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從蓋牟城出發的運送京觀的隊伍,終於抵達洛陽郊野。
官道上,枯黃的槐葉在朔風中簌簌而落。三百輛牛車組成的龐大隊伍碾過石板路,每輛車轍都深深陷入泥土——車上層層疊疊的柳條筐,盛放著一顆顆經過細致處理的顱骨。
這些泛著青白色光芒的顱骨,空洞的眼眶望著洛陽上方的天空,似乎終於得到了解脫。
道路兩側跪滿了縞素百姓,其中很多都是須發皆白的老人。
許多人拋灑著準備好的紙錢,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遠征遼東的兒郎啊,終於回來了。
白發老嫗撲倒在塵土中,幹枯的手指摳進車轍印痕,仿佛要透過黃土觸摸親人的魂魄。
在彌漫著線香與腐灰氣息的秋風,哭聲很快演變成數萬人的悲愴合唱。
人群之中,很多人抬著新製的長生牌擠到最前,檀木牌上赫然刻著"裴國公顧道首活民之恩"。牌位所過之處,百姓紛紛以額觸地,染血的額頭在官道石板上留下暗紅斑痕。
沒有人能真正的算無遺策,就算是長安城那些可以輕易看見千之外卷起的風雲的權貴,當他們順著大勢如餓狼撲食般搶奪裴氏的軍權時,他們也沒有能夠阻止顧留白順勢收獲了一波威望。
黑沙瓦、滄浪劍宗、普天大醮、收回蓋牟城,再到兩座京觀顱骨返回,大唐道首的威望,終於到了無所複加的地步。
那些交割到了明月行館手的收益平平甚至虧本的鋪子,在被冠以明月行館的金字招牌之後,瞬間都成了長安、洛陽人氣極旺,生意極佳的鋪子。
反正是買日常所需,在哪買都是買,為何不在顧道首的鋪子買?
而這些懷著感恩之心買東西的尋常百姓,很快又發現了一點,同樣的東西,這些鋪子的東西還要略微便宜一些。
其實原因很簡單。
以顧留白此時的聲望和權勢,所有的商行與之做生意,都得略微的讓些利。
就在這個時候,皇帝賜婚的詔書也順理成章的昭示天下。
大唐皇帝製曰:
朕聞陰陽協和而萬物生,君臣交泰而四海寧。今有玄門道首顧留白,德配乾坤,道貫天人,襄讚社稷之功既著,調和陰陽之效尤彰。特降殊恩,以彰其德:
裴氏雲華,淑質貞亮,冊為靜姝公主,賜湯沐邑三百戶
裴氏雲蕖,蕙心蘭質,冊為昭寧公主,賜鸞駕儀仗全副
上官氏昭儀,才冠椒房,冊為嘉韶公主,賜蓬萊宮為別院
懷貞公主,朕之掌珠,加食邑五百戶,仍享舊封
回鶻神女耶律月理,敕封"玄天護國聖女",賜長安永寧坊地三十畝建"朔方神殿",準用九脊重簷規製,內設祭火壇、狼圖騰柱,歲給香火錢五千貫。其神職人員皆授太常寺散官銜,朔望日由鴻臚寺遣使致祭。
五姝同降,共締鴛盟。著禮部擇吉日行六禮,太常寺備九賓之儀,欽天監擇吉時完婚。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這詔書麵沒有特意提及一些和南詔有關的封地之事,後繼的封地通過其它形式的文書下達。這份詔書頭,明顯回鶻神女耶律月理所占的分量不小,也讓很多權貴明白今後的回鶻恐怕也會和皇帝達成長久的盟約。
一次賜婚五女,而且封了三位公主,連著一名正牌李氏公主,加上一名神女一起嫁給顧留白,這樁賜婚頓時引起了整個大唐的轟動,但民間幾乎沒有什人覺得這事情不對。
街巷之中的百姓根本不會去想其中的深意,不會去想這樣的賜婚已經打破了大唐立國後的禁婚鐵律,也不會去想回鶻神女能夠在大唐建立神廟的深意,他們隻是覺得,大唐道首本來就當得起這樣的殊榮,或者說,這樣的殊榮才配得上大唐道首顧留白。
詔書下達之日,耶律月理返回了宗聖宮。
“你這小蠻女。”
衝謙老道一眼看見神氣活現的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耶律月理,就知道她腦袋瓜子想的是什,接下來要放什屁。
果然,耶律月理得意的在他身周轉了好多個圈,又蹦又跳,“衝謙師兄,我現在也是顧家門的人了,”
看著她這副小人得意,終於得手的模樣,衝謙老道翻著白眼罵道,“得意忘形,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耶律月理卻是扯著他道袍的袖子哈哈大笑,“不是,現在不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現在是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衝謙老道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
