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伏桑城由南至西,落下十數道身影,各皆著黑袍,披兜帽,氣息收斂,十分低調。
為首之人環手抱胸,大袍也遮不住窈窕身段,立在高樓之上,遙遙注視著酒肆方向的騷亂。
落日西斜,黑袍女子大兜帽下隻露出了染了金鱗的白皙的下半張臉,美目藏於陰翳之中,清冷出聲:
“那邊發生了何事?”
身後同樣披黑袍的長須老者上前一步,報導:
“厲宗主,聽下人傳來的情報,是玄蒼神劍出世,持劍人名蕭晚風,自稱來自天上第一樓。”
“程家程協盯上了玄蒼,正與之對峙,但礙於玄蒼鋒芒,隻有倆大太虛的話,半聖不出,恐將僵持不下。”
老者心動,意有所指。
周遭陰鬼宗十三斬道、五大太虛,跟著都有些異動,大兜帽下一個個眼泛綠光。
玄蒼!
誰不心動?
程協身後隻有倆太虛,撐死了添多一個隱藏著的半聖護衛,隻需厲宗主將大頭摁住,他們就能多拿一柄袖劍雙針。
玄蒼加雙針,這一單幹下來,陰鬼宗多出兩大名劍,什劍仙決戰都可以不用看了,回家再休養生息三百年,陰鬼宗必出劍仙,名動南域罪土。
被喚作宗主的黑袍女子厲幽,卻隻稍稍搖頭。
她將兜帽掀高了一些,露出一雙瑰麗的略泛紫芒的雙眼,左眼尾處還生有紫色的晶鱗,風華懾人。
“稍安勿躁。”
厲幽於袍下伸出手,修長二指輕輕一擺,纖手手背至皓腕處,同樣長有紫色晶鱗。
她紅唇微掀,聲音冷禦:“我陰鬼宗是什強盜嗎,整天想著搶搶搶,你們就這點出息?難怪一直封不了聖!”
身後眾老被罵,隻得麵麵相覷,心說我們不正是強盜嗎,陰鬼宗不正是劫道入門,發家致富的嗎?
都紮在南域罪土,長得根深蒂固了,陰鬼宗還能有什好人不成?
率先開口的長須老者一躬身,懇聲道:
“厲宗主教訓得是,隻怕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局,還是得先觀望一下,憑白紮進去,怕要中了圈套,要是將雙形劍搭上去,那真是得不償失。”
諸老聞聲,麵生驚容,頓時恭敬噓歎不已。
原來厲宗主是這個意思?
還得是大長老啊,要不人家能坐到這個位子上,揣摩上意是有點東西的!
“可是厲宗主……”
身材瘦削,麵容陰冷的二長老上前一步,靈念斂回,依舊難掩意動道:“老夫搜尋了半個伏桑城,周遭已經沒什高手了,就屬我等最強!”
他手刀往前一切,狠聲道:“雁過拔毛,單刀直入,不必殺人,搶完就
走,直接回家,龜縮起來,三百年後,再行複出……”
!
話還沒完,厲宗主回頭就是一記手刀砍在了他腦袋上,沒好氣道:“你隻是太虛,你能搜出來什高手,沒看見那邊的人嗎?”
她白淨手指往東北方向一指,眾人望去,隻有四道年輕身影,周遭零落著十數王座,並沒什高手。
“確實有高手,厲宗主眼光如炬……”
眾老一邊附和著,一邊繼續尋找,良久還是沒有找到像樣的高手。
厲幽微不可察的搖頭,知曉這群草包什都沒看到:“方才本宗亦差點忽略,好在鬼輪愁有提醒,又有名劍來了。”
雙形劍鬼輪愁,名劍榜九,聲名赫赫。
它的提醒,自然是沒錯,眾老再細細瞧了一番,還得是大長老眼尖,注意到了那四個年輕人身上。
“是他們?”
“嗯。”
“誰來著,麵生得很?”
“易容了,但劍意不會有錯,名劍二十一榜一、榜二、榜四,都在。”
宗主這話一落,眾人麵色生駭。
一二四都在,這是哪家的子弟,這有福,也膽大包天到敢帶著這些劍招搖過市,不怕被搶?
很快,有人醒悟了過來,低呼道:“葬劍塚的顧青一二三四?”
厲幽冷眼盯著遠處那三男一女年輕人,剛欲開口,為首那抱劍的少年抬
眸望了過來。
他的目光十分平靜,遙遙感應到了注視後,亦不為所動,隻微微頷首,表示也感應到了雙形劍鬼輪愁的存在,對名劍致意。
“大膽,此子竟敢直麵半聖!”
“放肆,少年居然平視宗主!”
“該殺,這人……”
身後一眾拍馬屁的聲音響起,卻無一人出動,反而被葬劍塚的名頭嚇得齊齊後撤半步,太虛都不例外。
厲幽見狀下牙一齜,低罵道:“可閉嘴吧你們。”
霎時間都安靜了。
陰鬼宗就這點不好。
或者說在南域罪土這等大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即便高手,人也都那樣。
要想做到出淤泥而不染,著實太難。
厲幽習慣了陰鬼宗眾老的風格,並無計較,隨手一道聖念就拋給了葬劍塚為首的青年:
“合作?”
