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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日,宣城大戰的消息傳到廣德、寧國一帶,一部分孫氏殘黨又活躍了起來,接應重新殺回來的孫氏族人,大肆拉丁入伍,擴充實力。

    廣德孫氏就是富春孫氏的分支,漢末遷移過來因著孫氏家族在江東的崛起,發展很快,已成為振臂一呼、數千人影從的地方豪族。

    不過他們最近二十年混得很慘,實力大為削弱,對晉廷更是充滿著仇恨。二月還被打得狼狽逃竄呢,三月下旬就又重新殺回來了,讓一個月前那些跪地求饒、好話說盡的宗族耆老們尷尬不已。

    當然,這都不叫事。打不過就投降,有什丟人的?難道家族覆滅才叫好?

    而在更南邊的新安郡,太守卞畛在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喊來了他最信任的郡丞黃尋、歙縣令張猛、郡司馬俞縱。

    黃氏是南渡僑族,隻不過是自江夏被動南渡的。

    黃尋之父黃積曾當過幾年新安太守,卒於官,黃尋兄弟眼見著荊州是前線,不太安全,於是借著為父守墓的名義遷徙了過來。

    因為是北方士族,其父又勤於王事,為官頗有政聲,卒於任上,於是黃尋得了個不管事的郡丞之位。

    張猛是黃尋的表弟,其姑姑張氏便是黃尋的母親,出身馮翊張氏。

    俞縱比較誇張,隨父兄一起自冀州河間郡南遷,定居新安,是南渡群體中比較少見的河北人,而且來得非常早,永嘉初就來了--若晚幾年,指不定被攔在江北了。

    他曾在宣城郡當過小校,母親去世後回新安丁憂,剛複起沒幾年。

    黃、張、俞三個南渡家族的存在是卞眕得以在新安郡站穩腳跟的關鍵。

    此時麵臨重大決策,他也隻能找這三個人商量。

    “仲繹,事急矣!”見到三人入內,卞眕便大哭道:“王師敗績宣城危矣!新安危矣!”

    黃尋慌忙扶住卞畛,驚問道:“府君,何故如此?吃了敗仗,再打回來就是了。”

    卞眕仍舊哭道:“怎打?兵在何處?新安戶冊多年未變隻有五千,怎打?兵和糧從何而來?”

    黃尋怔住了,試探道:“府君之意……”

    “你不懂!”卞軫一把推開他,泣道:“祖家乃山越宗帥後裔,地連宣城、新安兩郡,三山八寨一呼百應,他已起兵造反,新安哪來兵將可用?”

    張猛、俞縱二人對視一眼,盡皆無奈。

    新安太守一個重要任務便是羈縻蠻人。若問蠻人是誰,眾隻說蠻人,不言其族,其實就是東吳時期名噪一時的山越後裔。

    征討山越在孫權時期達到最高峰,不知道編戶了多少百姓,而保持原樣投降的宗帥也不少,祖氏便是其中之一。

    說實話,揚州南部這些郡縣,蠻人比晉人多。

    最近二十年,因為僑族大量南下,連新安這偏僻角落都來了三個北方家族,同化蠻人的速度開始加快,但仍然遠遠不夠。

    朝廷每每動兵,經常征調蠻人,而今祖氏叛亂,新安郡便少了最大一塊兵源。

    不過這真的重要嗎?祖氏去宣城了,敗於司馬衝的禁軍和蕪湖僑兵,而今大概也不敢來新安,那擔心作甚?

    難不成--

    張猛咽了口唾沫,問道:“府君,既無兵可用,我等怕是隻能死節了。”

    卞眕哭聲稍止,喃喃道:“死節……”

    黃尋推了一把張猛,暗罵他不懂事,自己則湊到卞眕身前,道:“府君,事已至此,不如降了?”

    “降?”卞眕仿佛聽到了什不得了的事情一樣,應激反應般跳了起來,罵道:“黃尋,你莫不是要陷我於不義?我父乃尚書令,我祖為中

    書令,我為太守,世受國恩,你竟然要我降賊?”

    “唉。”俞縱歎了口氣,道:“府君若要戰,那便戰吧,大不了一死而已。”

    黃尋又悄悄踹了俞縱一腳,對卞畛道:“府君,有些話不中聽,但都這時候了,再打下去也沒甚意思。聽聞尊慈乃梁國裴貴嬪之妹,降梁不失為一條出路。”

    “什?降梁?萬萬不可!”卞軫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道:“除非我死--我便是被賊人所執,也寧死不降。”

    黃尋懂了,隻見他轉身看向俞縱,道:“還愣著幹什?”

    俞縱恍然大悟,猶豫片刻之後,長歎一聲,出門找來一根繩子。

    卞畛見了,破口大罵:“俞縱賊子!你要做什?難道要謀反?”

