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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世。

    慈吉病院。

    位於低樓層的一間病房。這間寬敞的病房完全被血肉覆蓋,緩緩蠕動的猩紅色牆壁和天花板上嵌著裝滿透明油脂的玻璃罐,有些罐子還浸泡著形狀詭異的未知物體。

    新高天原所控製的病院區域前前後後經過了數次翻修,目前隻有這一間病房內保留了覆蓋血肉的場景布置。

    這是瀧夜叉姬長期的住所。

    “嗯嗯,我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嘛。”

    此時,房間內的瀧姬正一臉陶醉欣賞著自己不著寸縷的軀體。

    認真觀察自身發育的情況,這是瀧姬每天都要做的事情。相比當初隻剩下一顆腦袋,被神穀川捧著來到病院那會

    瀧姬雖然還是隻有一顆腦袋,但從脖子斷麵處延展出來的經絡血管卻是生長了不少。暗紅的血管與神經,如同植物根係深深紮進營養豐富的血肉地板,拔地將近兩米高,正隨著某種無形的節奏微微搏動。而在這些蠕動的纖細“枝條”中央,裸露的髒器懸垂著,像是剛結出的果實一般鮮活。

    如果說剛來病院時,紮根進血肉地板的瀧姬像一朵詭異綻放的“美人花”,那現在的她在賣腳婆婆的長期照料關懷下,倒是長得像一棵詭異的樹了……

    但不管怎說,有成長就是好事。

    “哼哼~”

    瀧姬嘴輕哼,身體如同波浪之中的海草般擺動,帶著她的腦袋伸向病房的窗口。她貼近窗邊,這會又像一條攀在牆壁上的大蚰蜒了。

    得益於最近又“長高”了些,瀧姬在房間的活動自如了不少。以前還隻有矮矮一株的時候,她的腦袋可湊不到窗邊來,更不要提把頭探出窗外去透透氣。

    病院樓下的空地上,一頭巍峨如山的黑色巨犬正側臥著。

    這大犬身上時不時火星騰躍,口鼻吐氣帶有龍蛇氣息,就算像這樣往那一趴也是不怒自威。而在有著如此恐怖氣質的大犬身邊,還有一個乍一看柔軟無害孩童。那孩子有著蔚藍色的漂亮頭發和眼眸,懷抱著一個流彩的大螺號和一柄華貴的權杖,顯得滿滿當當。

    這一獸一人之間的關係想必很好一

    大犬讓那孩子靠在自己柔軟的腹部休息,而且它的周身熾熱無比,但唯獨在那孩子所在位置,卻是刻意遏製住了火舌火星的。

    “這樣看起來還挺溫馨。”

    將這一幕看在眼的瀧姬這樣想著。

    不過她心清楚,樓下和黑色巨犬待在一起的那個孩子可不是什需要護的對象。

    那孩子叫化鯨,意外是個小男孩。別看長得人畜無害,很好拿捏的樣子,但與他身邊的犬神一樣,也是貨真價實的神明。

    而且說起來……

    前兩天瀧姬頭一次將腦袋湊到窗邊的時候,同樓下的化鯨對上過視線。

    在那一瞬間,這孩子好像顯得有些局促。

    但隨後瀧姬將身體更多探出窗外,化鯨卻又一臉淡定地同她揮手打招呼了。

    怪孩子……

    瀧姬繼續打量樓下的犬神與化鯨,忽然感受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她抬頭,看到在病院頂頭的天台邊緣正坐著個少年。

    那少年一隻腿弓起,手臂隨意搭在膝上,另一條腿垂下,足尖輕點虛空。一身山伏裝束,漆黑的羽翼半攏在身後,每一根翎羽都浸有鋒銳的氣息,偶爾隨風輕顫,掀起如同刀兵碰撞般的威壓氣流。烏天狗,同樣是神穀川手下的神明。

    天狗神的麵部被白色麵具覆蓋,露出的狹長金瞳銳利如刀,光是被簡單一掃過,就讓瀧姬後腦勺發涼,不由縮了縮腦袋。

    不過烏天狗也僅僅隻是從高處冷漠地望了瀧姬一眼,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作為長期客居在慈吉醫院的病號,瀧夜叉姬知道這地方之前是很冷清的。而最近這段時間,不僅僅是犬神、化鯨、烏天狗這些新高天原神明,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的妖鬼怪談時不時在病院區域進進出出。而這地方最近顯得“熱鬧”的原因,瀧姬心也清楚

