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遠著手布置陣法,將這痕跡消除。
當眾人結束今晚所有行程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孫燕繼續留守在山,監視沈淮陽。
趙毅非跟著李追遠去招待所,李追遠答應了。
招待所的床上,林書友睡醒後,衝了個澡。
那晚插針的後遺症,已經恢複差不多了,再有一天,就能把身體調整回巔峰狀態。
擦身子時,林書友自言自語道:“童子,你都在我身體了,為什還需要插針?”
童子:“破煞符對神力有著天然刺激作用,設計出這張符的人,很不簡單。”
林書友:“哦?”
童子:“第一次插針時,我就感受到了,這符針對的不是邪祟,或者說,邪祟隻是被順帶起效果。我甚至懷疑,這符的真正目的,是對神祇進行訓誡、驅使。”
林書友:“哦。”
童子:“就算是龍王家,也不會去與我們這樣的存在去主動對立,不該留有這種符紙的傳承。那位的符紙,到底是從哪學來的?”
林書友:“告訴你也沒用,你肯定沒聽說過他。”
“咚咚咚!”
敲門聲傳來。
林書友穿上褲衩,走去開門。
手觸及到門把手的瞬間,雙目一鼓。
門外有人,但童子無法感知到那人的氣息。
林書友沒有開門。
但門把手自外頭轉動,他一個大男人睡招待所,也懶得鎖門。
趙毅推門而入,左手提著油條包子,右手提著泡菜豆漿。
“是你!”
“對,是我,你想我了沒?”
早餐往茶幾上一丟,趙毅直接撲向林書友,二人摔落在床。
林書友在反抗,可如今的趙毅不再是以前那般弱不經風,除非阿友起乩成真君,要不然在身體力道上,他還真弄不過此刻的趙毅。
阿友的雙眸,漸漸要凝聚成豎瞳。
“來,你起乩啊,正好讓我告訴大家,你當初喜……”
起乩失敗。
阿友很不甘心地被趙毅壓在了床上。
“你能啊,揍我的人揍得爽不爽?”
“爽!”
“下次你還敢不敢了?”
“下次往死揍!”
趙毅見狀,從林書友身上下來,坐到床邊,發出一聲歎息:
“看來,彬彬身體狀況是真的差了,應該是命不久矣了。”
林書友:“……”
趙毅:“怪不得你能變得如此硬氣,唉。”
林書友:“三眼仔,你真是個畜生!”
趙毅:“你說,你彬哥對你多好,要不是他居中斡旋舉薦,能有你今天,可你卻……”
“啊,同歸於盡吧!”
林書友怒吼了一聲,衝上去掐著趙毅的脖子,將他從床上撲倒在地板,二人再次扭打起來。
門外,梁豔和梁麗聽著頭的動靜,對視一眼。
梁豔:“你嫁吧。”
梁麗:“你是姐姐,機會給你。”
李追遠讓潤生辛苦一趟回醫院,把昨晚的事與譚文彬做個同步。
他自己回到房間後,先洗了澡,換了身幹淨衣服後,躺在床上,準備休息。
昨晚不累,甚至可以說很輕鬆,但該補的精力還得補上,畢竟硬仗在後頭。
門把手被轉動門鎖了。
過了會兒,躺在床上的李追遠扭頭看向窗戶處。
窗戶外出現了一個人影,窗戶也上鎖了,但他把窗戶卸下來了。
有時候你不得不佩服趙毅現如今的精力,大概是以前“軟骨病人”當久了,現在的趙毅,活潑得跟個猴子一樣。
趙毅:“你這睡個覺又是鎖門又是鎖窗戶的,這缺乏安全感?”
李追遠:“你又在欺負阿友。”
趙毅:“沒欺負他,我和他感情好,玩玩。”
當初在麗江時,基本都是林書友負責照顧趙毅,在趙毅看來,少年整個團隊,就一個阿友是老實人。
跟著阿友,他踏實,最起碼遇到危險時,阿友會本能地拉著他一起跑。
“那個,你把東西給甄家那人了?”
“嗯。 ”
“你說你丟地下室了。”
“確實沒帶來,現寫的。”
趙毅從口袋掏出一支精美鋼筆:“那您再勞駕?”
“累了,睡覺。”
“累什累,你今晚布陣和破陣時我感受到了,你小子精神力現在濃鬱得可怕,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偷偷吃仙丹佛髓了!”
“事情結束後,再按勞分配。”
“行吧。”趙毅去洗澡。
李追遠:“你要睡在這?”
趙毅:“對啊,省得再開房間了,多浪費。”
“彬彬哥的房間空著。”
“我去過了,他房間冷藏著一扇人,我趕緊把門關上,生怕冷氣流出麵的肉質腐爛了!”
