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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茶的內侍怔了一下才輕輕點頭。

    眼前這位小娘子的反應顯然不太尋常,是一直待在仙台宮許久不見家人,乍一聽聞,過於激動了?還是魯侯太過威嚴,這位到底不是在眼前長大的,麵對此等威厲長輩,心頭怵得慌?倒也算可以理解……“許久未見到大父了……我去看看!”明丹還算理智地丟下一句解釋,起身往外走。

    說是去看看,但未央宮不是可以自由行走的地方,這些少年們被允許活動的範圍有限,此刻隻能在殿外的廊下走動,長廊盡頭和階下都有內侍守著。

    明丹也不可能生出擅闖正殿的大膽心思,她隻站在廊下探頭看向正殿所在,一顆心七上八下好似油炙。倘若不是她眼花,倘若那個巫女果真長相與少微相似,那便也等同與她相似,魯侯若見到了,是否會因此起疑?

    果真是眼花?果真是巧合嗎?

    明丹緊緊盯著正殿門,不多時,見有人從殿內退出,忙定睛看,卻非那巫女也非魯侯,而是嚴相國。這兩年來,明丹偶爾也曾聽聞這位嚴相國少年時與馮珠情意相投的傳言,因嚴相國至今未娶妻,唯一的兒子還是過繼來的義子,故而時至今日這段往事仍被傳作一樁癡情美談。

    情竇初開的少女很容易為此類癡心事動容,乃至生出向往豔羨之心,便也有人私下對明丹說,這位嚴相國如此長情,待明丹定然也會愛屋及烏。

    明丹笑而不談此事,心中卻一點也不讚成。

    這些人真是天真得過分,須知嚴相國喜歡的不過是當年那個光鮮漂亮的侯府女郎,時過境遷,誰還會對著一個殘疾的瘋子癡心不改?

    如今的馮珠,容貌、體麵乃至神智都沒有了,還妄想談什舊情不改?

    退一萬步說,“她”可是馮珠和別人生下的孩子,嚴相國待她豈會有好印象?莫說攀附了,遠遠避開才是上策。

    因此明丹從不敢往這位相國麵前湊,隻恐觸了對方黴頭。

    對她沒有助益的人,她從不多花心思,此刻她的目光並不在嚴相國身上停留,依舊望向殿中一一也不知那個巫女出來了沒有?

    少微出了未央宮之後,剛走出一段路,迎麵遇到了芮皇後。

    芮皇後自稱見識短淺,幾乎從不過問朝政事,不與天子分絲毫權柄,反而是大乾開國以來最特別的一位皇後。

    但此次長陵塌陷之事不同,這既是國事也是家事,關乎孝道,她不能不出麵不過問。

    來得遲了些,說是在敬神,實則也是特意等皇帝見完各處官員、此刻不那忙亂了,她才過來。少微跟著那名帶路的內侍一同躬身行禮,卻不曾想這位皇後在她麵前駐了足,與她說:“不必多禮,你這小巫……此番真是叫許多人連同本宮也刮目相看了。”

    芮皇後的聲音很輕很細,慚愧地說:“那日在神祠中,本宮還以為你是受了什人指使,故意要害承兒……是本宮狹隘了,你是有真本領的。”

    少微聽了,很覺詫異。

    自踏入這宮中,哪怕是名內侍也可以對她斥責喝問,她暗暗忍辱負重也算忍出切實經驗來了,怎這位一國之母反而如此客氣?這顯然違背經驗認知。

    少微不由微微抬頭,看向眼前的芮皇後。

    入京之前,少微已在劉岐處大致了解過京中許多重要人物的背景,因此對這位在民間也有諸多傳言的芮皇後並不陌生。

    芮皇後出身尋常,年少時嫁過人,之後夫死守寡,她被母親做主送到權貴府上,那權貴見她樣貌出眾,便又輾轉獻給了太子劉殊,也就是當今聖上。

    即便少微對美醜並不在意,此刻近看芮皇後,心中也立即有了清晰排序,這位皇後娘娘在她見的女子中姿容可列前三。

    且既生育了太子劉承,想來年紀應已接近四十,可肉眼看來卻不過二十七八歲,半點看不出色衰痕跡。美人不常見,美得這樣長久更是罕見,因此少微在心底做出總結,此人在美之一事上,很是天賦過人。就是不知這位天賦過人的皇後娘娘如此和善,是因出身性情過於平易近人?還是見她預言準確、是有用之人,因此示好拉攏?