    神穀川負傷的事情,她也是略有耳聞。

    “前段時間看這神明妖鬼們的情緒狀態,基本可以斷定神穀川的傷勢是快好了。”

    或許是因為寄人籬下,瀧姬比當初混跡現世時通情達理了不少,讀空氣讀氛圍的能力也提升了不少。“不過從昨天開始,這的氛圍好像又稍稍變得有些壓抑起來了……是神穀的傷情惡化了?不,不像……我看作為醫生的賣腳婆婆一切正常的樣子……所以,大概是發生了別的事情吧。”

    至於新高天原勢力內部到底發生了什,瀧姬就真的不知道了,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多嘴詢問。病號公主如同一株爬山虎般,繼續朝著窗外延伸腦袋。這時候

    病院區域的上空原本還顯得晴朗,但忽然有某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卻從天而降,像是整個世界突然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轟!!!!

    一道純白色的雷霆猛地劈落,毫無征兆,就像天神突然擲下的長矛。

    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浩瀚的黑雲以吞噬天地的氣勢快速凝聚,烏雲的裂縫處突然瀉下的雷光,如同白熾的靜脈在雲層與大地之間暴漲,又像倒生的世界樹把根須紮進土壤。千萬條銀枝在那間分叉,每一根枝椏都綻放出刺眼的蕨類花紋。

    以雲為砧,以風為錘,似有無形的恐怖偉力在病院的上空鍛打出刺目的鐵樹銀花。而在地麵上,一切事物所投下的陰影則都被扭曲成跪伏虔誠的剪影狀。

    “噫!”

    見到這風雲突變的一幕,瀧夜叉姬二話不說,依舊像隻紅色的大蚰蜒般,陰暗爬行,快速收縮回自己房間的角落。

    而室外空間的烏天狗、犬神、化鯨,則是在同一時間仰頭,任空中那株不斷延展綻放的雷霆銀樹將光的烙印烙在視網膜上。下一秒,袍們各自化作金、黑、藍三道光柱,一同湧向了病院高層的一個房間之中……

    神穀川所在的病房。

    房間鬼影晃晃,窗外呼號的雷霆將房間的一切都刺照的慘白。

    與周遭白茫茫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神穀川本人,躺在床上的他脊椎骨節節亮起,像是貫穿著一條閃電。五髒六腑在胸腔內發出五色光芒,透過皮膚隱約可見。

    尤其是肝髒處最為醒目。

    從肝髒蘊育出來的青色木雷帶動神穀的生息暴漲,就連他床邊的地板縫隙中都長出細小的,雷蛇遊走的綠色植物嫩芽來。

    “雷神的力量已經被神穀消化了。”床邊的覺手持異寶【工匠之心】,異瞳流光,眼神雀躍。“看來我們可以見證新的雷神誕生了。”賣藥郎嘴角上揚。

    “神君的木雷主掌生發之力,融入雷神的骸骨之後,這股力量果然跟著蛻變了!強而有力,強而有力,這對神君的恢複可是大有好處啊!”身為主治醫師的賣腳婆婆更是興奮不已。

    隨著婆婆的話音落下,床上的神穀川睜開了眼睛,他雙眼之中轉動著五色漩渦,白色、青色、黑色、紅色和黃色的細小閃電在其中流轉,數息之後才重新凝成黑色的眼瞳。

    待到眼神清明,神穀徑直從床上坐起。

    “呼”

    像是溺水之人終於得以大口呼吸,神穀的胸口劇烈起伏。

    而他所吐出的氣息,卻是帶著金色雷光,轟的一聲將他所麵對的病房牆壁炸開一個窟窿。

    “我這是……”

    感知了一下自己身體的變化,神穀大致能明白現在是什情況了。

    雷神的骸骨很明顯已經融入自身了,想來是經過深淵一戰自己昏迷之後,手下的式神和怪談們為了讓自己蘇醒,動用了【兩麵宿儺的木雕】,給自己鍛造了第二條神明權柄。

    剛才的神穀顯然是還沒有適應這份新的力量。

    肺部主掌肅殺的金雷,與木雷一樣,也在新融入神穀身體的雷神骸骨加持下發生了蛻變,不僅使得神穀的身體變得精鋼更硬,卻又不會失去韌性,同時還讓他的一呼一吸之間都夾雜著雷霆氣息,真正意義上的“吐口唾沫都能殺人”。

    而等到意識到發生了什後,神穀川便能自如控製自己的吐息了。

    他環顧四周,那些熟悉的身影全都圍簇在自己的身邊。

    “神君大人,您終於醒了!您已經是雷神了!”

