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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城一戰大破江州兵,令坐鎮湓口的王彬有些惱怒。

    不過鄱陽、豫章二郡的豪族們在仔細了解戰鬥過程後,心中惴惴。

    便是再消息閉塞,也知道梁帝邵勳賴以成事的銀槍、黑稍六營禁軍的威名。如果其人還參加過荊州的戰事,近距離接觸過梁朝禁軍,就更加恐懼了。

    正麵摧鋒破銳,沒有使用任何削弱己方戰鬥力的花招,如斷糧、設伏、造謠等,就是猛衝猛打,一擊而破,雙方兵員素質的差異一目了然,沒什好多說的。

    於是乎,觀望的人多了起來。

    當然,他們觀望的主要原因其實不是一場遭遇戰的失敗,更主要的是看到梁人在宣城站穩腳跟了,短時間無法驅逐。從今往後,偷渡大江的人會越來越多,在宣城聚集萬人以上的精兵也不奇怪。一旦規模上升到這種程度,基本很難打了。

    楊勤不知道江州士人的想法,此刻的他正坐在石城縣衙內,對陸續趕來的豪族“話事人”們訓話。

    “你等連寒人都稱不上,緣何替司馬小兒賣命?荒唐!”楊勤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案幾上,戟指眾人道:“州郡之位,多給僑人,便是令長

    之職,也是僑人、士人平分,你等一輩子也別想混個令長相,被人欺壓到底,屈不屈?”

    說完,招了招手。

    “將軍,我在呢。”石城尉劉小樹穿著官袍,一溜小跑過來。

    說實話,這廝的儀容、風姿實在不敢恭維。

    長相猥瑣就算了,氣度也不行!

    一溜小跑,諂媚之姿,沒有那種“乘步從容,若廟堂之器”的感覺。

    跑步之時,手忙腳亂扶正籠冠,違背“徐而不滯”的手部動作原則。

    嗓門過於粗豪沒有“宮商之音”。

    正所謂“聲如撞鍾者器宏,言若流泉者智深”,沒有渾厚中正的嗓門,如何“禦眾而不失其和”?

    最後說他這個站姿,彎腰屈膝,沒有士人那種“岩岩若孤鬆”的調調。

    總之各種別扭,若吏部真派人考核,絕對刷下去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今的大梁朝多的是各種起於微末的官員,真按照吏部的儀容風姿標準來的話,沒幾個人能當官,畢竟他們沒有從小就接受嚴格的儀禮、氣度訓練。

    就連天子邵勳都是一副“土木形骸”,你還能

    說啥?倒是他的好大兒們不錯,別管長相如何,但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很標準,顯然從小被他們的母親訓過。

    劉小樹站定後,麵向眾人,微有得意。

    眾人看向劉小樹,也有些驚訝。這廝居然當上官了?

    “我軍初渡江,劉小樹攜牛酒勞軍,恭順無比,故得石城尉之職。從今日起,你等須聽其號令,樂捐軍饋。若建立功勳,光宗耀祖也並非不可能。”楊勤說道。

    “將軍,我願捐糧三千斛、出兵五百,可能換一個職官?”有人忍不住了,滿臉熱切地說道。

    口音有些怪,顯然沒好好讀過韻書,不過大體還是聽得懂楊勤故作沉吟一會,道:“不夠。”

    “將軍,我還收留了幾名大梁天兵,聽聞都是洛陽人,今可奉還。”此人急了,又道。

    “哦?”楊勤有些驚訝,道:“他們在你莊上?”

    “是。”此人連連點頭,道:“老夫以禮相待來著。”

    “我以為你會把他們抓起來當奴婢。”楊勤玩味地看著他,說道。

    此人心下一突,找補道:“仆讓他們好好歇著,他們偏不肯,一定要在莊上喂馬。”

    “罷了,把人送回來吧。”楊勤說道。

    說完,讓人取來官服印綬,道:“汝可為散部曲將,盡快檢點莊客,發放器械,聽我號令。”

    “遵命。”此人大喜道。

    “將軍,我家亦有大梁天兵……”一瞬間,又有七個人站了出來,紛紛說道。

    “聒噪!”楊勤一拍大腿,怒道:“把人都送回來,赦你等無罪。糧食斷不能少,盡快送來石城。車輛、馭手、民壯亦得預備好,此事由劉小樹總領。”

    “遵命。”劉小樹挺直了腰杆,看向眾人,氣度奇跡般地壯了起來,隻聽他說道:“雖說鄉鄉親的,但軍法無情,我亦不好徇私,君等且隨我來,好好商議下軍資事宜。”

    說罷,招了招手,當先而走。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滿院的軍士,不情不願地走了。

    “鼠輩!”待人都走光後,楊勤冷笑一聲,說道。

    湯祥在一旁笑道:“將來督軍家中南下置辦產業,可向這些人討要。”

    “他們能有什油水?”楊勤哈哈一笑,道:“宛陵陶氏田宅遍布宣城諸縣,這才是肥羊。”

    “督軍英明。”湯祥讚道。

    “你這樣子像個武人?”楊勤站起身,道:“遣人至江邊,看看能不能聯絡江北,再渡一批人過來。”

