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炔語氣冰冷,素免卻一副仍不知趣的模樣,幽幽地道:
“厲害…到底是金一的謀劃厲害,【石魔胎】這樣的東西,也能靠著他人的手煉成,我說孔長奚那一介落魄戶,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不到【石魔胎】……看來是貴族全丹大真人打好了神妙,架好了骨髓,隻差個血肉祭煉,髒活累活都叫別人家幹,妙,果真妙。”
這些年在外奔波的歲月似乎並不平淡,這老居士閑雲野鶴的氣質淡了許多,仿佛呈現出一股奔波操勞的滄桑之感,他笑了一聲,壓抑著情緒道:
“我說呢,長奚這樣謹慎的人,怎會莫名其妙被撞破,想必也是貴道出的力了…到頭來,再托我來江南一趟,這東西最後竟然洗幹淨流回來了…”
這似乎並不是他憤怒的點,他說到最後,眼中才暗暗升起一股怨氣來,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來替金一找那明陽眷顧的女人,辦好這最後一步,本不過火,他人之事齊某也不想管,可齊某雖然無能,卻也是【靈寶道統】的旁支…今天看一看這江淮的局勢,如果不是有個孔婷雲,如果不是齊某謹慎,哪怕少一分閱曆,多一分貪婪,今天死在山稽的,倒是我齊務安!”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歎起來,低聲道:
“真是歎為觀止…你們…”
‘非要敲骨吸髓,用光我這下修…身上的每一分價值不成!
素免壓抑著滿心的話語,可話到了這個份上,眼前的天炔目光反而平靜下來,隻注視著他,這老真人躊躇片刻,半句話終究咽回肚子。
一陣死寂般的沉默後,上方的大真人終於邁步下來,難得開口解釋道:
“齊道友,觀化下場江淮,本不是正常的舉動,出手的是天上的人物,即便是秋水,亦算不清,更不知道那姓孔的能不能成,何來得這多若是?”
“長奚的事情,自有關於他的謀劃,那東西也是他自己動了貪念去煉,倘若能舍得下拆散,便算送給他的一份機緣,你何必扯來為自己掩蓋?”
他的目光深邃起來:
“當年你還是築基,披著靈寶道統的假皮,招搖撞騙,顯擺到人家瞿灘的弟子麵前去,卻不知人家師尊實則是靈寶的正統血裔,被駁了個沒頭沒臉,四麵楚歌,是誰家指點你?後來你齊務安從東海回來,無立足之地,又後繼無人,是怎樣找到我山門前,今日可還記得?”
“你修寶土,有養育之德,我等無非一個要求,叫你參與明陽轉世之事,拿回【石魔胎】而已——是我金一擋了你的道不讓你外出,還是用了什事把你牽在江南,都沒有罷?你有幾分機緣、幾分劫難,何至於怪到我們頭上。”
他說完這話,一身氣勢變得強烈起來,一步步靠近眼前的真人,淡淡地道:
“我家不是落霞,有那樣大的仙道執著,亦不是陰司,冰冷酷烈如鬼神,對待與我金一合作的人,隻有【各憑本事】四個字,別說你今天安然無恙,哪怕你走得慢了,被什謀劃波及,死在那
,我不過也給道友四個字。”
他負手而立,眼中仍然沒有太多的情緒色彩,笑道:
“咎由自取。”
素免沉默了一陣,並不去和對方爭論言語中的真假,如今真假已無意義,他在海外提心吊膽這多年,覺得自己逃出了張家的圈套,又時時刻刻擔心張易革將他像螞蟻一樣踩死,在對方眼竟然像個笑話:
‘傲慢若斯…當年也好,如今也罷,都是一個模樣,一個比一個傲慢,明明是一句話而已…明明不過一句話的功夫!還要怪我不來聯係你家,我哪來的膽子聯係!
可正應了張家沒有半點他魚死網破的擔憂,素免萬般不滿,終究還是腆著臉回來了,對方表明了態度,他便收了手,笑道:
“大真人誤會了!各人有各人的緣分,小修歎一歎貴道安排的高深莫測,豈能往金一的身上指手畫腳?”
