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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有強敵,內有賊奸,朝廷疑將成性,北上凶險萬分。

這些昭昭都知道,卻不料修逸會說這種話:

“你刀法箭術皆是一流,隨從護衛左右,豈會有喪命之憂?再說王爺用兵如神,定可一舉扭轉局勢,平定”

“如果我死了,”修逸追來不為聽漂亮話,打斷道:“你會如何。”

“啊?”昭昭空了一瞬,很快回過神來,敷衍道:“我當然是繼續輔佐郡主,陪她經營一方啊。”“嗯,那就好。”

修逸勒停韁繩,調轉馬頭,不必再陪昭昭往前走了。

離去前,他望著昭昭說:“若能活到娶妻那天,我知道如何向她解釋。”

昭昭笑了笑:“說是狗咬的?”

修逸淡淡道:“我會告訴她,十七歲時我心疼過一個人,而這隻是代價的一部分。”說罷打馬離去。天地蒼茫,寂寂風雪中隻剩昭昭凝在原地,靜靜望著修逸離去的背影。

她到底沒有追上去。

到城北大營時,天色已黑。

拔營在即,照例燕飲三日,入夜後將士們一味吃酒狂歌。

望樓下,幾個小卒在火堆邊賭錢,正在興頭上,一匹馬無聲經過。

他們愣了好一陣,才道:“剛剛過去的是不是咱世子爺的馬?”

“……好像是。”

防衛鬆懈是大罪,幾人驟然酒醒,趕忙追上那匹馬,向馬背上的人告罪。

“我不罰你們。”修逸倦然垂眼,“酒分我一壺。”

幾人取來酒壺,雙手捧遞。

修逸接過,下馬牽著韁繩,一路喝一路走。

不時有兵將問候行禮,他統統不理,隻當自己是醉了,撞進營帳,跌在冰冷的床上。

望著黑寂寂的帳頂,靜靜聽著外麵的歌聲與胡琴,有種與世隔絕的寥落感。

似睡非睡時,帳門被挑起,何必道:

“爺,怎不燒炭也不點燈?外麵那熱鬧,單你這冷清得要死。”

久不聞回應,何必以為修逸睡著了,正要引火起炭,卻聽他道:“別點。”

何必隻好把火吹滅:“爺,先前不要我跟著,你去哪兒啦?現在才回來。”

“去犯傻了。”修逸淡淡道。

何必不往深了問,欲言又止道:“……王爺讓您去主帳一趟。”

誰都知道這對父子不合。

戰場上齊頭並進,配合得天衣無縫,平日見麵卻劍拔弩張,隻在王妃郡主麵前稍作緩和。

想到這,何必又補了一句:“娘娘今夜回府看郡主了,主帳隻有王爺。”

修逸揉揉眉心,提步外去。何必聞見他滿身酒氣,勸道:

“爺,要不換身衣裳去?王爺前幾日才為此動過軍法……”

背上鞭傷還疼,修逸笑了一聲:“”邁步到主帳。衛兵通傳一聲,他帶著滿身酒氣進去。

湛若水坐在沙盤前推演戰況,抬眼,見修逸神色散漫,皺眉道:

“你一身酒氣,不披甲,不佩刀,哪有個將帥的樣子?我前些日子才為此罰過你,傷疤沒好就忘了疼?”

“我想過一晚上像人的日子。”

修逸也坐下,掃了眼湛若水的布陣,往薄弱處放了枚敵軍騎兵標誌:

“你若見不得我有片刻快活,一刀結果我便是。”

“你總怨我管你太嚴。”

湛若水一邊調控布陣,一邊歎氣道:

“但為什你到現在還沒明白一個道理?”

“什道理。”

“你的祖父是開國君王,你的外祖是彪炳春秋的名將。到了我與你母親這輩,她是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我差些,雖算不得功業蓋物的英雄,但一生百戰輸之甚少,力壓當世庸將足矣。”

燭光下,湛若水神情肅穆,他三十有七,透過清瘥峻削的麵容,依稀可見早已逝去的少年風姿:“你出身顯赫,生來就是山巔上的人,習慣了前呼後擁,習慣了萬眾矚目,你受盡榮光,自然也要付出代價一一一你不可放縱。”

借著幾分未消的酒意,修逸輕輕笑起來。

湛若水以為他要說出悖逆之語,卻聽他道:“就這一次。”默了片刻又道:“我今日實在難過。”若是尋常父子,大可問問為何難過。

但他們離心,湛若水知道他不會說,於是也不問。

兩人沉默著,帳內靜得隻有炭火爆開的劈啪聲,還有外麵漸歇漸弱的歌酒聲,聽得人心寂寥。終究是湛若水先開口了,沉沉道:“我總還記得你第一次上戰場的樣子。”

那時的修逸還小,過慣了京中金尊玉貴的日子,養出一身富家子弟習性。

馬要挑最好看的,甲胄不要笨重呆滯的,絕不帶會壓亂發髻的頭盔,任性散漫,隨別人怎說他全憑父蔭庇護,他也不為所動。

修逸第一次作戰就是大勝。

倒不是他多有本事,而是湛若水派給的親衛隊中有個厲害的,刀馬嫻熟還懂作戰,修逸聽他的指令遊擊變陣,輕鬆斬敵兩百。

“傳令兵告訴我你首戰大勝的消息,我立馬找到你娘,說:小兒輩,大破賊!你娘也開心得很,拉著我跑了半個軍營,到了你的帳外,卻聽你在麵論功行賞……那時我們才知道,你明明有那好的箭術,卻一個敵寇也沒有殺,全是冒領的他人功勞。”

湛若水低下目光,看向粗糲的掌心:

“那是我第一次打你,打了二十軍鞭。你一聲不吭地受了,在床上病了半月。有天我本想來看看你,卻有將官遞給我一封信,是你寄回京的。你求皇上,讓他召你回去,你不想上戰場殺人,你想回京和修寧在一起。”

想起幼時的無知,修逸自嘲道:“你見我滿紙軟弱之語,把病中的我扯到帳外一頓好打。”“娘怎勸也勸不住,我被打個半死,你走前告訴我,我可以死在戰場被敵人砍成爛泥,但不能軟弱地活著,當個隔岸觀火的富貴子弟。今後你不會再派親衛保護我,我若沒本事從屍山血海掙出命,那便趁早死了吧。”

湛若水神情瞬間黯然,仿佛忽然老了幾歲:

“你記得這清,很為此事怨恨爹吧。”

“怨恨?”修逸搖搖頭,“我最怨恨你的時候不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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