    少微暫無答案,隻好拿出萬能回複:“皇後娘娘言重,此乃花狸分內事。”

    “花狸。”芮皇後柔聲道:“很有趣的名,本宮記下了,想來許多人也都記下了……你此番可謂橫空出世,一鳴驚人。”

    說話間,芮皇後也在打量著麵前小巫,不禁若有所思道:“你從前來過京城沒有,本宮今日細看你,倒覺有幾分麵善………”

    少微:“花狸是初次進京。”

    “那許是本宮記錯了。”芮皇後不再多說:“是要回神祠去?且去吧。”

    少微聽從地應了一聲,剛抬起一隻腳,忽被一旁的內侍拉著側退去了一旁,內侍低著頭拿眼睛看她一貴人雖說去吧,卻也得等貴人先走了之後才能去呀!

    少微又攢下一條窩囊經驗,心不甘情不願,誌卻堅地記下來。

    估摸著應該能走了,剛動了右腳,卻聽身後隱傳來芮皇後與他人的說話聲:“嚴相國……”少微很想抓緊離開,奈何身邊內侍已做出躬身行禮的動作,她也唯有跟著照做,一麵感到心焦地想,倘若接連有貴人官員經過,她豈非要一直側避行禮,原處打轉到天黑?這宮中雖無困人陣法,卻更勝陣法百倍,分明已空手實現了另一種更高明無形的鬼打牆。

    而這位嚴相國的腳步競也在她麵前停下了。

    察覺到上方目光隱含審視,少微未抬首。

    轉瞬間,少微想到了上一世聽到的一些傳言,以及馮羨前來找死時提到的那句話一一嚴相國知道了她的存在,有意讓其義子娶她過門。

    麵對這樣一位長輩,少微即便輕易與人生不出善意,待他卻也不會有什壞印象。

    而此刻,這位相國一絲不苟地與她道:“巫者雖是司鬼神事,所行卻為人間道,既是在這人世間朝堂上,若想長久侍君側,務需明心養德,上不負蒼天,下無愧生民。”

    這突如其來的教導與少微內心所想可謂南轅北轍,但逢場作戲還需乖順:“是,花狸謹記。”嚴勉又道一句:“赤陽仙師在未央宮中設符篆陣法,香爐不得擅移,窗牖不可擅開。”

    此言罷,嚴勉即離去了。

    好一會兒,少微才抬起頭,看向那道離開的端肅背影。

    若說頭一句是教導,或是替皇帝警告她行事要守規矩,那這最後一句便是在解惑了,免去了少微的諸多猜想。

    皇帝未開窗是因陣法之故,而之所以未允許她立即近身把脈,答案則在上一句中一一她初來乍到品性未知,暫時還不能被允許“侍君側”。

    一鳴驚人已是極限,一步登天隻是妄想。

    少微一路走,一路思索著,不免進一步認清了赤陽在宮中的地位,此地連窗戶都可以歸他來管。“能得皇後和相國如此提點,巫師日後隻需把握住機會,大展身手指日可特……”行至無人開闊處,引路的內侍笑著道:“有朝一日位居人上,巫師可莫要忘了今日引路的奴啊。”

    這本是察言觀色之人的習慣奉承,內侍自知卑微,原也沒想著得到什明確回應,不料那少女轉頭看他,頗認真問:“好說,你叫什?”

    那雙眼烏黑澄亮,雖有許多自信,卻並不看輕他人,那八麵玲瓏的年輕內侍反而怔了一會兒,才扯出一個笑,答:“奴名,全瓦。”

    少微頷首:“嗯,我記下了。”

    宮門就在眼前,全瓦側身相讓,讓少微先行。

    少微跨出內宮門的一刻,魯侯抬腳自未央宮正殿而出,同樣跨過高高的朱漆門檻。

    眼見魯侯步下石階,視線越來越近,廊中的明丹鼓起勇氣開口喊了一聲:“大父!”

    魯侯聞聲看過來,一瞬的意外之後,神態和善地點頭。

    未央宮不是敘話家常處,又剛出了長陵塌陷的大事,魯侯便隻衝著那少女擺擺手示意:“好孩子,自忙去吧。”

    明丹連連點頭,心中大鬆口氣,看來是沒見到了,或者就是她眼花多疑了!

