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軍隊閃擊夔州,一點也沒讓顧留白感到意外。
如果換了他在黔州起兵,他也要第一時間拿下夔州。
造反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是牽係無數人的人頭,在顧留白看來,在黔州起兵,要想有勝算,無非兩個可能,一是閃擊夔州,直取江陵,以江陵為據點,截留江淮祖賦,擴充軍費,這才有可能維持長期作戰。
且江陵乃是長江中遊漕運樞紐,連接江南與關中財富,控製長江水道,可東下金陵,西進巴蜀,北通中原,運兵和物資轉運便利。
如果不取江陵,第二個選擇就是直取潭州,依托湘江流域,聯合嶺南勢力形成隔絕。
嶺南雖偏遠,但海外貿易和鹽鐵專賣收入豐厚,且有不少當地氏族可以聯合。
這兩個選擇其實各有優劣,現時大唐對江淮、荊南控製嚴密,囤兵較多,奪取江陵的困難程度要遠超控製嶺南。
但嶺南雖然比較容易形成割據態勢,但距離中原過遠,進攻性不足,且容易被封鎖,從荊南、建州很容易聯軍夾擊。
換了自己統軍,顧留白也會選擇閃擊夔州。
這是叛軍的最優解。
夔州處於瞿塘峽口,是三峽最險要關隘,奪取夔州,意味著擁有長江水道的絕對控製權,意味著自巴蜀順流東下的航道徹底洞開,太子的艦隊可以直撲江陵。
白帝城俯瞰峽口,本身是大唐烽燧係統的核心,這地方被太子奪取,使得三峽以東的江防也徹底陷入失明狀態,唐軍根本無法第一時間知曉太子的軍隊的大規模調動。
夔州還是“川鹽濟楚”的重要中轉站,蜀地井鹽經此順流供應荊湖地區。這地方被太子控製,太子原本又控製揚州一代,長江鹽運盡落入他手,恐怕整個大唐的鹽價都要飛漲。
夔州還是連接劍南道和山東南道的樞紐,其陷落不止讓長安方麵失去調動蜀地物質支援中原戰場的通道,太子的叛軍若有餘力,還可以順勢控製劍南道。
劍南道自攻南詔大敗之後,現在的兵力空虛得很,或許太子都不需要分兵太多,隻需鼓動劍南道的一些蠻夷氏族,就可以取得控製權了。
夔州如此重要,大唐軍方的那些將領不可能不重視。
但明知道太子有可能閃擊夔州,卻依舊守不住夔州,這無形之中也暴露了大唐這些年來一直存在的兩個弊端。
大唐的強盛讓其版圖瘋狂的擴張,在控製了許多隋朝未曾能夠控製的地帶,讓諸多小國和部族臣服之後,大唐的門閥卻無法給與這些地方上歸順的豪強和氏族平等的晉升通道。
控製的區域越多,麵對的敵人越多,總軍力雖然龐大,但耗費軍資也越來越龐大,當到達目前稅賦所能承受的極限之後,例如夔州、江陵之地,哪怕知道要做好防範,但短時間之內隻能依靠現有的軍力調度,絕無可能大量增補兵力和軍械。
上峰總是依賴於下方將領的好好發揮,說你們再想想辦法,再小心謹慎一些,打仗的時候再悍勇一些,但麵對無法解決的對手時,下方的將領隻能麵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窘境。
夔州到江陵僅需三日水程,既然思州田氏和烏江一帶的蠻族都已經效忠太子,,太子既有大量的水軍,又有熟悉山嶽作戰的精銳,那在長安接到夔州失守的消息時,恐怕江陵這座“南國咽喉”已經落入太子之手兩三天了。
……
顧留白和裴雲蕖等人剛準備和賀海心為首的明月行館樞密院就太子起兵之事商議,五皇子就已經到了。
五皇子一進明月行館就愁眉苦臉的。
顧留白頓時忍不住開玩笑,“五殿下,你不是個快活王爺,你愁眉苦臉做什?”
“我這不正在建王府,還差小半年才能建完?我怎能不愁。”五皇子大吐口水,“現在老大一起兵,各方麵財政吃緊,我這卻還在大興土木,雖說這錢是之前就調撥的,和現在沒關係,但傳出去我這就顯得罪過了。”
裴雲蕖笑了,“那你高風亮節一些,說你這王府暫且不建了,主動把錢給省出來。”
五皇子歎了口氣,“現在我要是這做,主動將錢省出來,還不知道落在誰的口袋。更何況我那王府一開始就不是我想要的。”
裴雲蕖知道他的意思是那王府蘊含著陳屠的很多設計,隱藏著他們的退路,但她還是馬上堅決搖了搖頭,“在我們麵前哭窮也沒用,我們也沒多餘的銀子。”
“放心,我不問你要銀子。”五皇子哭笑不得,他接下來看著顧留白認真道,“你現在說話比我這個閑散王爺管用,你幫我敲打敲打那些工部的官員,別給我再拖五六個月了,兩個月內建得差不多,就不會被那多人說閑話了。至於勞力…反正城中的那些腳力行的人都給你們管,博陵崔氏現在把那些工坊也轉給了你們,也不怕沒足夠的工匠。”
裴雲蕖故意道,“怎著,你覺得太子一時半會都不會兵敗?”