誰?
顧青一甫得聖念傳音,腳步一滯,抬手示意後方止步。
砰!
顧青二撞到了他。
砰!
顧青三撞到了顧青二。
“……”
蘇淺淺適時駐足,小嘴微張,欲言又止。
二師兄和三師兄明明很正常倆人,可一旦前麵有了大師兄,腦子和行為就仿佛被什給支配住了,變得形如木偶。
“大師兄,怎了?”
“大師兄,二師兄,怎了?”
“別學我!”
“大師兄,二師兄,發生了什?”
“閉嘴!”顧青一煩了,回頭斥了一聲後,言簡意賅道:“半聖,雙形劍,鬼輪愁。”
顧青二腦子一轉:“陰鬼宗?”
顧青三腦子不轉:“陰鬼宗……之人?”
蘇淺淺默然抬眼,望向了遠遠高樓那群黑袍人,為首的是個長得極為漂亮的女子,隻瞥一眼她便低下了頭。
半聖!
顧青一拱手抱拳致禮,回道:“合作什?”
厲幽聲音清冷,開門見山:“本宗幫你們擋住程家半聖、太虛,玄蒼神劍和袖劍雙針,你們帶回葬劍塚。”
顧青一聽得一愣。
這是什事情,葬劍塚是強盜嗎,萍水相逢就談這些劫道的事情?
你們陰鬼宗呢,從中得到了什好處?
“不合作。”天上掉餡餅的事,顧青一向來拒絕,何況這些事聽著就有
大病。
“再考慮一下。”
厲幽性格很是直接,有話全是直給,南域人似乎不懂得彎彎繞繞,“葬劍塚素來以葬劍為本,這些都是名劍,就該被你們帶回葬劍塚葬掉。”
顧青一聽懂了,失笑著回應:“我們師兄妹四,隻是前來觀戰,不會收劍,雙形劍同樣不取。”
厲幽微微頷首,這才收回了目光,留下一句讚歎:
“正義之士。”
顧青一聽得沉默。
陰鬼宗,很奇葩,跟二師弟、三師弟有得一拚。
他以為事情結束了,二師弟突然拍了拍他肩膀,壓低了聲音說道:
“大師兄,有個自稱是陰鬼宗大長老的人,傳音給我說要不要合作,把他們宗主陰掉,把雙形劍鬼輪愁帶回葬劍塚?”
三師弟也拍上了他肩膀:
“大師兄,二師兄,有個自稱是陰鬼宗二長老的人,說要不要請師父出手,將雙形劍、神劍、袖劍,一並帶回葬劍塚?”
顧青一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傳音再對上了那陰鬼宗的宗主,直言道:
“家師不在,厲宗主也不必挑撥我師兄弟關係,葬劍塚不取不義之劍,倒是陰鬼宗若想來取我等名劍,不妨一試。”
厲幽回以輕笑,笑靨燦爛,報以拱手禮,毫無半聖架子:
“久聞不如見麵,葬劍塚皆直爽豪士,是我陰鬼宗卑鄙了,見笑。”
她轉頭就給了大長老、二長老一巴掌,重罵道:“說了不要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老是試,老是試,蠅營狗苟,無恥之尤,難怪你等封不了聖!”
大長老、二長老捂著臉,委屈退下,好像方才的傳音不是厲宗主的意思。
顧青一瞧著這般惺惺作態的一幕,張了張嘴,最後不知該作何應對。
這就是,南域人士?
厲幽致以歉意一笑後,便不再關注這幾個孩子,轉頭眺向了遠空,低喃道:
“還有高手……”
伏桑城酒肆那邊戰火剛要點燃,最後被恐怖氣勢壓掉了,因為北麵居然掠來了數道半聖氣息。
“哈哈哈,此地好生熱鬧!”
“這是什,本聖初來乍到,見著了玄蒼神劍,是機緣來了嗎?”
“哦?還有厲宗主?葬劍塚的劍仙也在,久仰久仰,見過顧劍仙。”
顧青二腰杆都為之一直。
在大師兄麵前,他第一次成為了受人矚目的那一個,因為他才是新七劍仙之一。
跟師尊同一檔,輩分都拔高了——半聖都會問候自己!
酒肆頓起議論,眾人目光望去,便見虛空掠來了數十道身影,為首三人皆有半聖氣息。
“丹聖陸時與,兵聖鐵大猛,陣聖上風道人……”
“生浮屠之城的人來了,除了各大半聖會長,還有煉丹師協會、鑄器師協會、靈陣師協會的太虛客卿,好多太虛!”
“聯袂而來,也是要來觀禮的嗎?丹聖陸時與持大羅九天生玄劍,他不會也對玄蒼神劍心動了吧?”