    ******

    廬江兩岸的戰鬥已經持續多日。

    山遐的大船進不來,但調撥了許多小船,載運軍士自江中抵達對岸,反複廝殺。

    他們的主要對手是紀氏。

    一開始因為有梁軍騎兵在,與紀氏鏖戰之時吃了點小虧。不過隨著梁軍逐漸東行,紀氏連吃敗仗,以至於山遐殺到了宣城之下,圍攻多日,直到梁軍騎兵被迫回返,山遐吃了一次敗仗。

    若非有人拚死斷後,圍城大軍絕無可能安然退至廬江西岸。但這樣一來,他們也無法輕易奪取宣城了。

    山遐不死心,又自上下遊覓地渡河,與梁軍互有勝負戰事始終呈僵局,雙方都難以徹底擊敗對方。

    僵持本來也不算完全的壞事,至少拖住這部分戰力相對較強的梁軍了,令其無法東進、北上,給虞譚、劉超等人構築營壘、組織防守甚至等待援軍的機會,不過在四月初十西邊傳來梁軍大舉登陸並進占石城的消息後,山遐便感到有些焦心了。

    “合肥音訊全無,曆陽形勢危急,就連蕪湖

    都屢見賊騎……”山遐行走在廬江西岸的蘆葦、湖蕩之畔,神思有些不屬,道:“軍眾鼓噪,皆欲回蕪湖,如之奈何?”

    “都督。”許朝怒目圓睜,道:“軍未敗,緣何退?我許氏毀家紓難,上下正為朝廷力戰,死傷子弟不下十人,這都沒退,都督為何退?難道將宣城讓予梁賊?”

    說話之時,雪白的胡須隨風飄揚,自有一股氣勢。

    山遐暗歎一聲。

    其實,他也弄不清楚自己心在想什?大抵是灰心失望,不知道怎辦才好吧。

    梁軍大舉攻江北時,他傳令各地嬰城自守,等待春暖花開之際,水軍大舉出動,聯絡諸城,其圍自解。

    不料江南局勢急轉直下,他被迫抽調江北精銳,集結了一萬五千餘人,由濡須塢水師載運,渡江南下,增援宣城,現在被拖在這了,而江北城寨次第失陷,無力救援。

    這不是他的錯,是整體頹勢導致的,但心中的憤懣、憋屈隻會更多。

    許朝是濡須塢水師都督,統領大小艦隻數百艘、軍士萬餘。他不參與陸戰,但對宣城非常關心,近日來一直力勸山遐於此堅持。

    “都督,我軍在東岸已有城寨,梁賊不能克。今當一鼓作氣,攻克宣城,兵發宛陵,與

    劉將軍、虞府君兩麵夾擊,滅此頑敵,而後再返身與新來之敵交戰。”許朝說道:“宣城之賊騎已不足四百,精銳敢戰之步卒亦不過數百而已,紀氏等輩若豚犬耳,再堅持旬日,必能大勝。”

    “新安怎辦?”山遐問道。

    “可勸琅琊王領兵攻去,順道把東陽郡一起收拾了。”許朝說道:“他若不願,老夫自去相勸。”

    “非琅琊王不願,實則其無能統禦大軍。”山遐說道:“罷了,我便遣司馬而去,彈壓諸將。值此之際,須顧不得琅琊王的顏麵了。”

    琅琊王司馬衝倒也不是一點用沒有。

    紀成見其按兵不動,以為有可乘之機,遂率兩千兵攻向安吳,為司馬衝帳下數千兵馬所敗,涇縣也不敢留了,領著千餘敗兵奔回宣城。

    新安郡叛亂之後,司馬衝欲攻之,奈何將校要是禁軍,要是蕪湖精壯,聽聞後方不穩,皆思北歸,司馬衝不能製。

    至於東陽郡,那是最近兩日剛發生的事情。

    太守舉旗降梁,但沒協調好內部,為郡將殺,仍歸大晉。不過現在東陽郡內部混亂得很,兩派互相攻殺,一時間難以決出勝負,地方倒禍害了個稀巴爛。

    “將軍明鑒。”見到山遐願意留在此處,許朝大喜,道:“而今當深溝高壘,以遏賊兵,待至暑熱之際,梁人必不能久持,潰敗不遠。”

    山遐不願多說了,隻道:“君遣人催一下糧草吧,江州的糧可不一定好討要。”

    江州有一個特點,就是邑地非常多。大晉朝的功臣食邑密集分布在江州諸郡,導致征收、調撥賦稅非常煩難,不催一催怕是要拖很久。

    許朝走了之後,山遐仍站在那,靜靜思索著。

    朝廷其實是沉得住氣的,一直沒有瞎指揮,充分信任他,哪怕江北連連丟失城邑。

    現在局勢很明了了。

    梁人想搶在暑熱來臨前,盡可能擊破宣城、吳興一帶的防線,進薄建鄴。

    許朝建議他堅守此地,與東麵的劉超、虞譚等人呼應,盡可能阻滯敵軍,拖到夏天,看看能不能渡過此次危機。

    雙方都在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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