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小橋酒肆前停下,蕭虞問:“公主要回國公府嗎?我讓他們送你一程。”
楚翎道:“不回,不過你的馬車要暫時借我。”
蕭虞訝然:“那公主去哪?”
楚翎轉頭,對他微微一笑:“自然是回家了。”
回家?她家在皇宮……可皇城已經關了啊!夜叩宮門是大罪,公主也不能犯的。
蕭虞想勸說一二,但又覺得楚翎並不是糊塗的人,莫非有別的用意?
楚翎已經趕人了:“你下去吧,明日車再還你。”
..……”蕭虞隻能搭上小廝的手,被扶下車去。
待公孫泓也跳下車,留在酒肆旁的侍衛便圍上來,趕車的趕車,護衛的護衛,這輛普通的馬車立時變成公主的鑾駕,簇擁著往皇城而去。
四人駐足看了一會兒,吳至用先忍不住了:“公子,公主到底想幹什?”
蕭虞沒回答,公孫泓倒是說了:“當然是去解決今晚的問題了。”
吳至用疑惑:“今晚什問題?”
公孫泓給了他一個白眼:“公主看到了行凶的人,你說對方有沒有看到公主?”
吳至用恍然大悟:“哦……”
對方當然看到了,也就是說,皇帝知道公主出現在行凶現場。
這個夜晚,父女倆雖然沒有見麵,但撕掉了彼此之間隔著的窗戶紙。當皇帝知道自己在公主心中的形象崩塌了,他還會願意去做一個慈愛的父親嗎?
這才是今晚最大的危機。
“公子,你覺得公主會怎做?”公孫泓問。
蕭虞慢悠悠“看”了他一眼,說:“明日不就知道了?行了,去休息吧!”
五更時分,皇帝悠悠轉醒。
他身子輕輕一動,訓練有素的宮人便進來服侍洗漱更衣。
昨晚皇帝睡得很晚,薛望回來的時候都快三更了,滿打滿算也就睡了兩個多時辰,這會兒很是倦怠。當他看到門外的孫壽全時,越發不高興:“大清早的,什事?”
孫壽全身為內侍都知,已經很少近身服侍了,能讓他早早侯在外麵,必定發生了什。
孫壽全當然知道皇帝的情緒,但這件事他不能不說。於是陪笑著湊過去,低聲道:“陛下,公主昨晚回來了。”
皇帝皺了皺眉:“昨晚?她怎進的宮門?”
“沒進,在門口呆著呢!”孫壽全說,“坐了一輛馬車,簡薄得很,就帶了五六個侍衛,停在宮門外。四更到的,一等就等到了現在。”
..……”皇帝原本的怒意稍稍按下,“她有說什做什嗎?”
“沒有,剛剛進的宮門,現在正往這邊來。”
皇帝沉默下來,一時競有些忐忑。
到底是疼愛了十幾年的女兒,昨晚在薛望麵前說得那冷酷,真到了抉擇的時候,他難免感到不舍。正想著,外頭很快來報:“陛下,公主求見。”
皇帝吐出一口氣,示意宮人係上腰帶:“傳!”
楚翎進去的時候,皇帝就坐在慣常的位置上喝湯。她眼迅速聚集起淚水,但最終克製住了,伏身下拜:“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的眼角一直留意著,直到此時才抬起來,看著半個多月沒見的女兒。
她穿的是常服,應是昨晚外出時換上的。裙角沾了些塵土,但大致整潔,看得出來整理過。皇帝先鬆了口氣,她沒有故意使苦肉計,到底還尊重他這個父親。
“回來怎不先說一聲?”他淡淡道,“朕也好叫人去接。”
楚翎回道:“兒臣也是臨時想回來的,沒來得及。”
“臨時?”皇帝眯起眼睛,“為何?”
楚翎這才抬起頭,露出略顯憔悴但明顯收拾過的臉龐。她看著寵愛了自己十幾年的父親,咬了咬嘴唇,輕聲問:“父皇,能讓他們先下去嗎?”
皇帝默然片刻,吩咐:“你們都下去。”
“是。”宮人內侍應聲,魚貫而出。
殿內很快隻剩父女二人,皇帝道:“你想說什就說吧!”
楚翎遲疑了一下,慢慢掏出那塊令牌,遞了過去:“父皇,昨晚那個人是您派的,對嗎?”到底說了啊!皇帝心中說不清滋味,平靜地承認:“不錯。”
“為什?”楚翎看著他,“林尚書判流放,不是您的示意嗎?為什又要派人去殺他?”..…”皇帝以為自己做好準備,但事到臨頭,竟說不出來。
她不是他第一個孩子,也不是他最重視的孩子,卻是他唯一一個毫無保留交付父愛的孩子。太子是嫡長子,肩負著重任。次子平庸,且母妃出身低微。唯有這個女兒,既無關皇位責任,又沒有利益糾葛,可以讓他單純享受當父親的喜悅。
這多年,便是養隻小貓小狗都有了感情,一下子叫他如何舍得?
“阿翎……”
充滿感情的喚聲,讓楚翎眼睛一眨,蓄了多時的眼淚便流了下來。
於是她抓住了皇帝的手,哭道:“父皇!您也不甘心是不是?明明大哥是他害死的,卻隻能判一個流放!憑什?我好恨啊!所以我要去殺了他!我不想,也不能讓他活著離開京城!”
皇帝頓住,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楚翎的眼淚根本止不住,抱著他的手痛哭:“可我不敢殺人,臨到頭了卻不敢動手,隻能放他走……發現他死了的時候,我好解恨!對不起,父皇,我還以為您對大哥的死無動於衷,心埋怨您作為父親的失職,原來您的心和我是一樣的,隻是肩上的擔子太重,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不能像我一樣任性。”說到這,她仰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皇帝:“我昨晚就想來見您了,可又不敢……我在宮門外想了很久,先前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江山、百姓、皇位……您要考慮的東西那多,怎能隨意行事?大哥的名聲要保,朝堂也要穩住。何況您也說了私下再查,並沒有不管。是我不懂事,對不起,父皇。”說著,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目光澄淨明亮,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皇帝已經冷硬起來的心被一點點浸潤,逐漸軟化下來。
這個女兒終究沒有白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