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沸湧,天色暗沉,萬皆是黑漆漆一片暗色,那一道金光閃爍的符籙卻懸在山門之上,使得太陽昭昭,四處光明。
山巔洞府的門扉之處,一層層紫氣正環繞在白色階梯上,一女子則立在側邊,她容貌清麗,一身金氣湧動,正是金羽宗的真人張端硯。
這位真人是秋水真人親自提拔的晚輩,如今已經漸漸邁入這仙宗的核心,平日諸多事務,都是她在處理,可在這多事之秋,她卻回到這高處的洞府來,默默等待。
隨著內部洞府的緩緩開啟,一股灼熱的洶湧氣息順著縫隙傾瀉而出,擾得紫氣紛紛向兩邊退開,暗沉沉的內部緩步走出一位身材健碩的男子,赤裸的上身刻畫滿了密密麻麻的朱色符文,閃爍著妖異的光彩。
“見過老祖!”
張端硯滿眼驚喜,頗為自然地拜了,賀道:
“晚輩恭賀老祖踏過參紫,神通有成,五法在望!”
那漢子緩緩睜開雙眼,整片洞府之中滾滾的真火迅速湧向他身軀,紅色凝聚到了極致,竟然幻化出紫意,過了好一陣,方才聽見他沙啞的聲音:
“真火而已,不值一提。”
此人正是金羽宗的天炔真人!
這位真人在紫府中期已經停滯多年,如今一朝跨過,卻沒有半點春風得意的意思,一旁的晚輩同
樣抿唇不語,天炔則熟悉著身體中沸騰的神通,淡淡地道:
“我與衡離爭了這些年,這一步慢他太多,又是個走投無路的小道,沒有什可喜的——哪怕是這樣狹窄的道路,北邊不也有個高服?我遜色遠矣。”
張端硯顯得不甚認同,低聲道:
“老祖若是願意邁過去,這一步遠不至於拖到今日,隻是為了看清局勢,好多餘閏的準備而已…”
天炔扯出道袍披上,將身上升騰的火焰壓下去,隨口道:
“衡離不也是?他的斛量災說是不見大災不成,可究竟由誰壓著,天下人心底都有數,太陽衰落,倒是大利修行,也就當年衍確說他有赤子心,衡星怕他有心結,還要淌一次洛下的渾水。”
張端硯道:
“老祖若是修個正常的道統……”
天炔搖頭:
“當年朱羅國主氣象太盛,屢屢引得解羽地派人前去觀看,我既然出洞天修行,自然是要趁勢補這一位真火…圖求真火歸位,複又添餘,可惜…畢竟折斷真火的是觜玄,他終究是個後輩,亦不成事。”
“天變即不在我為之奈何。”
顯然,當年那一位朱羅國主得了同心橘主人的喜愛,以太元真君的算計,自然要埋一道暗子順勢求真火,可對真君來說不過是閑來一子,可對如今
的天炔來說已經葬送了正途。
張端硯隻好歎道:
“如今…老祖既修全了四真火,這最後一道…可是修離火?”
天炔漫步踱出洞府之外,在石桌旁端坐了,道:
“不修了,真火求離的不在少數,能成的卻少之又少,我特地請人進去問過。”
他這話立刻讓眼前的真人眼前一亮——能讓天炔去問道途,這問的可能是問別人,必然是自家的真君!
果然見天炔輕聲道:
“真君說真離之變是【弱陰不能諧盛陽,衰火不能無正君】…此中的道理我也是一知半解,可這條路對我來說走不通,其餘之路亦難走,不如解了心思,修那借來的雉離行。”
他麵上有了一份釋然:
“能成則成,若是不成,也罷了…”
這話無疑是個極差的信號,讓張端硯麵色大變,朱唇顫抖,低聲道:
“怎會沒有一條路走…”
天炔笑道:
“世間無十全十美的事情,真君謀劃多年,今日我道中已有三道金丹的安排,每一道都驚天動地,哪怕能成了一道,都可以大大解了我道的窘境…難道還能貪多?我成就大真人,速速神通圓滿,多一份力來輔助這三道謀劃,亦是好事。”
他自己也明白自己去求真火果位的可能有多低,卻不以為意,站起身來道:
“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或者說洞天早有這安排了,我如今才領悟而已,那賀町的事,就是為了今日準備的!”
