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的氣溫已經開始飛快的下降了,秋色如鎏金的畫卷徐徐展開。
鴨綠江畔的楓林浸透斜陽,絳紅與赭黃交織成火焰般的波濤,山風掠過時,整座白頭山便簌簌抖落碎金。高麗人用陶甕盛滿新釀的鬆葉酒,城牆垛口間飄蕩著戍卒哼唱的《黃鳥歌》,三弦琴聲混著遠處渤海漁船的號子,在暮靄中浮沉。
官道兩側的粟田已收割完畢,秸稈捆紮成尖塔狀,像無數沉默的衛兵守護著丸都山城。貴族們騎著菊花青馬踏過鋪滿銀杏的禦溝橋,女眷的織金裙裾掃過石階,驚起棲在碑碣上的寒鴉。夜幕降臨時,五重塔簷角銅鈴叮當,與戍樓更鼓應和,而山寺的苦行僧正將最後一片菩提葉夾進《蓮花經》殘卷。
烽燧台邊的野菊開得正烈,有人把妻兒寄來的家書折成紙船放入江流,月光下墨跡暈染如淚痕。
當最後一批南遷的雁群掠過丸都山城時,金氏家主的青銅劍已斬斷三姓聯盟的盟書。這場權力更迭快得如同白頭山的雪崩——前夜尚在禦宴上共飲鬆葉酒的樸氏宗主,次日黎明便被發現吊死在自家祠堂的百年楠木下,脖頸纏繞著金氏婢女進獻的鮫綃披帛。
金氏私兵趁著粟田焚燒的濃煙突襲了一些權臣的府邸,他們鎧甲外罩著粗麻喪服,將反對者首級懸掛在官道兩側的秸稈塔尖。
染血的秸稈在秋風中搖晃時,金氏已經控製了整個王城。
金氏嫡女們被連夜塞進花轎,像祭祀的牲禮般送往各族,當然這麵並不包括已經在金氏占據高位的金順秀。
山寺住持在五重塔頂"偶然"獲得金氏先祖降神的佛偈,苦行僧們突然集體宣稱《蓮花經》中早有"金翅鳥鎮魔"的預言。當烽燧台的野菊被霜打蔫時,各地已流傳起童謠:"銅鈴響,更鼓歇,九重城闕換金階"。
火速聯姻,神權為刃,整個高麗迅速的完成了權勢更替。
當金氏家主和戴著麵具的美玉公子在王城的望秋台看著王城中的秋色和那些宅院中的餘燼時,他們都沒有想到此次的兵變奪權會如此順利。
當此時一切塵埃落定時,美玉公子輕易的想明白了問題的根源。
金氏和自己能夠輕易獲勝的原因有很多。
比如其它門閥在扶風郡損失了太多的修行者,比如骷髏將軍蓋蘇文聯係了許多軍中的將領,比如裴國公的一些精銳軍隊和修行者早就和他們取得了聯係,在他們的安排下早就安頓在了王城。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失去了王幽山這樣的敵人。
在這場政變之中,他們最為懼怕的王幽山不僅沒有成為他們的敵人,而且似乎還暗中幫他們解決了幾個關鍵人物。
而王幽山之所以這做,隻是因為顧十五。
此時已經沒有掩蓋自己真正麵目的必要,美玉公子緩緩摘下自己的麵具,丟向遠方。
他原本以為自己要戴著這個麵具,在陰暗之中東躲西藏很久,但誰能想到,隻是從夏天到了秋天,他就已經可以重新站在光明之中,受萬眾景仰。
他有著勝利者的喜悅,隻是如此沒有意外的輕鬆勝利,讓他覺得這場勝利隻是顧留白的恩賜,他的嘴角還是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
這時候來自蓋牟城的最新密箋傳遞到了他的手中,他看完這封密箋,臉上的苦笑盡數變成了感慨和敬畏。
換做是他,若是他是起到關鍵性作用的大唐道首,在金氏成為高麗的掌權者之後,會讓金氏給予什樣的回報?
