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至用拍掉身上的塵土,到馬車邊上稟報:“公子,現場收拾好了。”
蕭虞點點頭,吩咐:“明早讓人去府衙報案,就說有人被盜匪劫殺了。”
林文逾的死很好善後,有兩個官差作證,直接推到盜匪身上就是。這事是皇城司動的手,必定早就打點好了,不用費什事。
真正難辦的是另一件事。
“公主想好什時候回宮了嗎?”蕭虞輕聲問。
楚翎靠著車壁,低頭在看自己的手。她臉上已經沒有了眼淚,甚至沒有半點悲傷,隻剩下漠然。她知道蕭虞這話什意思,問她什時候回宮,就是問她怎麵對父皇。
她不答反問:“你到底為什來京城?”
蕭虞頓住。
楚翎繼續道:“我想了一下,你們真的很奇怪。身為駐邊外臣,無詔進京最怕的就是讓人知道,可你們卻主動來接近我。你們就這放心,我不會把這件事捅出去?”
楚翎抬起頭,看向車廂,那沒有燈光,隻有一個朦朧的影子。
她慢慢道:“你是我大哥的人,對嗎?”
輕輕的一句話,無異於驚雷。蕭虞沉默不語,馬車外正在準備動身的四個人更是一聲不敢出。楚翎早就有所預感。前世和今生的差別在於,前世大哥含冤而死,無人知道他被人所害。今生她揭出了大哥死亡真相,把這件事鬧到了朝堂上。
這個變數導致,前世去三清觀治病的蕭虞今生來了京城,而他屢次主動插手,恐怕是為了查太子的死因。
還有一個讓她生疑的便是靈虛道長。朱繁那封信出現得太及時了,朱氏母子流放的地方,正好是蕭家的地盤,托付靈虛道長不如托付蕭家,而她偏巧知道蕭虞和三清觀的淵源。
長久的沉默後,蕭虞發出一聲自嘲的低笑:“事到如今,說這個有意義嗎?”
楚翎沒理會他,接著問下去:“蕭氏承襲熙寧王爵位的是蕭鎮,但目下掌兵的卻是其叔父蕭桓,兩方暗潮洶湧,你是哪一派的?”
“公主覺得呢?”
楚翎慢慢道:“如今北地軍事掌握在蕭桓手中,不管當權者是誰,都得倚重他,他不需要多生事端。你是蕭鎮那邊的,對不對?”
“………對。”蕭虞坦然承認。
楚翎心中百般滋味。所以,前世蕭虞離開三清觀後回了北地,那她在上原抗擊胡兵的時候,他亦在北地廝殺了?蕭鎮被圍殺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殉難了?
外麵,吳至用等人收拾好了,馬車緩緩啟動,往京城駛去。
楚翎看著前路,月光照射下泛著白光,仿佛鋪上了一層茫茫白雪。
她的記憶被喚醒,有什東西一閃而逝。
等等!
她忽然轉身向後抓去。馬車顛簸,她坐的位置本就靠近車門,立時失去了平衡。
“公主!”青茶還沒上車,驚呼一聲。
倉促之下,蕭虞探身去扶,卻被楚翎抓住手臂,猛地往前一帶。
“別動!”耳邊響起聲音。
蕭虞整個人僵住,感覺到有雙手從脖頸繞過來,搭在他的肩上,接著後背輕輕貼上了柔軟的軀體。這……
青茶頓住。探向車窗的吳至用“哎喲”一聲,先捂住了嘴巴,想想不對又立馬捂住了眼睛。“怎了怎了?”正在駕車的小廝喊道,卻被公孫泓揪回來。
“專心趕車吧你!”
詭異的沉默中,楚翎低下頭,輕輕靠在他的背上。
是一種陌生又隱約有一絲熟悉的氣息。
“是你啊!”她輕輕道。
什?蕭虞整個人都懵掉了,腦子亂糟糟的,想動又不敢動。
還好楚翎很快離開了,坐回原先的位置。
她此刻心情同樣複雜。
原來前世上原城破的時候,背著她殺出重圍的人是他。時隔八年,他奔赴千送了她最後一程,到底全了當年的緣分。
馬車外,青茶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公孫泓及時拉了一把,她就勢在車頭坐下。
小廝一聲不出,埋頭駕車。吳至用騎著馬跟在後頭,一眼不敢往車廂瞧。
短短的時間,楚翎想了很多。從前世到今生,從京城的風雨到上原的戰火。那些血與淚翻湧上來,剛才的悲傷難過都變得淡薄。
今日的崩潰隻是她一個人的痛苦,跟那八年比起來算什?無論如何,那些事她都不想再經曆一遍了!“蕭虞。”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外麵幾人一個激靈,忍不住偷偷往車廂瞧。
公孫泓控製不住胡思亂想。公主想說什?該不會向公子求婚吧?那公子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當駙馬當然好,能立刻解決公子的麻煩,但公主並不知道公子的真實身份,會不會生氣……
蕭虞輕輕應了聲:“嗯。”
“要不要投了我?”
“哈?”公孫泓脫口而出,得了青茶一個白眼。
楚翎繼續道:“大哥已經不在了,你們在京中失了強援,且無人可以替代。與其投我二哥,不如投我,你以為呢?”
蕭虞似乎在笑:“太子是儲君,未來的皇帝,而公主並無實權,與之天差地別,何以替代?”“就憑一一大哥能給的,我也能給。”
蕭虞笑意收起,肅然問:“公主知道自己在說什嗎?”
“我當然知道。”楚翎語氣平靜,“這會很難,過程也很長,甚至會一度麵臨絕境,但何妨一試?”車廂沉默了,外頭的公孫泓和吳至用不敢出聲,四周隻餘下馬蹄的踢踏聲。
“我………”
“你不必現在回答我。”楚翎淡淡道,“回去告訴蕭鎮,整個宗室,姓楚的有一個算一個,隻有我會支持他北伐!”
公孫泓和小廝險些栽倒。
吳至用一扯韁繩,馬兒被他拉得一聲長嘶。
車廂的呼吸聲陡然變重了。
許久,蕭虞輕聲問:“公主何以知道,他在意這個?”
公主從不解釋:“我自有我的法子,你隻管轉達便是。”
“………好。”蕭虞鄭重回道,“我會告訴他,讓他好好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