張端硯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問道:
“賀町?【九門觀】?”
天炔靜靜地道:
“當年洞天中賜下來這個法門,要找一處無因無果的地方來煉,這樣的地方還能在哪?自然是在望月湖了!”
“是大人看中了【青詣元心儀】的絕妙之能,特地讓我找人去湖上煉這靈器,於是有了這賀九門我好不容易尋來那一丹藥,假意煉製靈胚之名,著他去霸占了西岸,服下那丹,在湖上苦苦煉了百年,這才器胚成形!”
“眼下【九門觀】已經與【曆數心沙】合一,知悉因果,化而除之,持此器入世,就是為了在關鍵之時幹預易革的事情,助他一臂之力!”
張端硯沉吟許久,啞然道:
“原來如此。”
天炔並不理會這晚輩麵上的驚訝之色,轉過頭來,卻沒有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問道:
“天霍何在?”
張端硯忙行禮,道:
“那把劍成了,可惜被算計了一兩分,出了些變化,殿下收集了諸多消息,又做了一些思量猜
想,便前去洞天向大人稟報……”
天炔讚道:
“他父親的事情是最顯眼的,卻不代表可以容他們隨意算計。”
張端硯思量罷了,卻從袖中取出一枚金卷來,端正了神色,低聲道:
“李家的全丹成了!”
此言一出,天炔手中的杯立刻放到了桌上,站起身來,負手踱步,很快伸出手來掐算年份,張端硯見了他這神色,也忍不住躊躇起來,道:
“這消息還沒有傳開,是李曦明派的一體貼的真人,暗暗把消息帶過來給我,那人也是有跟腳的,很是忌諱,客客氣氣的來,匆匆忙忙地走……這些日子的宗沒有話事的人,我一直沒有答複。”
不過是話語之間,天炔已經將那金卷展開,便見頭說了些客套話記了女子的年歲日月,還貼了功法的大綱,最後附錄了話語,是來問功法的。
天炔的神色還算平和,默默將這金卷收起來,按在手,道:
“好一位天才…這突破速度都快追得上魏王了…修的還是【候殊金書】!”
張端硯雖然與李家還有幾分熟絡,可在這事上還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稍稍沉吟,觀察了對方的麵色,道:
“按元府的傳承,不太像是能有【候殊金書】的……”
天炔思量的事明顯不在這方麵,隨口道:
“這不奇怪,安淮天是有一份的,當時天霍還動了心思,想進去找一找,結果遲步梓焚了書,叫他大罵畜牲,如今想來,也不足以為奇,就是遲步梓取的【候殊金書】…”
他負手踱步,思量良久,道:
“可李家的事情也不是一兩天了,李闕宛畢竟年歲太小,生的太遲,洞天的聲浪並不大,可按著往日的布局,這小的風險也是不能冒的,當年的【行汞台】不也是一回事?”
“他明白我家作風,果位不容有誤,低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問功法…恐怕就有問態度的意思,看我家有沒有斷她道途的心思。”
這位新晉大真人輕聲道:
“這應對也算得當,若是尋常家出了這個天才,哪怕因為這一份低頭的金卷不除去,也要給回一份三巫二祝的功法,讓她明確修了神通,從此斷絕道途…”
“可李家到底不同些,不隻是這些苟延殘喘的元府人物,更重要的是…那魏王。”
天炔麵上浮現出幾分無奈:
“我家已經與他結緣多年,不宜反複,雖說他是個表麵風光的器具,可不得不說,他是這天下少有的、有任性資本的人了,雖說用不著他幫襯,可他發起狠來與我們作對,絕對是讓人頭疼的事情。”
“有他在,我們也隻好捏著鼻子認了…換個思路想一想,明陽既沒,她要是有萬一可能成個餘位,無依無靠,最後肯定是要投入我家門牆的…”
李家的事情,那洞天中是明確有過討論的,天
炔也隻有幾分感歎的心思而已,搖頭道:
“既然如此,正兒八經同他換一換,成全人情…”
張端硯低聲道:
“老祖的意思是…金書?”