    魯侯已經大步離去,幾個少女圍著明丹,豔羨低語:“那就是馮老侯爺?真是威武不凡!”先前麵對這群女孩子們總是語氣不耐煩的中年內侍上前來,語氣無形中和善包容許多:“好了好了……各位娘子快請入內吧,下一場誦經就要開始了。”

    內侍眼尖,方才瞧著魯侯態度,雖未多語,但對這個順帶著找回來的便宜外孫女還是很買賬的……在明丹經過時,側立著的內侍將身形略微躬低了些。

    明丹看在眼中,麵上不以為意,心潮隱隱澎湃。

    大父不過出現了一下,就讓這些人的態度變了這多……她這個馮家女公子的身份,似乎比想象中還要風光,不隻是在仙台宮,就算是在宮中也是有分量的。

    明丹坐回原處,卻見上首處空了出來,未再見到赤陽仙師以及那位皇太子殿下。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那道半卷起的竹簾,隻見簾後有人正在端坐抄經,竹簾擋去了他的頭臉,隻看得到寬大衣袖和執筆的手掌。

    也無需看他的臉,隻看這華衣便知是誰了,也不知是什衣料,競隱隱泛著華光,其上拿金銀線繡著繁麗華貴章紋,叫人目眩入迷,細看之下,有日月,群山,華蟲……

    類似的日月彩羽圖騰,也被雕畫在神祠正殿的廊柱上,連日雨水潮氣使雕畫顏色更鮮麗,所繪鳥獸愈發栩栩如生。

    鬱司巫立在廊下,看似鎮定,內心已似火燒。

    那隻狸還完整地活著嗎?會不會應對不當,觸怒了龍顏,已被拖下去焚燒?或是暴露了其他居心,已被繡衣衛帶走拷問?

    一旁有一名太常寺的官吏在來回踱步,同樣滿心焦急:“也不知如何了。”

    長陵說塌就塌了,此事於太常寺而言也有諸多麻煩,寺卿大人這會子忙得頭都要掉了,而若那花狸預言之事能被陛下認可,便算功勞一件,寺卿大人的頭且還能安回去喘口氣。

    畢竟是他們太常寺的巫,懲處他們擔,功勞也該他們領。

    可陛下會認可嗎?那隻小巫能過得了陛下那關嗎?

    風聲呼呼,廊中似有一隻無形的骰子也在呼呼旋轉不停,輸贏生死未知,且看骰子停在哪一麵。直到一名巫女快步奔來,好似按住了那無形的骰子:“鬱司巫,花狸回來了!”

    如雕塑般站了不知多久的鬱司巫大步迎出廊外,那官吏更是提著官袍小跑。

    那隻花狸四爪俱全毫發未損、頗神氣地大步走來,這原本討人嫌的模樣,卻叫鬱司巫險些紅了眼眶,她克製著情緒,問:“如何?”

    官吏也忙問:“陛下怎說的?”

    在宮中拘謹得渾身骨頭難受的少微此刻隨意站定,單手叉腰,平靜複述:“他說一一花狸,不錯。”官吏哎呀一聲,頓時滿麵喜色。

    鬱司巫則瞪大眼睛,趕忙低聲訓斥:“放肆,什他……是陛下!”

    “規矩是該好好學!往後麵聖的機會隻怕多著呢!”官吏笑著道:“能得陛下一句認可,那就萬事大吉了…”

    鬱司巫不敢輕信,低聲問:“陛下既然認可,卻沒有褒賞?”

    官吏也低聲說:“長陵塌陷,總歸不是吉事,怎好急著大張旗鼓賞賜……人能安然回來,已是認下這份功勞了!”

    “是,是我一時糊塗了……”鬱司巫回過神,眉間才終於現出一點振奮。

    官吏匆匆離開,急著回太常寺報信去了。

    少微看著鬱司巫:“我活著回來了,司巫又待如何?”

    鬱司巫心緒湧動間,想到自己揪著此狸衣領的凶惡情形,略心虛地反問:“你想如何?”

    “我要吃飯。”少微理直氣壯地要求:“多些肉。”

    鬱司巫愕然而默。

    又是這漫天開價的神態,氣昂昂地伸出一根手指,開口時卻隻與人索要一文錢的做派……簡直離奇。那名為“她究競打算何時報複羞辱於我”的懸而未決之感迫使鬱司巫開口問:“再有呢?”“想到再說。”少微已轉身,隻留一句:“飯食最好快些,我已餓得不行了。”

    天色已近暗下,已到用晚食的時候了。

    半個時辰後,少微大快朵頤,享用了入京後最豐盛的一頓飯食。

    夜色漸濃,四處已靜,少微準備偷溜出去見家奴與墨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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