    “當之無愧的鬼神共主!”

    神明妖鬼齊齊向著神穀川道賀。

    而在周遭的人群之中,神穀還意外看到了鬼塚。

    早在兩天前,尚且昏迷之中的神穀在賣腳婆婆等一眾工匠協助下吸納進雷神骸骨之時,持有神器【稚日弓】,又通過紅線與神穀綁定,作為鬼神共主命定“神巫”的鬼塚,便有了荒神的血肉強度。與曾經的瀧夜叉姬情況相似,現在的鬼塚也可以自如地進出常世,並且不受常世的力量影響了。“1川………”鬼塚的臉上先是欣喜,隨後又興奮的神采又黯淡下來,她取出一團拳頭大小的蠕動活肉,遞到神穀川的麵前,“泉津醜女已經死了,我還有小鹿、葵一起下的手。那個黃泉神不會再給我們製造麻煩了,這個……【肉胎】,是池隕落之後留下的。”

    神穀川凝起眼眸觀察鬼塚手的那團活肉。

    上麵確實是曾屬於泉津醜女的氣息。

    既然有這樣的核心素材遺落,那說明泉津醜女是真的死透了。

    看來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不少大事。

    鬼塚和小徒弟們很厲害嘛!

    不過,麻煩的敵人死了,這本來應該是一件大好事才對……

    神穀的心有股不好的預感生成,然後就隻見鬼塚又取出一個皺巴巴的,染著血的煙盒。

    這煙盒神穀認得,是結成真劍佑的。

    因為結成所用的卷煙都是特製的,輔助望煞的素材,沾有靈力,所以可以被帶進常世來。鬼塚輕薄的嘴唇艱難翕動,接下來的話像是從喉管擠出來的:“能殺掉泉津醜女,全都是因為結成叔·……結成叔他……我們趕到的時候他……”

    她眼眶發紅,有些說不下去了。

    房間之中,七人禦前正跪成一排。從一開始他們就跪著,到現在都沒有站起來。

    為首的稻生武士手捧魔王寶槌,土下座伏地:“禦主,是我們辦事不利,請您責罰!”

    神穀川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有說出什,他微微放大的眼瞳掃視人群,最後落到了八咫鳥的身上。後者羽翼低垂,手的幽藍提燈搖晃,發出生澀的金屬摩挲聲:“我將結成真劍佑的靈魂引渡去了三途川。還有他的式神裂口女……傷得太重了,賣腳婆婆雖然救回了她的命,但她醒不過來,現在還安置在鬼子母神那邊。”

    接著是閻魔大君香月熏開口:“結成真劍佑的靈魂被泉津醜女的力量所侵蝕,難以修補,就算在冥府也無法存在太久。我本來想用冥河的力量盡快送他去往生,但他不願意走……他想再見你一麵。”冥府。

    彼岸花海。

    冥府的彼岸花開得絢爛,鮮紅豔簇,像是大地被割開的動脈。那些猩紅的花瓣卷曲成爪,從裂開的黑土伸出,質地像浸過血的絲綢,花蕊深處滲出冰涼的金屬腥氣。風掠過時,花叢中偶爾露出幾截白骨,整片花海開始撫動,仿佛無數浴血的手掌在合十祈禱。

    神穀川不發一言,獨自邁步於此,一直快走到猩紅花海的盡頭。

    三途川映入眼簾,這條冥府大河猶如暴戾的惡龍,穿山破壁,氣勢洶洶地迸流而下。黑沉可怖水麵上波濤洶湧,惡浪排空,發出陣陣巨響。大河巨石滾動,暗流橫生,黑色的漩渦不斷地旋轉,帶著吞沒一切的氣勢。

    紅色的花海與黑色大河的交界處,一道白色生靈煢煢子立,麵朝大河方向。

    這生靈的輪廓太模糊,又太虛弱了,以至於就算是神穀川也看不清他原本的麵目。他所依憑的那束彼岸花迎風搖擺,似乎下一秒就無法再抓住那道生靈了,仿佛那個白色的身影隨時都會消散。

    而或許是注意到了背後的氣息,那道生靈轉過身來。

    “你來了啊。”

    熟悉的聲音。

    “嘿嘿,小子,你說這三途川有魚嗎?”

    親切爽朗,玩笑話藏著恰到好處的溫柔,就和數年以前,當時還一文不名的神穀川在犬鳴隧道口遇到他時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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