天炔掃了他一眼,並未答他,這老真人卻宛若未察,笑道:
“今日來山中也是來報一報消息。”
此言一出,天炔終於有了幾分正色,坐回位子上聽著老人道:
“那個叫費清菲的鼎爐畢竟是個凡人,我一點點挑開她的脈絡,往頭注上貴道那份【讚崖淳元】,不出數日,身上流得便不是血了往後又把魔胎塞到她體內,堪堪養了五六年,那東西才有點人形,卻快把她脹破了…”
這真人話說的簡單,可其中的的神妙蘊養連素免這樣經驗豐富的寶土修士都耗盡了心神,作為鼎爐的費清菲這些年哪還有好生日子過?
天炔卻聽出他的心有餘而力不足,麵色難堪,冷聲道:
“著你養個魔胎,又不是什神妙功夫,你們寶土修士擅長這個法門,怎地生出這樣多的麻煩來?”
素免尷尬道:
“我一道神通,哪來的那樣大的本事?本是硬著頭皮做的事情…”
“你當初可不是這樣保證的!”
天炔搖搖頭,卻也拿他沒有辦法,道:
“如今如何了?”
素免拍了拍胸膛,道:
“養到今日,已經十分有了九分像人,被我泡在府水,鎖在洞府中,隻等個日子來用…至於那姓費的,雖說肚皮拖到了地上去,沒有人樣,卻被牝水養了幾分生機,被我送到了海外一小島上,安度晚年了…”
天炔也懶得管他是不是張羅的好聽話來說,那女人也能算了個藥渣,估摸著被素免煉了丹也指不定,他話語稍稍一頓,道:
“東西呢?”
這話算是問在了關鍵上,素免心中凝重,口中笑道:
“在洞府中養著…不知貴道…如何安排?”
天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齊秋心的秘法還未修完,你今日肯回來,是壽元無多了罷!”
素免被他一語叫破,略微沉默,終究點了點頭,天炔笑道:
“我不但引齊秋心入洞天,我還要送他去【尊執上青宮】,叫他在頭好好修行,為他準備好量身打造的紫府靈物…”
“進了我道的仙宮,他度過蒙昧的時間會大大縮短,等到哪天他成了紫府,我把你的東西交給他,還會給他一份本道途的靈寶。”
素免神色微怔:
‘這除了不收作道統的弟子,幾乎快追上他家重要嫡係的待遇了!
素免真人作為一介散修,用功了一輩子,也不過攢下來兩件靈器、一件靈胚的家底,品相都好不到哪去,可若不是他會點丹術,又受了金一的恩惠,連這點家底都難以掙到…更何況靈寶!那李家有個魏王,又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也不過寥寥幾件而已!
天炔的話極有分量,豐厚到不真實,素免很冷靜地抬起頭來,問道:
“既然如此…老夫又要付出什呢?”
天炔笑容漸淡,幽幽地道:
“替我們把【石魔胎】送過去,送到那人手上。”
素免仿佛聽錯了話,有些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道:
“送過去而已?感情金一是發了大善心了!”
他顯然是不信的,天炔亦知道他不信,站起身來,笑道:
“我以我成道之機向道友起誓。”
他剛才許了如此重利,素免也沒有半點猶豫,偏偏這句話出口,這個有數百年閱曆的老真人怦然心動,站起身來,神色震動,駭道:
“此言當真?!”
修行一事,性命糾葛,最看重的就是成道之事,任何一位有誌之士都不會拿自己的成道來打賭——但凡求金之時心頭記起這一絲諾言,分了一點心神,都有可能失敗…天炔已經成了大真人,在素免看來,是證頗有希望的人物,他亦對此人頗有了解,雖然說脾氣暴躁,卻不是個拿這等大事來誆騙人的性子!
見著眼前的人點頭,他心中驚喜之餘,又湧上苦澀,道:
“恐怕不是送過去這簡單罷!”
天炔笑道:
“我指給你的人,亦是頂級的謹慎人物,我家跟他打了多年交道,卻占不回多少便宜,如今種種安排,就是要讓他放心的用這【石魔胎】…”
“可他如今也是個有本事的人物了,無論哪種方法送過去,都必然引起他的疑心,不如…道友…去用性命取信於他…”
他的聲音漸低,語氣歸於平淡:
“以身飼道如何?”
