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消慶嫉惡如仇,卻不得不佩服李清文。
此人表麵不塵不垢,誰都沒法把他往壞了想,更不會知曉他人麵下是一副獸心腸。
李清文不在意謝消慶敵視的目光,笑道:“老師等了你許久,快進去罷。”
謝消慶不愛做戲,越過他往去。
頭不闊,用屏風隔出了禪室,矮幾上燃著殘蠟,火光幽幽,江尚書埋在厚厚答卷中,鬢發灰白如霜,莫名有些蕭然。
………學生見過尚書大人。”謝消慶躬身行禮。
江尚書依舊埋著頭,持筆批語的動作不停,像是沒聽見。直到謝消慶再行一禮,他才眼也不抬道:“坐地上有坐團,謝消慶卻不敢和他麵對麵,躊躇地杵在原地,等著被發落。
不知過了多久,江尚書沉沉開口:“你可知錯?”
這說的是考場上的事。
謝消慶本想厚著臉皮矢口否認,不料江尚書抽出兩頁答卷,輕飄飄丟到他腳邊。
謝消慶撿起一瞧,遭了,龐宣這小子抄都不會抄,照搬了他大半文章。
“學生……”謝消慶臉紅耳赤,似羞似愧,“學生知錯,不該幫朋友作弊。”
江尚書擱了筆:“你錯不在此。”
江尚書歎了口氣:“你仔細讀讀他的文章。”
謝消慶埋頭重看,越讀,心越寒
龐宣照搬硬套他的原文,前後文理卻是通的。
甚至因為後見之明,整篇氣勢比他還順。
“若非我親眼瞧見你遞卷與他,恐怕根本分不清你倆誰化用了誰的觀點。”
謝消慶心中五味雜陳,說不膈應是假的,可要他在江尚書麵前說龐宣如何求他,如何挾恩圖報,他根本做不到。
江尚書沉下臉:“諭令第十七條,作弊者取消學籍。現在我問你,你倆誰抄了誰?”
謝消慶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無關功名的小考試而已,何至於這嚴酷?
“江大人……”
“是你,還是他?”
謝消慶沒法選,他剛進京時受過龐宣接濟,道德良心不準他丟朋棄友。
“………不是我。”
謝消慶低下頭,躲開江尚書銳利的目光,憋出一句話:“也不是他……我們是好朋友,私下說過相關的話,答出的策論相像,也無可厚非。”
禪室靜了片刻,江尚書輕聲道:“你可曾想過,若是你朋友在這,他會怎答。”
謝消慶不願去想,他在京就龐宣一個朋友,要處得長,就萬不該揣摩人心。
江尚書瞥了眼龐宣的策論,字行間與用兵之道能顯出各人心性。
他推論道:“你朋友會仗著他這篇後抄的文章比你好,將你說成是抄襲之人,會痛哭流涕說他如何心軟,為友誼壞了規矩。”
謝消慶沉默了,一點點垂下頭:“那也不怪他……怪我。”
江尚書望著他頭頂的發旋,半響後說:“幾年前,我惜你的才,寫信邀你進京,你拒了。如今又見,我以為你年歲漸大也該開竅了,誰知還是這不長心。”
似憐似歎道:“你走吧。”
謝消慶的心不停下墜,讓他走,倒像是解脫了。他躬身告退,退出去前說了句:“您保重。”他走後,李清文進禪室送茶,邊收攏答卷,邊說:“謝公子頗有見識,但心思太過幹淨,官場風波惡,倒有些不適合他了。”
江尚書抿著茶,李清文繼續說:“不如把謝公子放到外地,任個清貴的職位。”
山高皇帝遠,他想做甚也方便。
一聲,江尚書擱下杯,打量著他說:“年輕人總得煉一煉,清文,你最初不也是隻會讀書嗎。”李清文笑了笑,不再攛掇,立馬調轉話鋒,說起江尚書幾日後祝壽的事。
他在朝為相十餘載,門生故舊滿天下,每逢節慶,賀禮就像洪水般從四麵八方淹來,整個江府都裝不下。
江尚書不喜虛華,年年都把賀禮兌成銀錢,再統統換成糧米,在城外布棚施粥,百姓們得了他的好,一年勝過一年地頌揚他。
李清文也想沾一沾,是以對此事格外用心,上到府內設宴規格,下到如何招待進京賀壽的門生故舊,他都寫成一本冊子,交給江尚書過目。
他做事一向細致嚴苛,江尚書滿意點頭,遞還冊子時,卻說:“讓方才那個後生也來,派人去知會一李清文僵了一瞬,強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