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沒有的。”神穀川向前邁了一步,與結成真劍佑的白影並肩而立,他望著奔流不息的河水,聲音很輕,“你在這甩一杆,恐怕隻能釣上一隻惡魂來。”
“那實在太可惜了。”
“。”
神穀川的嘴角微微上揚,配合地露出一個勉強算作笑容的表情。
他是該繼續說些什,可所有的話語都哽在喉間,隻化作一團灼熱的硬塊。
反而是結成真劍佑,他依舊灑脫如常:“小子,別擺出這樣的表情來。我在這等著你,可是做好了準備,聽你對我講些崇拜仰慕的話的。畢竟我很厲害,對吧?”
結成的白影搖晃,他所依憑的那柱彼岸花也跟著溫柔搖晃起來,條條纖細花瓣柔和迎風舒展,像某種未說出口,又可以被理解的安慰。
“是啊……很厲害。”神穀川低聲應道。
“對嘛,像我這樣凡人可是打敗了不可一世的神明啊。至於你,你不能算,你可不能算是凡人。”結成大叔一本正經。
“其實,我……”
神穀川深吸一口氣,花海潮濕的空氣帶著血絲般的腥甜。現在是該向結成真劍佑坦白的,把一切都告訴他。
但結成卻隻是搖頭:“不,不用解釋的,我總不可能蠢到相信你真的隻是鬼神弟子而已。小子,你和我不一樣,是要做大事的人,也一直都在做了不起的事。不管你之後還要做什,我都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不會有錯。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我啊,在坐上對策室高層的位置以後,可從來沒看錯過人。”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認真起來:“小子,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你說。”
“替我照顧小裂。然後替我跟她說對不起,我想我不能再陪著她了。”
“不,有機會的,你該親口跟她說。香月她是冥府的閻魔,現在三途川的秩序正在恢複,香月可以讓你輪回往生。”
“,看來我還有機會回去外麵那個世界啊。”結成朗聲笑起來。
“小子,你知道的吧?我們那個世界,太糟糕了。妖魔橫行,隨時都有人斃命……而就算是這種時候,對策室頭頂上的那些政客,他們最關心的卻還是自己的選票,我之前可是受了他們不少的窩囊氣啊。對了,還有,該死的一一最近連便利店的烤腸都漲價到400日了。”
“不過我啊,實在是很喜歡那個世界。畢竟,不管發生什,春天的時候櫻花會開,夏天的時候蟬叫的很熱鬧,秋天的時候……嗯,秋天是最好的。在橫濱的港口,秋天的時候魚影正濃,釣上來的鱸魚和真靖都很肥美。真好啊……真好……如果能回去的話,那我還有什好抱怨的呢?”
“我不記得你以前有這文藝。”神穀川陪著結成真劍佑笑。
“那你可小看我了。我想想啊……恩……”結成真劍佑的話語爽朗,但他聲音的虛弱感卻是無論如何都再遮掩不住了,“曼珠沙華開簇簇,正是吾身安眠處……小子,怎樣?很帥,對吧?”“什啊。”
忽然念上一句俳句什的,真臭屁。
神穀川轉過臉去,卻隻看見身邊的那株彼岸花無力晃動起來
薄綢般的瓣緣卷起,像餘燼邊緣的暗火漸漸向內蠶食。從大河吹來的潮濕風壓上揚,那些纖細的赤色花瓣終於掙脫莖的桎梏,如幾片紅綃同時碎裂,迎風而起,在空氣中劃出淡紅的軌跡。
緊接著,依附於彼岸花的那道模糊白色生魂也消散開來,隻化作幾縷熒光,縹緲升空。
“小子……接下來……就全拜托你了…”
赤紅如血的彼岸花在冥府的風中搖曳,層層疊疊,一直蔓延到視野盡頭。
花浪翻湧間,數道身影若隱若現。
八咫鳥展開漆黑的羽翼,振翅而起,卷起一陣裹挾著花屑的風。她側首與香月熏對視一眼,後者微微頷首,身形化作一縷幽香,輕柔地拂過花海。香風所過之處,彼岸花紛紛搖曳,掀起赤色的浪潮,仿佛在為她讓路。
結成真劍佑的生魂被泉津醜女的力量侵蝕太深,無法在三途川久留。如今,他見到神穀川的最後心願已了,冥府的少女們必須引導他渡向往生輪回。
八咫鳥的身影消失在灰暗的天際,香月熏的香氣也漸漸彌散在花海盡頭。
留下的,隻有瑪麗、般若,以及鬼塚切螢。
瑪麗靜立花海之中,紅黑相間的洋裙被冥風吹得獵獵作響,裙擺與周圍的彼岸花幾乎融為一體。她望著遠處神穀川的背影,那雙玻璃珠般的眼眸微微顫動。
“.……他在笑。”她輕聲說道,聲音空靈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他不開心。”
她邁出一步,硬底的長靴踏碎了幾片飄落的花瓣,想要走向神穀川。然而,般若和鬼塚切螢同時伸手,一左一右拉住了她的手腕。
“讓他一個人再待一會兒。”般若低聲道,麵具下的嗓音比平時還要柔和幾分,“就一小會兒,然後我們再到他身邊去。”
鬼塚切螢沒有開口,隻是輕輕點頭,指尖微微收緊。
瑪麗停下腳步,沉默片刻,終於緩緩退回原地。
三途川畔。
冥河奔湧,濁浪翻滾,無數亡魂在暗流中沉浮,嗚咽聲被淹沒在永不停歇的水聲。神穀川站在岸邊,黑色羽織被河麵卷起的濕氣浸透,布料沉沉地垂著,水珠沿著衣角滴落,在腳邊積成一小灘。他沒有動,隻是沉默地望著河水。
數秒後,他緩緩屈膝,直接在濕冷的河畔坐下,任由泥濘滲入衣料。
手指探入懷中,摸出那個皺巴巴的煙盒。
紙殼被血浸透,早已幹涸成暗褐色,邊緣還殘留著幾道指痕。他撥開盒蓋,從麵抽出一根折斷的煙卷。
指尖輕輕一撚,煙絲無火自燃,末端亮起一點暗紅的光,在灰暗的河岸上格外刺眼。
神穀川自己沒有抽煙,隻是垂眸凝視著那縷青煙,隨後俯身,將燃燒的煙輕輕擱在身邊一一那,一束剛剛凋零的彼岸花正化作細碎的紅塵,隨風散盡。
.……以後可不要再抽這種東西了,對你的身體沒好處。”
他低聲道,剛剛還能振作說笑的聲音,此時顯得沙啞,又被嗚咽的河風所揉碎。
煙絲在潮濕的空氣中嗶剝燃燒,很快便被三途川的水霧浸透,火星掙紮著閃爍幾下,最終黯淡下去。青煙扭曲升騰,混著未散的鐵鏽味,濕冷而嗆人,熏得神穀眼眶發脹。
他抬手,指節抵在眉骨上,狠狠壓了壓。
“媽的……真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