金氏的這些人早已被他嚇破了膽子,哪怕條件提得十分苛刻,金氏也會設法滿足。
畢竟隻是控製住了王城和一些要塞,以顧十五的能力,讓金氏完蛋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蓋牟城傳遞過來的密箋之中,顧留白隻是提了兩點,一是讓他和金氏控製住人參的私運,讓高麗這邊所有和大唐以及別國相關的人參生意,全部交給他安排在營州的人做,而且他並非是白要,會給一個相對公允,雙方都有不錯利潤的價格。
第二點要求,如果他們這邊有暫時不用的精鐵和百煉鋼,也可以設法送去蓋牟城,他會安排人去接,同樣會給予一個公允的價格。
所以就目前而言,顧十五隻是要壟斷大唐的人參生意,當然這其中是有驚人的利益,畢竟大唐的權貴們,修行者們,一年消耗的人參數量十分龐大,而那些真正具有靈效的野山參價格十分昂貴。
但顧十五這樣的要求並未損傷他們的利益。
他們也有利可圖,相當於隻是要求他們,好好用點人力來防止一些人因為暴利而私販人參。
這是雙贏的。
至於第二點要求,美玉公子可以想象,顧留白肯定暗中需要煉製一些軍械,很缺這些材料,然而他同樣不是白要,甚至也沒有強行要求,隻是表達一種能給就給的態度。
顧十五這封密箋的態度,基本上便已代表著他今後和金氏合作的態度。
的確是公平的生意,而不是純粹的要挾和掠奪。
美玉公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出。
他喚來一名金順秀的侍女,讓她將顧十五的意思轉達給金順秀,並讓金順秀再仔細考慮考慮,在高麗和大唐的貿易之中,是否還存在著類似高麗人參這樣的生意。
還有顧十五所需的那些精鐵和百煉鋼,如何用最快的速度送去他指定的地方。
顧十五表明了這樣的態度,他和金氏也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
他可以要得少,但他們會盡可能的考慮顧十五所缺的東西,盡力的給予。
他確定這樣的生意並不會虧,隻要顧十五和他們保持著這樣的關係,那高麗和大唐之間,不會有別的勢力能夠插得進手來。
……
懷貞公主回靜王府的時候,也直接進了沈若若的小樓。
畢竟她也不能不合群,她雖然有個公主的身份,但她心知肚明,自己是後來者,要沒有這個公主身份,想要得到顧留白的人,還隻能乖乖做小。
她在一堆人麵坐下的時候,還在提醒自己不要有公主病。
“我父皇說了,以後類似杜知節這種小事就不要浪費時間去和他說了。”
懷貞公主先說了杜哈哈這件事。
“嘿嘿!”顧留白頓時十分滿意。
這也相當於定了個基調了,這種事情也算是小事,那意思是他做事情還可以大膽一些,這壓根觸及不到皇帝的底線。
“顧十五,不過我覺得父皇可能也想到邊貿這件事情了。”這時候懷貞公主卻有些情緒不高。
顧留白等人頓時一愣,“怎說?”
“父皇提起嫁妝的事情了,他說既然你拍板保住皮鶴拓,那皮鶴拓那邊就不能出亂子,所以他給我們的一些封地都在南詔附近,其中準備給上官昭儀的一塊封地,距離永昌城也不遠。”懷貞公主有些憂慮的看著顧留白,道:“你收爛鋪子的事情他都聽說了,他準備把一些原本在林甫和鄭竹他們那幫人名下,已經查封的鋪子都給你。”
顧留白一聽卻樂了,“這不賴啊。”
反正天下所有人可以小看皇帝,他肯定是不會小看皇帝的。
畢竟皇帝再怎演,他也知道就算皇帝是自己娘帶出來的人物,那也早自己好多年,自己在皇帝麵前也隻能算個師弟吧。
至於打通往天竺邊貿,在永昌開戶市這事情,他估計也瞞不住皇帝。
但這對於大唐也是有好處的。
畢竟大頭雖然被他占了,但買賣這種東西,帶來的可不隻是一點賦稅收入。
懷貞公主看到顧留白這樣的態度,倒是鬆了一口氣,接著道,“他還準備讓你在長安再開兩個學院。”
顧留白一愣,“再開兩個學院,什學院?”
懷貞公主道,“一個是道學院,以道宗的名義開,一個是教授兵法和武技的兵法院,準備讓裴國公去掛職。前者可以讓你賣道籍,讓你可以從整個大唐挑選修行者苗子,後者是培養軍官和軍中修行者。”
顧留白目光劇烈的閃動了一下,“到時候乘著大戰,可以讓這兩個學院的額學生大量獲得軍籍,在軍中靠軍功獲得晉升通道?”
懷貞公主點了點頭,“父皇應該是這意思,他的意思是這兩個學院也按照幽州學院的法子辦,意思名義上是官學,但讓你經手,擇優挑選寒門學子。”
“意思這兩個學院不用我出錢?”
“不用。”
聽著懷貞公主這確定的回答,顧留白頓時哈哈一笑,道:“草率了,剛剛我已經在心罵他奸詐,我還以為他給我一堆爛鋪子,結果要我養兩個學院的人呢。”
裴雲蕖沉吟道,“所以他是一步步來,先以增添兩個學院為突破口,慢慢改變大唐現有的選賢和科舉?”
顧留白點了點頭,“有時候哪怕給了好處,底下的人也不相信天上掉胡餅,不敢真去支持和嚐試,往往等看到已經有些人通過這種渠道實打實的爬上去了,他們才會拚命的支持。”
裴雲蕖明白了,“所以皇帝的意思是,你弄個互市和坑點利稅,這種他都無所謂,那杜知節這種自然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但你要兵權養點兵也沒事,但也不能所有的力氣花在你的這些事情上麵,也得用你的名聲和手段,幫他推動他要做的事情。”
“是,他有時候擺布些官位還得在朝堂上議來議去,我這惡霸一出手,到時候估計到時沒有人敢說個不字。”顧留白一笑,道:“反正我也無所謂,我也挺喜歡做惡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