    “得罪了。”俞縱上前,將卞眕綁了起來。

    卞眕沒太過掙紮,隻是嘴罵個不休。

    “輕點,別弄疼府君了。”張猛在一旁說道。

    “閉嘴。”黃尋看向表弟,斥道。

    將卞眕綁好之後,黃、張二人押著他往府衙而去,一路上許多人見了,盡皆愕然。

    俞縱則帶著親信彈壓住了少許郡兵,令其謹守城池,不得妄動,然後派人前往宛陵,接

    洽投降事宜。

    二十一日,卞畛“被迫”行文各縣,反正歸梁,至於他們聽不聽,那就天知道了。

    ******

    如果說新安郡上演的是喜劇的話,那吳興郡上演的就是悲劇了。

    烏程、廣德之間的原鄉山(今長興仙山附近)上,原鄉(縣)長姚儒歎息一聲,道:“府君,我這便離去了。”

    虞譚緊繃著臉,麵向西側山外的湖泊密林,一言不發。

    姚儒似是有些羞愧,多解釋了幾句:“宣城大敗,局勢糜爛,我姚氏家小力弱,實在摻和不起這些事。況我祖塋在武康,沈氏威逼甚急,再不走,宗黨恐要為其所害。”

    姚氏是武康縣一土豪,與沈氏比鄰。論起實力來,比沈氏差了許多。

    虞譚征集吳興豪族兵馬南征北戰,姚氏拚了老命也隻出得兩千兵。

    前番攻錢氏、孫氏,他們都動手了,甚至在永世史家散夥而走之時,劉超、虞譚兩麵夾攻,姚氏也跟著廝殺了,不可謂不賣力,雖說他們也收編了部分錢氏莊客作為酬勞,但真的賺了嗎?仔細算下來可能是虧的,因為大頭姚家吃不到。

    如今沈氏悍然造反,攻破郡治烏程,稍稍

    穩定局麵後,開始拉攏郡內各豪族為其所用,姚氏便是目標之一。

    姚儒夾在朝廷和沈家之間,左右為難,一直下不了決心,而今宣城大敗的消息傳來,姚儒終於決定離去了。

    “仆也不會助紂為虐。”姚儒又道:“此番離去之後,便閉園讀書,再不問世事。”

    “荒唐!可笑!”虞譚終於說話了。

    隻見他轉過了身來,看向姚儒,冷笑道:“回去閉園讀書?哪有這樣的好事?江南大亂之際,便是顧陸朱張都裹挾其間,小小的姚家也想置身事外?你配?”

    姚儒臉色有些漲紅,道:“我兩不相幫,難道還不行?”

    “愚蠢!”虞譚罵道:“永世史家也想兩不相幫,結果被圍在老宅中,數日前已為劉將軍攻破,子孫罹難者不知凡幾。此時兩不相幫便是兩相得罪,沈氏是好相與的?你回了武康,還不是受他擺布?”

    姚儒無言以對,但並沒有改變主意留下來的意思,隻長身一揖,道:“仆斷不與府君作對便是。”

    說罷,轉身離去。

    姚氏子弟緊緊圍在他身邊,手撫刀柄,徐徐退走。

    虞譚沒有下令阻攔,不是不想,而是沒本

    錢了。

    這兩天走的又何止一個姚家?

    餘杭暨氏昨天不告而別,跑了。他們家族還有個叫暨遜暨茂言的在鄱陽廣晉縣當縣長,跑起來時毫無顧忌,也不管這個族中傑出子弟怎樣了--這種土豪家族能有個子弟當縣令長相真的不容易,但關鍵時刻說舍棄就舍棄。

    餘杭盛氏的人甚至還卷了一部分軍資器械跑路——孫休的老師、東吳郎中盛衝以及與孔融結為兄弟的盛憲(曹操曾征辟,但為孫權所殺)皆出自此族,比起漢末已大為敗落。

    這些人一散,虞譚還有多少兵?滿打滿算不過五六千人,其中甚至還包括兩千多降兵,對付已占據烏程、武康、長城等地的沈氏都很吃力,更別說其他了。

    說難聽點,若非沈氏無大局觀,這會還在興衝衝地吞並錢家部曲莊客,虞譚能不能堅持到現在都是個問題。

    “大勢去矣!”他長歎一聲,有些落寞地走下了山坡。

    宣城大敗,諸縣響應梁賊者甚眾,局勢急劇惡化,而今陶馥帶著收容而來的兩三千敗兵退守寧國,許、葛兩家退守廣德,結果被故朱、施二家所逼,退往永世、原鄉之間,與虞譚勉強守望互助。

    而今的局勢犬牙交錯。

    虞、許、葛三部總計約一萬一千人背後有沈氏,身前有朱氏、施氏甚至是梁人,而朱氏、施氏背後有他們,北邊也有正圍攻陽羨到緊要關頭的劉超部。

    至於剛剛取得大勝的梁人,其背後也有正增兵而來的山遐部。

    接下來梁人應該會著力經營宣城、涇縣、宛陵、廣德諸縣,與吳興的故章、安吉、烏程、武康、長城等縣連成一片。

    不知不覺間,他們竟然已經在江南腹心之地經營出一塊穩定的地盤了。

    毫無疑問,接下來就是江南人打江南人。

    梁兵雖精,畢竟數量太少,經不起幾次消耗,隻能用在關鍵時刻。

    虞譚思來想去,隻能聊盡人事了:以守為主盡可能把梁人堵截在沼澤大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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