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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院中火速跟進來的墨狸蹲在食案邊,迫不及待地掀開那竹籃,見麵有肉有餅有糕點,雙眼頓時亮過堂中的油燈。

    家奴感到些微動容,這孩子已被氣得沒了人樣,卻依舊在神祠堅持當差不說,回窩時還不忘給他和墨狸帶獵物回來。

    盤腿坐下去,家奴開口答話:“仙台宮防守森嚴,我前後去了四趟,才見到那人。她們的衣裳和年紀都一樣,起初一時找不清是哪個,後來瞧見其中一個樣貌與你有三分相似,我暗中盯了半日,果真就聽到旁人喚她馮小娘子。”

    少微沒顧得上坐下,此刻鎖緊了眉頭:“三分相似?”

    家奴點了頭,分析道:“人在成年之前,樣貌會因性情與生活習慣而改變,此時她仍與你有三分像,兩年前初入京師時隻怕要有五分。”

    少微眼神冰涼:“我知道是誰了。”

    她這幾日也並非隻在憤怒難過糾結抗拒,也反複想了許多。

    若阿母根本認不得人,那馮家究竟是如何確定對方身份的?

    或是從天狼山上的那些人口中得知了年紀樣貌,但單憑此必然不夠……

    少微想到了被自己丟棄的那隻生辰木牌。

    當日她丟下木牌後離開,卻並未立即走遠,而是守在那座石屋不遠處,總要親眼見到淩將軍將阿母帶走才能安心。

    而淩將軍到來之前,她曾看到寨中一些婦人孩子跑去石屋尋求秦輔庇佑,明丹也在其中……那時她初才從死亡中醒來,心情正值渾噩混亂,無法思慮更多後續細致之事,現下想來,明丹在那時便拿走了她的生辰木牌,她與明丹向來合不來,對方為什要拿走她的貼身之物?

    少微無法想象明丹彼時的行為動機,但對方帶走了木牌之後一度消失不見,直到兩年前才進京,這樣充分的時間間隔,必不可能是匆亂之下釀成的誤會,而更像是一場觀望了許久的冒認計劃。

    少微有著絕對的自我,她無法容忍有人盜走自己的身份,憤怒是必然發生的情緒。

    但憤怒之外,腦海中飛快地劃過一道寒光般的疑問

    明丹,這個她根本搞不清比她大一歲還是小一歲或是同歲的姊妹,留給她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此人很得秦輔喜愛,秦輔那樣凶煞的人,酒後興起時,偶爾也會哈哈大笑著將明丹舉起扛在肩膀上,每當那時,明丹總會有意無意地笑盈盈地朝她看過來。

    少微不是很能看懂明丹的心思,她也沒興趣沒時間去弄懂,自知事後,她所有的心思都隻在如何帶著阿母逃走這件事上。

    而現下想來,明丹既能討得了秦輔那樣的人喜愛,想必很有與人相處的天賦本領一一這也是馮家願意光明正大將人認下的原因之一嗎?馮家人大約很憐愛這樣的明丹,隻討厭上一世那樣的她嗎?這念頭隻一閃而過,便被少微咬牙磨碎了,就算如此又怎樣,反正她也很討厭他們。

    少微“咚”地一聲坐了下去,人還沒挨到地上的席子,雙腿便已離地盤起,動作之迅猛震得身前兩條烏黑發辮顛起,也將家奴震得心情顛起,很憂慮她要將尾巴骨就此震碎。

    暗中觀察見她麵色無異,家奴才開口:“要將人擄來嗎?”

    少微雖未有正式攤開了說,但家奴早就想透其中因由關係,便也無需再問,此刻隻拿出自己最忠實的態度提議。

    少微如何不想就此將人擄來先打一頓再問清楚,然而最終隻是咬牙切齒地道:“不行,會驚動馮家人還有赤陽。”

    馮家人一旦追究,她勢必還是要暴露,皇帝那邊需要辯解,赤陽那則又添諸多弱點軟肋。誠然,明丹與她尚有三分相似,但完全陌生的兩個人縱有三分相似卻也並不少見,此等情況不足為奇。但赤陽若是足夠敏銳,或是從命相上看出端倪,興許依舊會因明丹而對她的身世產生懷疑,可隻要她表現得一無所知、毫不在意、足夠冷漠、全無所謂,赤陽便輕易無法生出拿馮家掣肘她的心思。反之,一旦糾纏便是在意的表現,在意便會被敵人拿來利用。