但耶律月理卻安靜了下來,她認真的說道,“衝謙師兄,其實我知道你為什老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那句話。”
衝謙老道沉默了片刻。
他沒有回應這一句話,隻是看著深秋的宗聖宮,慢慢道,“想不到宗聖宮也要辦喜事了。”
耶律月理是聰明透頂的人,她很快明白了衝謙老道的意思。
顧留白無父無母,現在雖然在延康坊有宅院,有明月行館,但地方太小,一下子迎娶四位公主和一名回鶻神女,他必須有更合適的地方。
隻是皇帝並未賞賜給顧留白宅院,裴府雖然有宅院,但顧留白的身份,用裴府的宅院,那自然不妥。
他是大唐道首,宗聖宮有他的長輩在。
所以隻有是宗聖宮。
宗聖宮是傲立於長安的,它是桀驁不馴的,隻要衝謙老道覺得這地方管它是修行地還是道殿還是宮殿,這就是顧留白的家,他這個長輩在這,那這喜事就得在這辦。
這時候太常寺的官員已經在明月行館見到了顧留白。
在禮節性的說了些恭維話之後,太常寺的官員便提到了正題,以顧留白在延康坊宅院的規製,似乎不符合迎娶四位公主和一名神女的規儀。
然後他們提出了幾個相應的方案。
顧留白沒有猶豫,平靜的告知,“宗聖宮。”
太常寺的官員似乎也沒有感到意外。
在新的一天來臨的時候,已經有無數宮人和官員開始在宗聖宮奔忙。
在普天大醮前後,原本破敗衰弱的宗聖宮已經修繕一新,當宗聖宮又開始張燈結彩,遠遠望去,宗聖宮竟顯出不似人間的富麗與威嚴。
……
皇帝命令太常寺操持這場婚事,顧留白倒是不需要操心,選定了大婚的地點,接下來就隻是定個吉日了。
雖然在宗聖宮辦,不在延康坊辦,但延康坊的人現在都以顧道首為榮,整個延康坊也都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喜氣得很。
但上官屏虛就是真的虛。
身為上官昭儀的父親,原本父憑女貴,皇帝給自己家親女敕封公主,那是家中天大的榮耀,沐浴聖寵。但關鍵他和上官昭儀早就鬧崩了。
當年他為了巴結三皇子,來延康坊要人的時候,路上被砸了不少臭雞蛋爛葉子不說,還被顧留白說他節操掉了。
如果不是顧留白後來很快崛起,權勢驚人,他說不定早就將上官昭儀從族譜都除名了。
自從要人不成那件事情之後,他和上官昭儀幾乎斷絕了父女關係,連任何書信往來都沒有,更不用說見麵了。
整個家中也是和上官昭儀徹底斷絕往來,可以說是這女兒愛誰養誰養,他家反正不會給一個銅子給她用。
誰能想到顧留白會越走越順,會成為大唐道首,就連帶著自己的這個不孝女都被敕封公主!
這詔書下達前幾日,上官家早就知道了確切消息,就連一些遠房親戚都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長安,尤其是族中幾個老人都親自到了他的麵前,一開口就是,“你糊塗啊!”
糊塗是肯定糊塗了,關鍵眼下怎辦。
之前懷貞公主都已特地和他見過一麵,提醒過他,顧道首對上官昭儀十分疼愛,就連去扶風郡其實都將上官昭儀帶在身邊,那當真是捧在手心都怕凍著了,含在口中都怕化了。若是這次上官家還拿不出什像樣的舉措,讓上官昭儀受了些委屈,那顧道首恐怕就不會像之前一樣仁慈了。
而且上官昭儀現在敕封公主,也算是皇帝嫁女,上官家若是操辦不力,顯得寒酸,皇帝肯定都心中不舒服。更不用說這種事情必定是會被記錄在史書上的。
上官屏虛當然知道這些話是什意思,關鍵上官家的家底能和李氏比,能和裴氏比,能和整個回鶻比?
和族老們商議了幾個晚上,將洛陽的百畝良田和兩間工坊全部搭上,似乎還略顯寒酸,最終還是本著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想法,連所有遠親都拿出寶貝支援,這才似乎勉強夠得上了。
“你以後腦子要想想清楚啊!”
千恩萬謝的攙扶著一名名族老上馬車的時候,上官屏虛恨不得連打幾個大嘴巴子。
這時候他接到明月行館傳遞來的消息,上官昭儀和顧留白要回府拜見他們。
這就意味著上官昭儀好歹給他麵子了,但讓他欲哭無淚的是,這來的人,不都得又另外準備一份拿得出手的見麵禮?
這個秋天,當真是淒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