譚文彬這幾天過得很輕鬆。
每天在醫院,最主要的事就是和陳靖這孩子聊天說話。
功利性目的性的東西,第一晚早就聊完了,接下來真就純當朋友處。
這孩子身上有一股令人很舒服的特殊氣質,能治愈人,就像是以前習慣表演時的小遠哥。
陳靖也很喜歡譚文彬,樂意在照顧外公外婆之餘纏著他,雖然,自己已經被凍得感冒了。
外公的病情,忽然在今天嚴重惡化。
譚文彬可以確定,不是沈淮陽做的,沈淮陽一直在孫燕的監控下,他受傷了,這兩日一直沒出道觀門。
隻能說,老人的病情就是這樣,漫長時間吊著,然後,不經意間猛地加速。
醫生已經搖頭,到這個時候,醫院也沒有辦法了。
陳靖接受了現實,坐在外公病床邊,等待外公最後的閉眼。
外婆不哭不鬧,側身靠在旁邊,陪伴老伴最後一程。
譚文彬在輪椅上多貼了幾張封禁符,把自己身上的寒氣封鎖住,再由陰萌推著他,來到病房門口,安靜地陪伴。
雖然相處日子很短,但能感受出來,這老少一家,都是很好的人。
昨天外公還能說話時,還特意見了孫子的這個新朋友,鼓勵譚文彬要勇於對抗病魔,畢竟還年輕,還有很長的人生要走。
外婆做的泡菜也很好吃,送了譚文彬許多,昨天還特意借了家屬院的鍋灶,煮了泥鰍,囑咐陳靖給譚文彬送了一盆,說讓譚文彬補補。
按經曆來算,譚文彬早就屬於老江湖了,卻還是被兩個老人的質樸與純粹打動。
其實,從側麵來看,擁有半妖血脈的陳靖,本該性情暴戾才對,他不應該是現在這種文靜恬淡的性格。
所以,是自幼跟隨倆老人生活後,被溫潤了內心。
譚文彬懷疑,這應該也是後來沈淮陽要找借口,把陳靖從倆老人那接走入觀的一個原因。
在他眼,陳靖是快被倆老人給養廢了。
但沈淮陽又寄希望於將父子、師徒羈絆深耕於陳靖心,所以不能對倆老人用強至少不能當著孩子的麵。
外公已經度過回光返照階段了,身上的死氣正越來越濃鬱,他麵容慈祥,一會兒看看孫子,一會兒看看老伴,等待最後的閉眼。
雖然他的人生不算圓滿,有很多遺憾,但他知足,臨走時,心也是甜美的。
可就在這時,將死的他,腦海中開始出現一些特殊的畫麵。
這些畫麵讓他感到陌生和奇怪,卻又給他一種確實真正發生過的篤定。
他看見了自己躺在床上,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蘇醒,眼睛無法睜開,耳邊是隔壁屋床上女兒傳出的尖叫與怒罵,像是在遭受著淩辱。
他看見了女兒肚子變大,逼問女兒到底是誰,女兒卻渾然不知他氣得要去找派出所報案,結果一推開門,就看見一個道人站在門口。
他看見了女兒在生產時,自己和老伴被捆縛在旁邊,看著那道人給正在生產的女兒換血,女兒在絕望中完成了生產,然後死去。
可問題是,在他原本的記憶,事情不是這樣的。
自己的女兒和那道人兩情相悅,他們起初並不同意,但耐不住女兒勸說,外加那道人在村中行醫救人,
名聲很好,想著雖然嫁給道士未來生活不易,但好歹也算是個良人,他們倆也就點頭了。
在女兒肚子隆起時,道人經常送來錢和吃的,並對他們許諾,等他師父仙去後,就帶女兒和肚子的孩子,去道觀生活,過上清靜避世的美好日子。
女兒因生產而死的那晚,道人痛哭流涕,無比悲傷,還是他們二老勸說道人,說這是命,這就是命,人死不能複生,隻能將孩子給照顧好。
那樣的一個人,自己和老伴居然一直對他如此之好,把他當作真正兒子,他總是晚上趁著孩子睡著時來,自己和老伴還一直等著他,怕他餓著給他做飯!
甚至,當他提出要將孩子帶回觀時,老兩口還覺得很欣慰,孩子一直想念父親,現在終於可以和父親在一起了。
這畜生,這畜生,這畜生!
病床上,外公身體開始抽搐,發了瘋一般的掙紮。
病情已經讓他無法說話,但他的雙眸,充斥著憤怒!
“老頭子,你怎了,老頭子?”
“外公,你怎了,外公……”陳靖轉頭,看向譚文彬,“彬彬哥,你知道我外公怎了?”
譚文彬沉默了,他知道,但他覺得,真相對於這孩子來說,有些過於殘忍了。
誰都無法接受,自己的一切美好,都源自於周圍人記憶被修改後所營造出的虛假。
“你想知道?”
李追遠走進病房。
這幾日,李追遠並未進到這與陳靖進行接觸,因為他確實不喜歡這個少年,尤其是當他麵露笑容時。
李追遠看向譚文彬:“你不用糾結,可以把選擇權交給他。”
譚文彬點點頭:“嗯。”
每個人都有選擇看清楚自己真相的權力,當然,這做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會讓自己等人背負所謂的道德負擔。
李追遠走到外婆身前,拿出清心符,貼在了她額頭上,老人家當即閉上眼睡去。
隨即,李追遠走到陳靖身前,右手食指抵在陳靖眉心,另一隻手覆住外公的額頭:
“現在閉眼,我讓你看看,你外公現在看到的,是什。”
陳靖閉上眼。
良久,陳靖雙眼睜開,兩行眼淚流出。
李追遠指節在老人額頭上連續敲擊,讓其心神舒緩安靜,老人是壽元已至,藥石無用。
最終,老人不再掙紮,看向旁邊正在哭泣的陳靖。
他腦海中很多記憶都是假的,但唯獨與這個孫子之間的相處,是真的,無論怎樣,他都是自己的孫子,小時候調皮性格暴躁,但長大後,就越來越懂事貼心。
老人閉上了眼,走前不算祥和,但好歹是結束了這臨終的掙紮與煎熬。
李追遠:“你外公走了。”
陳靖深吸一口氣,踉蹌地走上前,將白色的被單拉起,覆蓋住外公的臉。
少年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擦了一把眼淚,一字一字道:
“我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