望月湖。
天朗氣清,白衣真人踏出太虛,駕風而來,腰間寶瓶閃爍,腳底的法雲滾滾而動,看清了腳底的景色,忍不住讚起來:
‘真是好湖…不知湖澤萎靡之前又是何等盛狀
他略微尋了方向,很快見到了當年那座滿是梔花的小山,催了神通拜訪主人家,便見大陣感應,入了內陣,坐在頭的卻已不是李曦明的身影了,而是一金眸絳衣的青年人,含笑而視,身上的離火隱約晃動。
‘又一個青年才俊!
玄怡的年紀也不算大,他也好,李曦明也罷,在紫府中本也算是新一代的人物,可李家人成就神通的速度實在太驚人,反倒襯托著李曦明年紀大。
他斟酌了態度,笑道:
“在下靜怡山,玄怡,不知道友…”
這叫青年熱熱切切地笑了,微微張唇,聲音輕卻穩:
“原來是玄怡前輩,在下昶離,乃是魏王之子,昭景真人乃是晚輩的太叔公。”
玄怡自然知道是他,隻是慣常聽了名號,捧道:
“原來是昶離,果真是虎父無犬子!”
李絳遷同樣在暗暗打量他,回了一笑,歎道:
“前輩言重,我不過是得了明陽的加持,生得
好一些罷了,家中資糧不斷,才將我一路捧到如今的地步,當不得誇讚!”
“昭景道友……”
見對方問起,李絳遷麵上立刻湧出愁緒來,歎息搖頭,道:
“為了我父親的事…害…可苦煞了我家!”
玄怡聽說過【清琊華枝】的名聲,此刻細細一想,也忍不住牙酸,問道:
“是個麻煩事!”
被他這一引,李絳遷方才收住的話語像是咽不下去了,這青年苦道:
“這東西燒得我父親不得安息,療傷也療不得,修行更修不得,況且一日比一日加劇,任憑什靈藥下去都杯水車薪,太叔公著急忙慌著替他煉丹呢。”
玄怡聽了這話,心中暗歎,當下也不敢耽誤了,道:
“我來也不是別的事,是要把郭真人的東西轉交了————貴族曾經托他煉化了靈器,合著在曲巳上的諸多安排,本應他親自來一場,可他先去拜訪了我,突有所悟,緊急把東西轉交,趕著去閉關了!”
李絳遷麵上有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可心中卻搖起頭來:
‘無非是確定要煉第二神通而閉關,怕到了我家又有事情托付,他礙於人情臉麵和師門命令不敢拒絕……倒不如找個人來送,免去尷尬。
麵上則露出感激之色,道:
“兩位真人的心意,家中長輩都看在眼…”
玄怡笑了笑,道:
“這倒不必你家承情,我道統與曲巳頗有淵緣,卻因為出身的緣故被分出來自立家門,說起來複雜,可是師徒情誼總是有的…你且看看這寶貝!”
見他一掀袖子,眼前的玉桌上已多了幾樣寶貝。
那一柄魔氣深深的短刀如今顯出原形,金黑一體,篆刻玄紋,帶著幾分森冷的氣息,那一隻長鞭則蜷曲而起,化為巴掌大小的圓盤。
可除去此二者,眼前的玉桌上赫然還有一小巧玲瓏的琉璃之物!
這東西不過拇指大小,整體呈現出蓮花模樣,看起來晶瑩剔透,那仿佛有靈水在流動,顯現出極為神異的的姿態,更為奇特的是,那蓮花中心仿佛有兩道金光在交織,照耀出一圈圈迷人的光暈。
李絳遷微微一怔,玄怡便笑道:
“當年魏王除了廣蟬,你可還記得?昭景道友取來他遺物中的牝水蓮花,化成【歸谿牝水】,與那道【長越執變金】合一,交給我家師兄…”
“他受了貴族靈物尤為感激,問詢過大真人,請了幾位道友一同用功,如今終於煉就,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