五皇子歎了口氣,道,“老大起兵之前,我看長安那些人心都十分鄙視,覺得他這人恐怕連黔州都衝不出來,但現在這一起兵,夔州落入他手,長安這些人卻都覺得他好像明天就打到長安來了。”
裴雲蕖聽他說得好玩,忍不住笑道,“你來都來了,索性給我們好好說說你的見解吧。總不能讓顧大道首給你白幹活不是?”
五皇子也不推辭,認認真真說道,“老大肯定是要依托江陵漕運樞紐,截留江淮賦稅充實軍費,封鎖蜀地物資,接下來他必定西進鞏固夔州一帶防線,用兵力威脅金陵和襄陽。與此同時利用劍南道兵力空虛,他必定是要拉攏嶺南氏族和劍南道的胡人夾擊劍南道,他操控鹽價,各地動蕩之後,又可以加強和嶺南聯係,以嶺南勢力抵擋荊南方麵的壓力。他隻要能夠鞏固江陵防禦,令我大唐軍隊無法奪回夔州和江陵,那他恐怕能連襄陽都拿下了,至少能形成割據江南態勢。”
裴雲蕖豎了豎大拇指,這見解和顧留白的見解如出一轍,她接著問道,“那如果讓你掌我大唐軍權,你現在覺得能怎對付你家老大?”
“調集淮南節度使軍隊布防,防止叛軍東進,固守襄陽的同時,要取得漢水控製權,保障物資南運通道。”五皇子異常幹脆道,“集結隴右、朔方邊軍回援,同時看看能不能再嶺南收拾一股軍隊,阻擋太子控製嶺南。”
說完這些之後,五皇子看著裴雲蕖和顧留白道,“其實這些都是明棋,軍方也沒別的什招可用。不過如果換了我是統領,那好歹能夠憑著我和顧道首的關係,抽調厲害的修行者過去誅殺他們的將領。不過這種也是廢話,朝堂頭的那些人現在正將裴國公趕下台,裴國公也好,我也好,任何和顧十五密切相關的人自然不可能掌握軍權。”
顧留白笑了笑,道,“以前李氏機要處扶持太子,既然借南詔之變,讓李賢玉葬送了劍南道的大軍,為的就是今天。李沉山也好,李歸塵也好,既然從那時候就開始設計劍南道,那太子肯定能夠暫時控製住嶺南和劍南道。說不定嶺南和劍南道聚集出來的軍力會嚇人一跳。隴右、朔方邊軍回援太慢了,一時能動用的似乎就隻有淮南節度使的軍隊,但淮南節度使現在水軍約八千,騎兵和步兵一萬五千人,還分駐揚州、廬州和楚州,揚州可是太子的地盤,接下來安知鹿哪怕能夠定住揚州,那也無法牽製太子的大軍。若是悲觀一些,那現在江陵已失,襄陽恐怕在兩個月內就是太子的了。而且說不定太子還能再造些瘟疫,那連浙西方麵的軍力過來都會受限。”
五皇子頓時有些頭疼,道,“我倒是總忽略他能造疫疾,這玩意太賴皮了,這一個城若是傳到這瘟疫,那座城就封死了,也不能用作囤兵要塞。”
顧留白點了點頭,道,“對於太子而言,不想讓長安援軍過去的地方,造一場瘟疫堵住,這樣他就不用分兵固守。不過對於我而言,他這種戰法也會給人可乘之機,隻要有軍隊偷偷繞行,或是直接和他一樣擁有對付瘟疫的方法,便能趁其不備的攻擊他薄弱之處。但眼下最大的問題還是人禍,不讓裴國公統軍,意味著統軍的將領無論是哪個門閥推舉上去的,都不會有短時間擊潰太子叛軍的可能,太子割據一方是必然之勢。很多人估計也樂意看到太子割據江南的局麵,江淮賦稅一丟,皇帝更不可能有軍費增兵,他們各門閥募兵,軍力反而對長安有優勢,他們的權勢就更重。不過在我看來,最大的問題是,這些門閥哪怕在很短的時間各自能拉起一支數萬人的大軍,他們就一定是太子的對手?”
五皇子歎了口氣,“家這些人頭,我最怕的就是老大,他可沒外麵想象的那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