀為“權臣’之可能,替太子鏟除了潛在的危險。”
太子李象重重點頭:“母後放心,太尉是我的師傅,更是忠於東宮的大忠臣,太尉以赤城保我,我必以國士待之!”
剛才他心有多惶恐、擔憂,此刻對房俊便有多感激。
他雖然年紀小,並未開始正式插手政務,卻也讀了好多本史書,明白一個臣子以此等決絕之姿態硬懟皇帝,是要付出多大的風險、多大的代價。
心中充滿感激。
“砰!”
“嘩啦啦!”
暴怒的李承乾一腳將案幾踢翻,杯碟滾落於地,碎片散落四處。
李承乾麵容扭曲,既是怒火填膺,亦是不小心傷到了腳,疼痛鑽心……
沈婕妤花容失色,蓮步輕移,來到李承乾身邊攙扶他的胳膊,聲音柔柔弱弱透露著惶恐不安:“陛下何故如此?還請快快息怒!”
李承乾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的跪坐在地席上。
他不信這沒有收到外朝的消息,明知他因何暴怒卻故作不知,這女人好像有些做作,也有些……不過並無緊要,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聰慧的頭腦,若能誕下一個皇子,才能令他更為放心。看著侍女重新布置案幾,奉上香茗,李承乾揮手將其斥退,這才吐出一口氣,略感歉意道:“朕怕是要食言了。”
沈婕妤屈腿坐在一旁,纖纖玉手執壺斟茶,柔聲道:“陛下是指晉位昭儀一事?其實臣妾並無奢望,隻盼著能夠在陛下身邊服侍,再為陛下養育一兒半女,此生足矣。那些昭儀也好、妃子也罷,那些頭銜不過是身外之物,臣妾並不在意。”
無論真心還是假意,這話聽起來都讓人感覺舒服,尤其是剛剛在朝堂之上遭受重創,李承乾拈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感慨道:“婕妤知情識趣、顧全大局,朕心甚慰!”
旋即想起方才朝堂之上的情形,頓時鬱結於心,橫眉立目、咬牙切齒:“房俊小兒,欺朕太甚!”原本朝堂上的形勢已經按照他的謀算發展,諸多大臣都感受到了他這個“弱者”被大臣咄咄相逼的慘狀,已經立場動搖,再有劉泊堅定支持,並不會有太多人堅決反對。
然而房俊站出來,甚至以辭官相威脅,徹底打破了他一手營造出來的形勢……
所幸李孝恭給了他一個台階,否則今日就要被房俊懟得顏麵盡失、威嚴無存!
沈婕妤俏麗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一絲驚詫:“居然是太尉不顧陛下顏麵,堅決反對嗎?哎呀,身為人臣固然可以匡正君王得失,但大庭廣眾之下駁斥陛下,是否有些過分了?”
李承乾拈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繼而將茶杯放下,蹙眉沉聲道:“後宮不得幹政,此乃大唐立國之祖訓,婕妤切莫僭越!”
沈婕妤嚇了一跳,忙解釋道:“臣妾豈敢幹政?隻是太尉於朝堂之上反駁陛下,致使陛下顏麵無存,臣妾感同身受而已!”
“放肆!”
李承乾勃然大怒,斥道:“朕豈用你來感同身受?太尉固然反駁於朕,但太尉對朕之忠心天下無人可及!你且做好你自己的事,好生榮養,好生保胎,如若再讓朕聽到你詆毀重臣之言論,絕不輕饒!”言罷,起身,不顧沈婕妤柔弱白蓮、楚楚可憐的挽留,拂袖而去。
他今日的確恨不能將房二那個棒槌錘死,但他心卻也無比清楚房俊對他、對大唐的忠心。力保東宮有錯嗎?
從帝國利益的角度出發,半點錯處都沒有。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東宮不穩、皇儲易位有著怎樣的危害,而他之所以晉位沈婕妤、甚至對尚在腹中的皇子報以厚望,不過是以之製衡東宮而已。
無論如何,房俊都是大唐的忠臣。
焉能任由一個後宮婦人指手畫腳、褒貶詆毀?
沈婕妤追到門口,見李承乾毫不猶豫的大步走遠,俏臉上滿是失望、頹然,返身回到案幾前坐下,一雙玉手輕輕放在小腹上撫摸,口中喃喃道:“一定要是個皇子啊,娘親隻能指望你了,你可要爭氣……”又想到東宮有房俊這樣的權臣鼎力維護,自己的兒子將來出生,又有哪一個大臣可以全力輔佐、去爭一爭那儲位呢?
李承乾回到武德殿,沐浴之後更換了一套常服,一個人坐在禦書房內喝茶、運氣。
既憤怒於房俊毫不顧忌他這個皇帝顏麵,又惱火於大臣們的蛇鼠兩端,尤其是劉祥道!
他坐在禦座之上看得清清楚楚,禦史台眾人在劉祥道率領之下先是冷眼旁觀,繼而蠢蠢欲動,若非房俊站出來,怕是那個時候當著群臣的麵反對他的,就是那個他一手扶持起來、並且寄予厚望的禦史大夫!雖然最終劉祥道憑借其禦史大夫的分量,將李孝恭搭起來的台階給順了下去,但李承乾卻半點都不領情。
王德輕手輕腳的走進來,輕聲道:“啟稟陛下,太尉懇請覲見。”
“那混賬還有臉見我?”
李承乾頓時怒火三丈,大聲喝罵。
王德躬身不語,戰戰兢兢。
“讓他滾進來!”
“喏。”
王德這才躬身退後三步,轉身走出去傳旨。
須臾,房俊快步入內,到了李承乾麵前,一揖及地:“臣覲見陛下,伏請賜罪!”
李承乾冷笑,並未如以往那般讓房俊平身,而是坐在書案之後,咬著牙道:“原來是太尉啊,卻不知你何罪之有?”
房俊恭恭敬敬:“大殿之上,微臣公然反駁陛下,又失君臣體麵,實在有罪。”
“砰!”
李承乾狠狠拍了書案一下,嚇得門口的王德渾身一顫……
怒叱道:“你如此言語,是在指責朕一意孤行、剛愎自用,聽不進反對聲音嗎?”
“微臣不敢。”
“你還有什不敢的?”
李承乾愈發怒火萬丈,喝罵道:“朕不怪你反對,也能容許你當殿駁斥,可你居然以辭官相要挾,真以為朕不敢將你一擼到底、逐出長安嗎?”
房俊跪地,又如太極殿上那般將襆頭摘下放到一邊,慨然道:“陛下乃天下之主、一國之君,自然可以隨意處置微臣……不過陛下冤枉微臣了,微臣並非以辭官威脅陛下,而是真的辭官,請求致仕。”李承乾愣住,狐疑的看著房俊,略有些不知所措。
這廝該不會真想辭官吧?
放在旁人身上絕無可能,太尉、越國公、尚書仆射……這已經是人臣之巔峰了,再進一步就得封王……可若是房俊這幹,倒是確有可能。
這人從來就不在乎權力、地位,所有的權力也僅隻是為了做事而已,如今帝國國力強盛、蒸蒸日上,兵威覆蓋四海、橫行八荒,堪稱千古未有之盛世,似乎隻需按部就班,便可長盛不衰。
暫且看來,房俊也的確沒有什迫切的追求。
就此辭官致仕、悠遊四海,未嚐不是享受生活的好機會。
李承乾摸著唇上短髭,試探著道:“你這廝莫要在此弄鬼,真以為朕看不出你以退為進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