    魯侯府固然也有自己的根基,可赤陽所主乃是神鬼事,還當避得越遠越好。

    她不想給自己平添弱端,更不想成為誰人的累贅、再被人當作掃把星看待。

    橫豎她早已在皇帝麵前埋下了後路,不如就以假作真,隻當十一歲前的事悉數忘卻斷絕。

    但一碼歸一碼,她的東西就算不要,也不能被旁人占有,若頂著她的身份名字做惡事,她更加不能忍受少微道:“之後留一人在仙台宮附近盯住她,若她返回侯府,一定要立即告訴我。”

    雖說明丹不能擅離仙台宮,但還是要多加留意,至少不能讓阿母有任何危險,否則便是她的過錯。“好。”家奴點了頭。

    最近他已在按照少微先前的提議私下搜羅可用的人手,他雖多年獨來獨往,但人在江湖,又有響亮名號,這方麵的路子還是很好找的,起步就比正常人更具優勢。

    養人要花錢,少微此番得了太常寺的賞賜,而他也嚐試著稍微重操舊業了一下,正在兢兢業業累積家底總之盯著仙台宮的人手是可以有的,但:“隻是如此嗎?”

    家奴不確定地問。

    倒也不是說他心理陰暗非要慫恿出點什,隻因這孩子冷靜得叫他有些坐立不安,很擔心她轉頭便又獨自捅出個天大窟窿出來。

    “不是隻是如此。”少微的聲音有些發悶:“是此時隻能如此。”

    “誰讓我此刻不是遊俠,而是神祠巫女花狸。”

    遊俠大鬧一場離開長安便罷,花狸卻有諸多未完之事。

    “但隻是暫時。”少微定聲道:“待我辦完事,離開之前定要與她好好算這筆賬。”

    “若我事情沒辦完便死掉了一”少微抬眼看向家奴,正色交待:“你便替我將她押到魯侯和申屠夫人麵前,讓她自揭身份,如何處置且隨馮家人。”

    總之勢必不能留下對方成為危害阿母的隱患。

    少微神情又冷下兩分:“她若不願配合,你立即殺了她,讓她去下麵親自與我說。”

    競就這樣全方位交待起了遺言,家奴沉吟一瞬,點頭:“好,記住了。”

    少微顯然還憋著一口氣無法紓散,她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咕咚咚喝了個幹淨,好似豪飲烈酒。然而此氣卻越澆越旺了,隻好補充一句:“若我哪日實在忍不下她,再另說。”

    趙且安聽了這話,反而放心一些,安慰她一句:“放心,你的命很硬,她借了你的身份,未必壓得住這命數,說不定會自行付出代價。”

    少微沒說話,隻又豪飲了一碗茶。

    趙且安搜腸刮肚,換了個角度,誇讚她:“你能忍下此事,可謂成長神速,若一直這樣成長下去,遲早要無敵於天下,來日報仇罷,這京師隻怕仍要有你一大席之地。”

    原不該這樣大肆誇讚,恐她徒增傲氣,但想一想這孩子忍下的事實在酸苦,他如今身為她唯一的野生家長,或不該再吝於言語溺愛一番。

    “我沒想過要長久占下什一大席還是一小席之地。”少微手還拿著空碗,此刻卻沒有傲氣,隻是道:“我不想留在這,若找到她,咱們即刻就離開長安。”

    家奴無條件點頭:“嗯,也好。”

    少微轉換心緒,問:“祝執近來可有動靜?”

    “仍在讓人各處求醫問藥。”趙且安道:“尋常醫者行不通,如今已試著請巫者上門。”

    少微思索著說:“我那日在宮中也透露了擅醫骨傷之能……加之降神之事的傳言,他若有聽聞,早晚也會尋上我。”

    “打算在上門時動手嗎?”趙且安道:“他疑心很重,凡近身的醫者都要再三查驗,且他見過你,你即便僥幸殺了他也很難洗脫嫌疑,惹來皇帝疑心就不好了。”