天炔頷首:
“金書是極有講究的,素德各兩本,合而為十,餘下有四本全丹,共列十四序…乃是那位左道仙【素京】之道統,麾下甚至教出了不止一位真君,雖然他不是【素德論】的主人,卻叫素德之說聲名遠揚,甚至隱約被高高在上的三玄修士吸收,到了如今廣傳於世,亦有他的功勞……”
“【候殊金書】他家已經有了,餘下的無非【問素】、【白養】、【聽闡】,既然要做人情,也正好把【白養】取來同他家換…”
張端硯聽了這話,眼前一亮,答道:
“是極…我這就去安排,這本金書是最能代表我張家的,也正巧讓他見識見識我家真君的閱曆和本事,也省得他們起一些別的心思…”
“起不起心思,由不得他們決定。”
天炔興致寥寥地搖頭,正色道:
“哪怕是人情,亦沒有白給他家的道理,要問就要問有好處的,他家那一物,我眼饞了有些年頭了,你正巧去一趟,把它給我換回來。”
張端硯會意點頭,行了一禮,正要退下去,卻聽著陣法微微晃動,洞府中的感應不斷傳來,她略有疑惑地抬起眉,掐指一算,釋然道:
“齊客卿來了。”
天炔才端起手的玉簡細讀,卻被他口中的名字吸引,冷笑一聲,道:
“算他識相!你盡管去就好,我來應付他。”
這女子娉婷地下去,不多時就見山間現出一中年居士來,臉型略方,衣著樸素,那雙眼睛看上去頗有智慧,若不是麵色略有些蒼白,甚至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若是李曦明在此,恐怕立刻就會驚覺此人的身份——正是【素免】!
這位江淮的土德修士丟了自家的【玄妙觀】不管,仿佛渺無音訊般消失在天地之間,任由戚覽堰等人在江淮打的天昏地暗,自家門生被差遣如螻蟻,他竟然施施然地到金羽宗為客了!
主人家的天炔毫不意外,靜靜地立在洞府之前,等著這老真人上來,素免笑盈盈地行了禮,可看清了他渾身的神通,微微一呆,駭道:
“道友…道友竟然…好啊…好啊,恭喜道友!”
天炔冷眼看著他,麵上沒有半點笑意,淡淡地道:
“齊道友,不必虛張聲勢了,你我自洞天外出,分別多年,可你是什貨色,本真人還是有幾分了解的…江淮動亂,你失蹤不見,我可是擔憂得緊啊。”
他話隱隱都是諷刺,素免卻毫不在意,笑道:
“道友果真是擔憂我?還是擔憂托我煉製的寶貝?”
天炔本就是個暴烈的性子,本就對眼前之人都有不滿,被頂了這一句,哪還能忍得住?那雙眼睛冒起紫瑩瑩的光,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老真人:
“拿了我家的東西,一口氣遁到海上去,知道的是以為你在為我道煉製寶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起”了什心思…”
素免看上去並沒有什情緒波動,隻是負在背後的手微微握緊,笑道:
“秋心不是已經到了貴族的洞天了?我這老東西還指望著貴族替我齊家再出一個真人呢,道友還有什擔心的?”
天炔麵不改色冷冷地道:
“【石魔胎】到底是能夠轉世重修的東西,齊道友又年紀大了,一口氣消失這些年,哪怕一封信也不肯往我仙山上傳,難道不是動了別樣的心思!”
這漢子抬起頭來,眉宇之間多了幾分冷笑之意,道:
“齊秋心?一介晚輩?和轉世重修,逍遙數百年比起來,能算上個什東西?道友肯回到這金羽宗、回到我麵前,無非是怕我等追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