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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院寂,昭昭借著月光,哢嚓開了鎖。

    門隙開,棉花團似的小狗腦袋支出來,沒像往常一樣搖頭晃腦,怯怯的,衝頭汪了兩聲。屋門大開,黑而深。

    昭昭瞥了眼門鎖,並無破壞痕跡,府內巡守森嚴,也不存在進賊的可能。

    再望望天上的月亮,圓潤明媚,今日是十五。

    想到此處,她鬆開扶著刀柄的手,提步去。

    屋內沒光亮,她卻不點燈,徑自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涼茶,不急不徐飲下。

    擱下杯,她憑記憶摸索桌上的煙槍。

    空空如也。

    昏暗中,昭昭不知在對誰說:“東西還我。”

    沒有回應。

    隻有火石擦燃的聲響。

    茶案邊,一盞油燈幽幽亮起。

    極微弱,一柄煙槍還要湊上去借光,煙葉點燃,白煙輕嫋婀娜。

    昭昭聞得出,這是外邦進貢的回回貨,專供宮內的禦品。

    好香。

    融融光暈下,修逸舉起槍悶了一口,有意無意學昭昭吐煙的動作:“我以為你不回來了。”“我若不回來,你會一直等下去?”

    “那倒不會。”修逸道,“我會去告訴修寧,可以為你準備一份嫁妝了。”

    昭昭笑了一聲:“你有這好心?”

    修逸沒否認,隻是把手中煙槍遞給她:“試試看。”

    昭昭抿一口,嫌棄道:“淡得沒意思,我喜歡烈的。”

    “你用慣次等貨,倒品不出什是好了。”

    昭昭歪身坐下,掀開裝煙葉的銀盒,一片一片捋著玩兒:“我回得晚,不是因為去了官學,而是雲州的田莊割了春麥,送了銀子進京。如今我是府的主事,得想辦法讓錢生錢啊。”

    “你好勤快。”修逸不冷不熱,“大忙人財源滾滾。”

    “借世子爺吉言。到時別忘了我的苦勞,記得再給我嫁妝添上幾分。”

    “你真想嫁人?”

    “想啊,做夢都想。”昭昭笑著胡說八道。

    她喜歡看他矜貴自持的神容泛起波瀾,就像壞心的小孩兒總喜歡往靜謐的湖麵扔石子,有種肆虐的快感。

    可惜修逸並不當真,淡淡說起正事:“過幾日江尚書壽宴,修寧不去嘈雜處,你隨我去賀。”昭昭空了一瞬,短短的滯澀被修逸察覺。

    “你不想去,”他放緩語調,“還是有你不想見的人?”

    自從那日在軍帳,昭昭聽見他與李清文談話,她望向他的眼神就多了防備與疏離,兩人之間如隔天塹。聯想到昭昭家中被屠與她執意進府的古怪,修逸疑心過她與李清文是否有糾葛。

    他派何必去查,可李清文過往貧苦清白,挑不出錯,與昭昭並無交集。

    “倒還真有我不想見的人。”

    昭昭斂整情緒,“初諭那日,江老頭兒不分青紅皂白讓我跪了半天,要我去他席上添彩,我能情願嗎。”

    似是覺得這理由分量不夠,又說起謝消慶被邀去:“他若看到我在你身邊,怕是要一”

    “好巧。”

    不待她說完,修逸冷淡道:“那你必須得去了。”

    天公不作美,江尚書壽辰這日暴雨傾盆,雷聲隆隆。

    天色陰青,整座京城都是鬱鬱的,隻有江府前街掛滿了紅燈籠,火燭透過半濕的油紙,綻著微弱的光。不祥啊。

    謝消慶歎了口氣。

    他揩去鼻頭細汗,手捏著二十兩一柄的折扇,舍不得扇,挑起小簾,問外頭抬轎的力夫:“能不能往前擠擠?”

    來賀壽的人多,江府前街堵得水泄不通。

    雨聲嘈雜,人聲也沸,站在暴雨中的力夫聽不清謝消慶說話。

    好容易聽進耳,力夫們翻起白眼:“公子,人家前頭那些大人物都沒好意思擠,咱們這些小魚小蝦急什?”

    卻聽悶悶雨聲被一陣馬蹄劃破,力夫們回頭一望,慌張抬轎避讓。

    各家仆從皆如此,乖順讓開了道,原本擁堵的小道霎時通暢。

    兩列侍衛引著一輛華貴馬車馳過,不過是擦肩而過的功夫,謝消慶望見麵坐的是修逸與昭昭,兩人並肩平坐,哪有尊卑之別?

    若有似無的潮濕在謝消慶心中漫開。

    寧王府的人馬過去後,各家車馬烏泱泱跟上,螞蟻似的擠進江府。

    謝消慶下了轎,門房見他身後沒長隨,壽禮也隻有抱在手中的小匣子,頗為不屑。

    門房懶洋洋接過壽禮和帖子,一瞧他名字,瞬間恭敬,抬手做請引他入內院。

    謝消慶受寵若驚,他是生得不能再生的外人,頂多在外院送個禮、蹭個席、道句賀,憑什進內院?門房聽後一笑,意味深長道:“您若真是外人,老爺豈會特意囑咐我呢?”

    謝消慶是不想去的,他怕在內院見到修逸和昭昭,人家天之驕子被眾星拱月,而他隻是凡塵的一粒沙,昭昭望也望不見他。

    可江尚書盛情沒法拒絕,他隻得跟在門房身後,一路穿廊繞簷,從月門進了內院。

    院內裝設喜慶,卻算不上奢靡氣派,淺池深樹幽花芳草,沉韻且靜,嘈雜雨聲也跟著變輕。簷下,兩列紅紅紫紫的官兒恭敬候著,正等緊閉的門啟開。

    門房將謝消慶引到末尾站定,官兒們齊齊望過來,眼神不甚友善,有人叫住轉身欲走的門房:“你莫不是引錯了地方?”

    能進內院的都是江尚書心腹,眾人一黨,誰也沒見過謝消慶,排外也不奇怪。

    門房隻說是老爺吩咐的,便快步退下。

    他一走,眾人目光都瞟向謝消慶,他穿的蘇繡並不廉價,可哪配和一群五品以上的官兒站一起?謝消慶尷尬低頭,幸好這些大人物懶得搭理他,輕聲聊起入宮麵聖的事,一個說皇上患病拒了覲見;一個說太子正在宮內侍疾,今日隻派了近臣來賀。

    吱一聲,廳門緩緩推開,身著閑服的李清文邁出來,拱手道:“雨天濕冷,老師腿疾犯了,起身費了些工夫,勞煩諸位久等。”

    簷下都是江尚書的門生故舊,紛紛上前關心,李清文一一應過,順勢把眾人往引。

    謝消慶跟在後頭,肩上忽地落下一隻手,修長,冰涼,他抬眸,對上李清文含笑的眼。

    “謝公子,你平日節儉,這身行頭是那位袁姑娘送的罷?”

    袁字被咬得格外重。

    李清文一生行事謹密,寧肯錯殺也不放過,來路被他統統滌清,光潔清白,沒有半分塵垢。唯一紕漏,便是沒除掉昭昭和謝消慶。

    如今看來,這兩條漏網之魚已成一心,誓要向他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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