    少微搖頭,剛要再說,卻忽然轉頭,凝神望向堂外夜色,似在分辨什。

    片刻,猛然起身,飛奔出去。

    趙且安見狀,便知她必是聽到了什聲音。

    從起初和這個孩子你跑我追開始,他便察覺到她的五感異於常人的敏銳,連他也望塵莫及。後來熟悉了,他試著問過她,這敏銳的五感是先天生成的,還是後天練成的。

    她說都不是,是憑運氣得來的。

    他自是心動,詢問具體,她邊走邊與他分享一一幼時吞食許多帶毒的丹藥,因此力氣與五感皆超常增長,乃至一發不可收拾。

    這一發不可收拾的不止五感,還有逐日累積的丹毒,以及快速縮短的壽命。

    好在有薑負,不可收拾也被收拾好了。

    趙且安聽罷便死了心,他的年紀已經來不及被收拾了。

    聽力敏銳到難以收拾的少微,隱隱約約聽到的是一聲接著一聲的孩童喊叫呼救。

    月色下,風聲似鬼哭,雜亂的草叢,仍穿著破襖子的女孩被一對中年男女前後圍堵住,女人提著燈,男人伺機一撲,將女孩抓著拎起,女孩大叫掙紮著,依舊被那魁梧的男人甩上肩頭。

    女孩急紅了眼,一口咬住男人的脖子,那男人痛叫了一聲,轉而把人粗暴地夾在腋下,口中怒罵:“若不是張女娃皮子,老子早擰斷你的手腳了!老實些!”

    女人一麵拿布團用力塞住女孩亂喊的嘴,一麵竊喜道:“白拾來的,還有什不滿意的,快走……”“她是我喂的,誰準你們將她拾走了?”

    一道疑惑的少女聲音突然響起,將二人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是個穿黑衣梳雙辮的少女,不知是何時靠近的,竟一點聲音也沒聽著!

    這本就有鬧鬼說法,但幹這一行的,自不缺膽量,那女人試著將手中的燈提高了些,燈火映照下,得見一張精致靈氣的臉,她緊繃的肩膀便頓時鬆下來一一氣色這好,沒可能是鬼!

    方才沒聽著腳步聲,應是忙著捉人沒顧上。

    既是人,就全不在怕的了!

    見這手還拿著一隻陶碗的少女背後無人跟來,竟是獨行,女人和男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前者似笑非笑道:“這是我家女娃,我們是她阿爹阿娘,娃娃淘氣跑丟了,今日才好歹找回來……你既說這些時日照看了她,正該請你往家去,也好表一表謝意!”

    女人說著,一把朝著少微撲抱來,燈火晃動間,獰笑如鬼。

    少微嗅到她身上極濃極混雜的脂粉香氣好似醃入了味,憑著以往和薑負趕路時攢下的經驗見聞,便斷定了這女人應是脂粉樓子的悵鬼。

    女人身材不算高,但自認不缺一把子力氣,尤其對麵還是個稚嫩少女。

    但撲近的一瞬,她隱約意識到了些微不對,這少女瞧著過於冷靜,莫不是個傻……

    啊!”

    慘叫竟比心聲還快,女人挨了一腳,飛了出去,仰躺栽倒在地。

    男人一驚,那間進退兩難時,那少女已逼至他眼前,替他做了抉擇。

    少微動作奇快,一手按住男人夾抱女孩的肩膀,男人隻覺一股怪力襲來,骨頭仿佛都被捏碎,他慘叫著後退一步,那側手臂被迫鬆開,女孩墜落之前被少微彎身落手一抄。

    單手抱住女孩的同時,少微已伸出右腿,腿風如電,將那男人橫掃出五步開外。

    那二人自覺果真遇鬼,爬坐起來便逃。

    “我許你們走了嗎。”

    女孩被放在地上,少微語氣冰涼嫌惡,將手中陶碗掰作了兩半,碎陶屑崩飛。

    跑得慢些的女人隻覺後心一涼,被什東西紮了進去,人踉蹌幾步,撲倒下去。

    男人聽到動靜,恐懼地回頭看,隻見月色下黑衣少女猶如索命鬼魂,他眼前閃過許多女子的臉龐,卻根本記不清是哪個,隻好胡亂地辯解:“不是我,你……你認錯了!去找別人吧!我……”

    他話未說完,口中忽然湧出血來,脖頸處紮著那堅硬的半隻破陶碗,流出的血先被那半邊碗肚接了個滿,再順著碗沿往外淌作一條血線。

    男人倒地,少微回過頭,隻見那女孩呆呆坐在草地,分明已得了自由,仍未顧得上掏出嘴巴塞著的布團。

    “他們既不是第一次。”少微似是對那被嚇傻的女孩說,又似對自己說:“那就該是最後一次。”此類盜搶女子者,她見必殺之。

    也省得有更多女子被害,甚至被逼著生下如她這樣的孽種。

    家奴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推著一隻簡易的板車。

    少微抬腳欲走,卻被那女孩跪撲著一把抱住了雙腿。

    少微愕然低頭,命令她:“鬆開。”

    女孩搖頭:“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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