程協立在玄蒼斬出的分界線前,心道壞了。
拖了些時間,居然讓這些人都湊了過來,這下怕是很難獨占玄蒼。
丹聖陸時與一眼便瞧出了現場局勢,在瞥了眼巋然不動的陰鬼宗厲幽,以及置身事外的葬劍塚四子後,他臉上浮出微笑,主動開口:
“我等前來伏桑,全因大羅九天生玄劍有異,劍靈亦欲觀禮,其請自當成全。”
他最後一句,是望著程協說的:“生浮屠之城向來不喜紛爭,諸位隨意即可。”
言罷,便領著生浮屠之城眾人,袖手於另一岸觀火。
“就這樣放過玄蒼了?”
酒肆眾人看熱鬧不嫌事大,今個兒事情小了,反倒有些不盡興。
“少主,怎辦?”
太虛傳音問來,程協蹙眉苦思。
還沒動,袖劍有異,他警覺地望向另一邊,見葬劍塚顧青一二三四陸續露麵,頓時瞳孔一縮。
名劍榜一、榜二、榜四,各皆名動天下,可比他排行十四的袖劍雙針要出名太多。
“葬劍塚亦不欲多生事端。”顧青一同樣表態。
旁側師弟、師妹見是蕭晚風,各自麵上生奇,又若有所思,剛想多說點什。
顧青一伸手攔住,微微搖頭。
他知曉自家師弟師妹和蕭晚風有些交情,但旁人看不出蕭晚風異常,他一眼可見端倪。
玄蒼的選擇,絕非沒有理由。
這少年,不弱於在場任何一人。
伏桑酒肆風雲匯聚,各方各懷鬼胎,程協作為當事人進退兩難,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當那出頭鳥。
“不對勁……”
遠處高樓上,厲幽黛眉一蹙。
中域、東域人士,或許對危機不是太敏感,畢竟他們從小到大身處的環境,比其餘各域人好上太多。
南域名為罪土,各方勢力割據,一步錯,身死道消,厲幽早就養出了極為敏銳的嗅覺——針對“死亡”。
“宗主,哪不對勁了?”大長老問道。
“不知道,直覺……”厲幽左右環顧,“繼續找找,還有沒有高手進場。”
抽離現象去看本質,她發現伏桑真有很古怪的地方,短短不到半日,這居然匯聚了這多名劍?
“宗主,還真有高手,快看那邊,但不要多看……”二長老壓低聲音,甚至不敢用手指去指。
厲幽隨意的瞥眸望去,突地身子一震,眼睫毛都輕輕顫起。
一個獨臂的披發中年男子,一個簪發的灰袍老者,並肩而立,遙遙觀望著酒肆。
“妖劍奴嵐之聲,鶴劍聽塵。”
厲幽一眼就盯上了二人身後背負的名劍,其人身份自也呼之欲出:
苟無月,風聽塵!
上一代七劍仙之二,這等大佬,也來了?
二人同時側目,厲幽嬌軀一抖,這兩位陰鬼宗是絕對得罪不起,她急忙拱手一禮,不再多瞧。
“嗡。”
神魂空間中,雙形劍鬼輪愁再一動,發出了警報,厲幽立馬扭頭。
見另一邊街巷之中,有一紅衣少年,正在偷偷注視著高空中的無月劍仙。
此人她還認識,在天人五衰登桂折聖山時,於傳道鏡中見過一麵。
“紅衣路軻,名劍青鱗脊!”
還沒來得及多思路軻、青鱗脊、無月劍仙之間的關係,厲幽靈念生異,瞥向又一邊。
酒肆後方矮牆陰暗處,正斜靠著一個雙目綁著黑布的青年,其人手中執杖,麵無表情“看”著正麵戰場。
“聖奴,淚雙行!”
“他手中的,應該就是……抽神杖!”
厲幽渾身發麻,隻覺有一股寒氣透頂而出。
源於女人的第六感,她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無形的大甕之中。
“撤!”
一揮袖,厲幽就想帶人回家。
南域罪土,原來才是安全之地,這什鬼佛界,什封聖帝機緣,要死人了!
“宗主,我也找到高手了,還是個大高手。”
可突然一聲公鴨子般的嗓音響起,壓住了所有人行動。
陰鬼宗眾人看去,是三長老。
三長老是個矮小的胖墩,一雙鬥雞眼,一臉睿智相,實力卻毋庸置疑也是太虛。
他此時正指著西邊,指著西城門口的方向,好不驚訝。
“誰?”
厲幽想轉頭去看,轉念一想,“別找了,撤!”她聖念都沒動,知道小命重要。
三長老卻腳如灌鉛,紮根原地,目光死死盯著西城門口,艱難道:
“八尊諳。”
厲幽腳下一踉蹌,剛起飛險些從高樓跌下,做個失足半聖。
“誰?”
她不可置信再出聲,美目急忙往西城門口眺去。
“好像真是他……”
三長老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驚道:“八指、脖頸有疤,第八劍仙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